第183章 。慈母
敬妃低垂着頭緩步走進來,褪去往日的親近之態,在離軟榻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俯身行禮:“給榮貴妃、熹貴妃請安。”
“幾日不見,敬妃姐姐怎麼這般生分起來,快坐。”安陵容揚起笑容,擡手讓蒔蘿搬了凳子過來。
甄嬛也是淡淡一笑:“姐姐先坐。”她微微擡眸和安陵容對視了一眼,後者便會意地讓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今日難得有空,咱們姐妹好好說說話吧。”
“是啊,弘昭和靈犀的洗三禮姐姐都沒來,今日若不是槿汐親自去請,只怕還請不動姐姐呢。”安陵容親自給敬妃端了一盞茶,狀似無意地問道,“弘曕怎麼沒來?我有陣子沒見他了,還怪想的,弘昊昨日還和我說,要和六哥跑蹴鞠。”
敬妃的臉皮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勉強牽了牽嘴角:“弘曕這幾日忙着看書習字,有些不得空,等過幾天得了閒,嬪妾再帶他去拜見榮貴妃。”她看向甄嬛轉移話題道,“熹貴妃娘娘喜得龍鳳雙子,又要應付宮裡的禮儀瑣事,只恨不能分身,嬪妾也不敢前來打擾。”
“姐姐如今都稱我們爲娘娘了,看來真是要生分了。”甄嬛煞有其事地嘆了一口氣,對着安陵容說道。
安陵容斂眉淺笑,垂眸慢慢喝着茶,並不言語。
“縱然是兩位妹妹客氣,但到底是尊卑有別。”敬妃稍稍鬆了一口氣,笑容也真誠了一些,“如今宮中有兩位貴妃,比起當年的華貴妃,二位妹妹的貴妃之位更實至名歸,我算什麼呢。”
“若論起品德資歷來,難道姐姐就做不得貴妃嗎?”甄嬛認真地看着敬妃,“我與容兒忝居高位,難道姐姐心裡就一點都沒有別的什麼心思嗎?”
敬妃微微一愣,手上用力地擰緊了手帕,面上卻仍帶着平和的笑意:“我豈能和兩位妹妹相較而論?皇上曾不止一次和我聊起和妹妹你在御花園初遇時候的場景,他稱讚妹妹莞爾一笑,嫣然無方,還有榮貴妃,皇上一向都把你掛着嘴邊,容不得別人說你半分不好。”她看看甄嬛,又看看安陵容,“而我,從入府到進宮,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七年,年華已逝,比不上兩位妹妹風華正茂。”
“年輕的時候誰不是容色傾城,只是紅顏彈指老,不過是眼睜睜看着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頭而已。”甄嬛淡淡說道。
“宮中女人過得好,過得不好,都是如此一生罷了。”敬妃眼底泛着水光,豔羨一閃而過,“兩位妹妹都被皇上放在心上,自是一生都順遂無憂。”
安陵容放下茶盞,冷眸看向敬妃:“姐姐聰慧,既然明知皇上看重我與甄姐姐,卻又爲何要爲了皇后而背叛我們呢?”她自問已經爲敬妃做得夠多了,“槿汐與蘇培盛之事發生前,你曾多次出入皇后宮中,而事發起因的那枚瓔珞也只被被你看出過破綻,這事便是你捅到皇后面前去的,是也不是?”
敬妃啞口難言,臉上浮現出一抹難堪,她不欲辯解,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貴妃娘娘耳聰目明,手眼通天,嬪妾無話可說,但憑二位娘娘處置。”
“姐姐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爲了六阿哥。”甄嬛對着敬妃伸手,展眉淺淺一笑,“我知姐姐向來不爭聖寵,又甚少與人交惡,當年華妃獨大時亦可忍辱保身,今日種種,不過是因爲慈母心腸。六阿哥到底是皇后名下的嫡子,若她以此作爲要挾姐姐的籌碼,姐姐被拿捏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只是,姐姐大可以將此事告知我與容兒,爲何一定要與皇后爲伍呢?”
敬妃看着眼前這隻歷經風霜的手,仿似看見了六阿哥被抱走時朝她伸出的手,眼淚一顆顆地涌出來:“若無弘曕,我這半生只怕是無半點歡愉了。皇后讓人抱走了他,養在阿哥所裡不讓我探視,她威脅我,若不聽命於她,往後便再也不讓弘曕與我見面,還說,若我幫她這一次,等事情了了,她就把弘曕的玉碟改到我的名下來。”
她擡手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深宮寂寞,長夜漫漫,鹹福宮裡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塊磚石,每一塊我都撫摸過無數遍,在弘曕來之前,已經有三十一塊出現了細碎的裂紋,而他來到我身邊後,我就再沒去摸過那些磚石,前幾天,我又細細數了一邊,生有裂紋的磚石又多了四塊。”
敬妃的眼淚止不住,淌溼了她的衣襟:“我何嘗不知,聽命皇后是一條死路,可是我沒有辦法。弘曕不在我身邊的這幾天,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閉上眼,全是他哭喊的模樣……”她淚眼朦朧地擡頭看向安陵容,“他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記事了,與我並不親近,滿心裡想着的都是你,可我不在乎,打心眼裡我就把他當作了我的親骨肉一般,我傾盡所有對他好,所以,在他開口喊我額孃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歡喜嗎?”
安陵容微微睜大了眼睛:“弘曕會說話了?”
“那年你生辰的時候,他就會說話了,你那會兒還特意提醒過我,說弘曕的名字還在皇后娘娘名下,我還不以爲然。”敬妃用力擦乾眼淚,苦笑了一聲,“熹貴妃,這次害你,終是我對不住你,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過了許久,甄嬛才緩緩開口:“皇后此局好心計,無論是借你的手扳倒我,還是借我的手扳倒你,她都有益無害,甚至還能在你被我打壓後,她能重新奪回六阿哥,手裡再多一份籌碼。”她擡眸看向安陵容,笑道,“容兒,瞧,我們的這位皇后娘娘,多厲害啊。”
“只可惜,她算錯了一件事。”安陵容順着她的話接着說,起身走到敬妃面前,“我們與姐姐之間的交情從不在於利益,而在於情分。”她伸手扶起敬妃,“這件事情上,姐姐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不信任我與甄姐姐。”
敬妃滿臉驚訝,張了張嘴,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也該想想要怎麼才能把六阿哥順利要回到姐姐身邊了。”甄嬛鬆開一直緊繃着的官架子,笑着看向敬妃,“槿汐回來後,我就讓人去前前後後都查清楚了,只是摸不準姐姐到底在裡頭牽扯了幾分,所以纔有了今日這一出,嚇着姐姐了。”末了,她又感嘆了一句,“姐姐慈母之心,卻爲此盲了眼睛,蒙了心智。” “不過經此一事,我們也算知道了,景仁宮是再安插不進人手了。”安陵容示意敬妃坐下,轉而說道,“她病得這段時間可做了不少事情,景仁宮幾乎是大換血,我原先安插的眼線竟一個也沒留下。”
“米袋子裡找不出零星的幾粒壞米,全部倒掉也不失爲一種方法。”甄嬛讓崔槿汐端了一盞茶來遞給敬妃,“你進出景仁宮這件事情原先我們還查不出來,是皇后身邊的人故意透露的,我們這才發覺。”
“她就想我們內部死鬥,她好坐收漁翁之利。”敬妃緩過勁來,人也冷靜了下來。
安陵容淺笑搖頭,無奈道:“皇后這一局做得實在是好,哪怕我們力挽狂瀾,成全了槿汐和蘇公公,也沒有和敬妃姐姐鬧翻,但她還是實打實地贏了這一場,權力回籠不說,姐姐回宮後拿祺貴人立威時的贏面也被她打得七零八碎。”她看向甄嬛,慶幸道,“姐姐這一胎若不是雙生子,只怕這會兒她的後招緊跟着就來了,流言紛紛,姐姐便是渾身張滿嘴都說不清楚,髒水一旦被潑上,可就再難洗乾淨了。”
“流言哪裡能堵得住呢?嘴長在別人身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一句話,哪怕鐵證如山,該議論的還是會議論。”甄嬛倒是看得開,並沒有過多糾結此事,而是說起了六阿哥,“如今最要緊的,是趕緊把六阿哥要回來。”
敬妃連連點頭。
“這還不簡單。敬妃姐姐如此疼愛六阿哥,六阿哥自然也是隻認敬妃姐姐這一個額娘,兩邊都有心,不過是推一把的事。”安陵容眼波流轉,掩脣淺笑,“六阿哥年紀小,驟然離了親近的人,身邊服侍的人又不盡心,生一場病也不奇怪。”
九月十五,甄嬛正式冊封熹貴妃。
“熹貴妃聰穎明慧,善識大體,皇上讓她來協理六宮,臣妾自然是放心的。”叩拜之禮過後,皇上欲賜甄嬛協理六宮之權,皇后開口挑刺,“臣妾身子已然大好,雖不能過度操勞,但熹貴妃也要照料一雙兒女,朧月公主如今也在永壽宮,只怕熹貴妃會忙不過來,百上加斤。”
“朕和熹貴妃商量過了,決定將靈犀交由榮貴妃撫養,以慰藉她的喪女之痛。”皇上滿眼歡喜地看向甄嬛,對她的這個決定甚是滿意,只嘆她是真心待安陵容好的,當下更是對她百般維護,“弘昭有乳母照料,朧月一向懂事乖巧,如今也大了,熹貴妃費不了多少功夫。”
“倒是臣妾多慮了。”皇后臉上的笑容完美無缺,但話鋒一轉,又說道,“只不過熹貴妃頭次料理後宮之事,這些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不免有些吃力,不如……”
皇后話還未說完,跪在地上的甄嬛就笑容滿面地開口打斷了她:“皇后娘娘所言極是,臣妾到底年輕,不如諸位姐姐閱歷豐富,端妃姐姐入宮最早,敬妃姐姐也曾協助皇后料理後宮多年,臣妾很願意向兩位姐姐討教問詢,再者,惠妃早年也曾協理後宮,頗得皇上皇后誇讚,若有不清楚的地方,臣妾自當不恥下問。”
“你肯如此想就最好了。”皇上一錘定音,這事兒便算是定下了,轉而例行問了一句,“皇后還有什麼要叮囑熹貴妃的嗎?”
“熹貴妃,以後你與榮貴妃並列貴妃之位,要時刻牢記你們的身份,你既有協理六宮之權,相比榮貴妃,你的地位更高一些,算得上是後宮妃嬪之首,更要做好榜樣。今後,你要勤勉於宮闈之事,也要好好地侍奉皇上,給皇上再添幾位皇子。”皇后不動聲色地挑撥離間,即便她知道這些不痛不癢的話不會起什麼作用,但人心易變,說不準哪一天這兩人就鬧翻了呢?屆時,這些話便都是戳心窩的刀子。
甄嬛莞爾一笑:“臣妾是皇后一手調教,絕不辜負皇后期望。”
重華宮的歌舞聲遠遠傳來,未央宮點着燈,久違地熱鬧了起來,一羣人圍着一個小娃娃,壓着聲音吵吵嚷嚷,七阿哥扒着小牀,努力踮着腳尖看着這個新來的妹妹,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額娘,是姐姐變成妹妹了嗎?”七阿哥啪嗒啪嗒地跑到安陵容身邊,童言無忌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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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手上翻找小衣裳的動作微微一頓,轉眸笑道:“弘昊,你的姐姐是天上的仙子呢,先前丟了件寶貝,她迴天上取去了,現在回來了,你卻長大了,自然就變成妹妹了。”
弘昊眼睛亮晶晶的:“那以後她會跟着我嗎?就像以前我跟着姐姐那樣。”
安陵容摸了摸他的頭,笑着點了點頭。
雍正五年九月十五,甄嬛被廢離宮;雍正八年九月十五,甄嬛冊封貴妃。
至此,整滿三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