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貴妃近身伺候的除了崔槿汐,只有一個流朱,斐雯這一號人物倒是從未聽說過,想來並不常進內殿伺候,既是如此,她又何以回回湊巧碰見熹貴妃與溫實初私會,還瞧得那般真切細緻?”端妃一直不曾說話,直到皇上出現她才慢悠悠地開口,直指要害,“若熹貴妃當真與溫實初有私情,那自然是要避開外人才是,斐雯卻瞧見過數次,這怎麼說都是於理不合的。難不成,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上天有意讓斐雯撞破此事?還是她過於機靈,分外留心主子的一言一行,私自窺探?”
敬妃會意,立刻說道:“窺探主子可不是小罪,斐雯小小宮女如何敢大膽至此?只怕是有人指使,若真有人指使,那麼斐雯所說便不能盡信,還請皇上查明真相,還熹貴妃一個清白。”
祺貴人跪在皇上身前,聞言又氣又急,她不過才說了一句“告發熹貴妃私通穢亂後宮”,皇上就直接甩了她一巴掌,顯然是不信她的,現下端妃敬妃兩人又緊跟着說這樣一番話,不是把她放到火架上烤嗎?她紅着眼眶,忍着眼淚,一雙黑瞳直直地看着前方金龍繡紋的衣角,朗聲說道:“臣妾有憑證證實,熹貴妃與溫實初私通。熹貴妃出宮後,溫實初屢屢入甘露寺探望,孤男寡女常常共處一室,皇上若不信,大可傳甘露寺姑子細問,此刻人已在宮中。”
“要不要傳,還請皇上做主。”皇后遙遙請示,仿若此事和她全然沒有瓜葛。
皇上凝神片刻,舉步走到上座,冷冷吐出一字:“傳。”
甄嬛面色沉浸,隨着衆人起身落座。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名緇衣女子便緩步走了進來,她合十行禮,淡聲而道:“貧尼甘露寺靜白,見過皇上、皇后娘娘。”眼眸一轉,她又看向甄嬛,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笑聲,“熹貴妃安好,許久不見,不知熹貴妃還記得故人嗎?”
靜白刻意提起,不僅是爲了向甄嬛炫耀自己進宮報復她,也是爲了告訴在場的人,她的確與甄嬛是熟識。
“靜白師父。”甄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反倒心裡放鬆下來,“能勞動大駕進宮,想必是挨的板子已經好了,不僅能走動了,連口舌也靈活了不少。”
靜白微微揚起頭:“熹貴妃賞的一頓板子,倒是教會了貧尼說實話。”
“但願如此。”甄嬛是一個字也不會信。
自甄嬛到甘露寺後,靜白是第一個欺辱她的人,髒活累活都交給她不說,還時不時故意刁難,後來更是牽頭鬧出燕窩偷盜一事,藉此將她趕去了凌雲峰。是以,甄嬛被冊封熹妃回宮之時,藉着威勢狠狠教訓了靜白一頓。
樑子已經結下,靜白的話如何會偏向甄嬛?
果不其然,靜白說的話與祺貴人的指證不謀而合:“熹貴妃娘娘初到甘露寺時,素不理睬衆人,咱們這些人也只能敬而遠之了,那時宮中常有一位年長的姑姑前來探望娘娘,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位姓溫的太醫常來探望的,噓寒問暖,倒也殷勤。貧尼有幾次經過娘娘的住處,見白日裡娘娘的房門有時也掩着,而兩個侍女都守在外頭,”她停頓了一下,似是有些爲難地看了一眼甄嬛,“貧尼當時看着深覺不妥,想勸解幾句,反倒被娘娘給罵了回來,貧尼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後來,爲避寺中流言,熹貴妃稱病搬離甘露寺,獨自攜帶侍女住在凌雲峰,從此之後是否還有往來,貧尼便不得而知了。”
一番話說得含真帶假,又留了一段空白供人遐想,說得實在是精妙絕倫,當即皇上就沉下了臉色。
祺貴人眼尾帶笑,語氣裡帶着隱隱的得意:“敢問師父,凌雲峰的住處是怎樣一處地方?”
“在甘露寺時,熹貴妃便是獨立的一個院落,凌雲峰也是一樣,只是那裡遠離甘露寺,杳無人煙,只有娘娘帶着侍女住在那裡。”靜白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後回道。
祺貴人清晰地笑了一聲:“如靜白師父所言,那是一處比甘露寺更得天獨厚的所在了,熹貴妃費盡心思前往凌雲峰,不知道究竟是含了什麼樣的心思呢?”
甄嬛垂着眼,冷冷看着祺貴人。
一旁的寧貴人聽得有些煩膩,拈着帕子起身道:“皇上,臣妾聽得頭疼,想回宮休息。”
她一貫都是這個脾氣,皇上也不管她,隨意地點了點頭。
寧貴人正欲離開,凝眸微微思忖,腳步停在靜白身旁:“師父在甘露寺修行?”
“有勞貴人垂詢,是。”靜白微微一怔,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寧貴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掩飾了過去,她淡聲說道:“修行之人清靜,從甘露寺進宮一趟不易,我正有一事想麻煩師父。”她盯着靜白,細細打量着她臉上的表情,“我想在甘露寺供奉一盞還願的海燈,不知供奉幾斤爲好啊?”
靜白唸了一句佛號,笑道:“修行之人怎可輕易踏進紅塵之事,貧尼只兩年前爲寶華殿送過一本手抄的《金剛經》,除此之外便再無踏足。小主得皇上厚愛,本該供個大海燈,只是小主位份只在貴人每日供個兩三斤就可以了……”
聽到此處,安陵容靜靜地沉下眼眸:“寧貴人從來不是這般饒舌的人,今日怎的癡纏着問起供奉海燈之事?”她思索片刻,頓時恍然,“這位靜白師父如何知道寧貴人的位份?又是怎麼知道她得皇上厚愛的?”想清楚其中關竅後,她不由嘴角含笑,“只怕是早早便有人和她說過宮中局勢了,這個靜白若不是受了皇后和祺貴人的指使,我斷斷不相信。”
“奴婢只聽到這裡,後面就急匆匆趕過來了。”豆蔻說道,“來的路上,奴婢還撞見甄三小姐帶着小允子急匆匆地出宮去,慎貝勒不小心攔了她半步,都被她當頭罵了一通,奴婢順道聽了一耳朵,說是也要去甘露寺找姑子。” “她的消息又是從何而來的?”安陵容有些奇怪。
一旁的紫蘇開口道:“似乎是寧貴人身邊的阿綠去報的信。”
安陵容摩挲着指尖低喃着:“姐姐何時和寧貴人這般要好了?”
只是,沒等她想出個頭緒來,綠萼便神色慌亂地跑進來,一疊聲地高喊:“貴妃娘娘不好了,皇上讓人押着溫太醫滴血驗親!”她眼珠子提溜亂轉,不停地朝寢殿裡瞟,拔高了聲音,“祺貴人指控熹貴妃是在宮外懷的孕,溫太醫來往頻繁,懷疑八阿哥和靈犀公主是溫太醫的孩子……”
“住口!”安陵容猛地一聲厲喝,“小金子,還不捂住她的嘴!”
碎玉軒的首領太監小金子立刻上前,大手死死捂住了綠萼的嘴。
“拖出去,給本宮狠狠地打!”安陵容氣急,忽而聽見裡面傳來一聲痛苦的尖叫,慌了神,腳步凌亂地走了寢殿,“眉姐姐!”她走得又快又急,險些跌倒,“眉姐姐,別聽外頭那賤婢胡說,我的人都在景仁宮外守着呢,裡頭好好的,甄姐姐已經控制住了場面,什麼事都沒有。”
“容兒,事到如今,連你也要騙我嗎?”沈眉莊疼得滿頭大汗,她死死拉着安陵容的手,滿眼哀求,“算我求你,容兒……替我,保住實初,他和嬛兒是清白的……是我、是我……”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隱沒在枕畔,“他那樣好的人,不該、被……被這般污衊……容兒,你去,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眉姐姐……”
“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了!”穩婆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般在寢殿裡炸開。
安陵容倏然臉色慘白,她連忙伸手扶住沈眉莊的頭,掐住她的人中,連聲高喊:“周楠!豆蔻!衛臨!快,快救人!!”她的聲音裡帶着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滔天的恐懼將她淹沒。
她看着滿牀的血跡,一滴又一滴地從牀沿邊落下,砸在地上,一個又一個血紅的坑窪。
“娘娘,您要穩住啊!”紫蘇扶住安陵容搖搖欲墜的身子,滿眼擔憂地看着她。
安陵容看着豆蔻扎針,只覺得那針紮在自己的心上一般,密密麻麻地疼,無數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裡飛過,沈眉莊的身影一點點地清晰起來。
她拿着厚厚的斗篷走進靜安莊,滿是心疼:“容兒,靜安莊裡太冷,我們回去吧。”
她輕輕捻好被角,滿眼溫柔:“容兒,你醒了。”
她伸手緊緊收攏懷抱,滿懷慶幸:“容兒,沒事就好。”
她說:“這是天賜的緣分,我們三人,當是這宮裡最親近的人。”
禁足時,她送來衣衫吃食;癔病時,她細細碎碎的嘮叨;風光時,她從不來沾光;落魄時,她也唯一雪中送炭的人……最後,所有的畫面揉碎,化作眼前這一幕。
安陵容喘不上氣,胸口傳來尖銳的刺痛,她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看着被血浸透的牀榻,看着仍在昏迷的沈眉莊,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轉身離開碎玉軒,眼中滿是狠戾的決絕:“走,去景仁宮搶人!”
夜晚的冷風吹得臉上刺痛,安陵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景仁宮,只知道自己氣勢洶洶闖進去的時候,皇后正在朝着甄嬛發難:“血相融者即爲親,你還有什麼可辯駁!來人,剝去她的貴妃服制,打入冷宮!連同孽障也一起扔進去!溫實初,即刻杖殺!”
“誰敢!”兩道聲音交疊着響起,如猛虎咆哮,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甄嬛怒視周遭,目眥盡裂,安陵容橫眉冷目,緩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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