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蘋被封爲瑛答應,住進了長春宮,當晚便被傳召侍寢,而後便是三日獨寵。想來是她長得確實驚爲天人,不過半月的功夫,就被晉封爲了常在,恩寵竟有和寧貴人、順貴人看齊的趨勢。
這日,雲朗風清。
“皇上這幾日攜美在旁,往姐姐宮中走動的也少些了,玉嬈的事……”安陵容欲言又止,“選秀還有半月,眼下既有瑛常在,姐姐何必拖着?既有此心,事不宜遲啊。”
“我知道。”甄嬛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甄玉嬈,“你與慎貝勒有些日子沒見了,今日午後與他見一面吧。”
“好。”甄玉嬈點頭道。
安陵容莞爾淺笑:“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離開永壽宮時天色還早,安陵容轉道去了儲秀宮,懷淑的婚事定下後,欣貴人高興壞了,這幾日一直在忙活給懷淑準備嫁妝的事情。
“太后身子不好,皇上的意思是借懷淑的婚事沖沖喜,所以婚期排在了十月十五,略微倉促了些。”安陵容給懷淑添了六箱嫁妝,感慨時光如梭。
“懷淑如今能嫁在京中,日後相見也不過是遞個牌子的事情,已是最好的結果了。”欣貴人別無所求了,她從未想過她的懷淑能留在自己身邊,自她出生起,欣貴人就一直做着最壞的打算,和懷淑也冷漠疏離着,遠嫁、和親,她都接受,可孩子漸漸大了,她再心如鐵石也生出萬般不捨來,如今得償所願,她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會奢求其他。
欣貴人看着滿院紅綢綁帶的嫁妝,和前幾天晉康郡王府送來的聘禮,眼底微微含了淚光,她擡手擦了擦眼角,請安陵容進正殿說話。
“有件稀罕事說與你聽。”欣貴人摒退左右,低聲道,“這幾日,我總聽見阿哥所那邊傳來吟唱之聲,悠揚悅耳,情意綿長,懷淑說,這唱的是《上邪》,我怕又有宮女想攀附皇恩,便讓人留心着。”
“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安陵容含了笑意輕聲念道,“聽聞瑛常在擅古箏,通古曲,想來是她在排演吧,你的儲秀宮和阿哥所隔了一整個御花園,許是聽岔了?”
“哪能啊!”欣貴人拍了一下手,“佩兒留意打聽了,確實就是阿哥所那邊傳出來的聲音,是三阿哥在排這個曲子呢,聽說廢寢忘食,連書都顧不上讀了。”
安陵容微微有些詫異:“三阿哥?皇后那麼緊張地盯着他讀書,他還有心思幹這些?”
“皇后這幾天忙着中秋家宴的事情,疏忽了吧。”欣貴人撇了撇嘴。
安陵容隱隱覺得有些古怪,卻又一時說不上哪裡古怪,想了想後說道:“許是中秋將近,三阿哥爲哄皇后娘娘高興才排演的吧。”
欣貴人到底也是不知緣由,隨意點了點頭後便和安陵容絮絮說起了旁的事情,一時忘了時辰,臨近午膳時分,安陵容才起身辭別,卻是沒想到,纔出儲秀宮的大門就遇上了瑛常在。
瑛常在今日行冊封禮,禮數簡單,是以早早就結束了。她華服未退,扶着宮女菖蒲的手慢慢地朝長春宮走去,不曾想轉角處竟碰上常年深居簡出的榮貴妃。
對上安陵容一雙笑眼,瑛常在正欲行禮問安,眼神卻飄忽着掃到了她身邊的宮女身上,頓時神色一駭,張着嘴吐不出一個字來。
“小主,這是未央宮的榮貴妃娘娘。”菖蒲見瑛常在發愣,跪在地上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瑛常在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跪下行大禮:“嬪妾長春宮常在江氏,給榮貴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安陵容淺笑着對她擡手,“本宮身子弱,平日裡不大出門,先前只聽人說妹妹進宮,卻一直沒有機會見一見你,今日偶遇實在是巧,不如到本宮宮裡坐坐?”
瑛常在臉色變了又變。
她進宮前,福晉就和她說過宮中局勢,幾位位分高的還着意和她分析過。皇后多年無寵,但身份尊貴,熹貴妃盛寵不衰,執掌六宮,敬妃爲人親和,廣結善緣,端妃入宮最早,但身子羸弱,長年蝸居延慶殿不見外人。
而榮貴妃則是集大成者。她家境非凡,尊貴堪比皇后,恩寵多年,比之熹貴妃更得聖心,人脈廣闊,相較敬妃她多一分識人用人的魄力,兼之膝下有子有女,但凡她有心,中宮之位未必不能一爭,只可惜,她和端妃一樣病弱,便是慣例的晨昏定省她也少有,因而瑛常在入宮半月,竟一次都沒見過她。
今日初見,安陵容便開口相邀,倒叫瑛常在一時拿不準主意,她心有顧慮地看了一眼蒔蘿,俯身婉拒道:“嬪妾今日行冊封禮已是有些疲累,恐叨擾娘娘午睡,改日嬪妾再登門拜訪。”
“也好。”安陵容淺笑盈盈,“你若想來,提前同蒔蘿說一聲就是。”
蒔蘿揚起頭,直直地看向瑛常在,直看得她的臉一寸寸蒼白起來。
“嬪妾恭送榮貴妃娘娘。”看着安陵容離開的背影,瑛常在出神了許久才問道,“菖蒲,榮貴妃身邊那個叫蒔蘿的宮女是什麼人?”
“是貴妃娘娘的陪嫁,從宮外帶進來的,如今是未央宮的掌事姑姑。”菖蒲也是才被內務府提拔上來做一等宮女的,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如今內務府聽從兩位貴妃的調派,她自然是往好的方向說,“蒔蘿姑姑是榮貴妃娘娘一手培養起來的。先前有個翠音姑姑,她滿二十五出宮後,蒔蘿姑姑就接替了她的位置。”
“貴妃娘娘當年進宮的陪嫁只有……蒔蘿一個嗎?”瑛常在滿腹心事地踱步回長春宮。 “還有豆蔻姐姐,她是貴妃娘娘的心腹。”菖蒲自然是知道豆蔻的地位的,她們這羣底下的奴婢,大多都以豆蔻馬首是瞻,但這一點她不能和瑛常在明說。
瑛常在立在長春宮大門前,臉上閃過一絲蒼涼的茫然。
原來,她們逃走後過得這般好……
“被她認出來了呢。”安陵容笑着看向蒔蘿,問道,“打算怎麼做?可別被她告密給果郡王。”
“便是知道了,還能把我抓回去不成?娘娘如今的權勢,難不成還保不住我這麼個小小宮婢?”蒔蘿也笑道,轉而明眸一閃,彎起眉眼,“採蘋長得漂亮,奴婢猜,大概是那位新上任的十七福晉容不下她,才把她塞進宮裡來的,順帶還能借此討皇上歡心,一舉兩得。也就採蘋脾氣軟,好拿捏,不過她如今既然是宮裡的小主了,奴婢有的是時間和她談心憶往昔,就是不知道娘娘到時候願不願意收下她了。”
安陵容笑了兩聲,眼中是藏不住的滿意和讚許:“你放手去做便是。”
臨近黃昏,安陵容才眼巴巴地盼來了甄嬛。
“皇上拂袖而去,當場並未多說什麼。”甄嬛帶來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只是模棱兩可,到底是心裡摸不準,“只是,瞧着玉嬈今日和慎貝勒見面的那股高興勁兒,我便是惹了皇上不高興也要這麼做。”
“姐姐已盡人事,剩下的便看天命吧。”安陵容安慰道。
“我原以爲皇上今晚會來你這兒,卻不曾想,他竟是去了瑾嬪處。”甄嬛憂心忡忡,“皇后如今又復起了,我瞧着她精神頭倒是不錯。”
皇后。
安陵容眸光微微閃動,眼底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冷意。
皇上與甄嬛的僵持沒有持續太久,那日不歡而散後,才過五天,皇上便再次踏臨了永壽宮,只是這次他直奔永寶堂,甄嬛在未央宮裡得到消息候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立時趕了回去,安陵容忙讓白芷跟着一起去。
過了一會兒,白芷神色緊張地回來了:“熹貴妃娘娘回去後,被攔在了永寶堂外面,皇上出來後一句話也沒和她說,鐵青着臉就走了。”
安陵容心裡咯噔了一下,忙起身去了永壽宮。
養心殿裡,皇上悶悶不樂地翻着書,半個字也沒看進去,蘇培盛捧着一盞燈走進來:“皇上,這燈都暗了,小心看傷了眼,奴才給您換一盞亮的。”
蘇培盛纔回頭吹滅了蠟燭,就聽見皇上叫了他一聲,忙回頭應答。
“朕看上一個女子,想要納她爲妃,她卻不肯,你怎麼看?”皇上沉聲開口。
蘇培盛一聽,哪有不明白的,卻仍故作不知:“皇上,奴才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何人,但奴才覺得,再好的女子也比不上純元皇后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皇上這才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奴才是覺得,皇上喜歡誰都不要緊,能替純元皇后伺候皇上高興,那纔是她的福氣呢。”蘇培盛一語說到心坎上,皇上斥了他一句看東西太毒,他忙賠笑,但也知道,皇上這是鬆了口了。
夜幕沉沉,蘇培盛捧着一道賜婚的聖旨敲開了永壽宮的大門。
“熹貴妃娘娘大喜,皇上說了,甄三小姐可按多羅格格出嫁之儀備辦嫁妝,娘娘可緊着些給三小姐置辦嫁妝纔好。”蘇培盛一臉喜色,“慎貝勒那邊明兒一早就會接到聖旨,熙太嬪晉位太妃,奴才等下還要去太后宮裡,就不多留了。”
甄嬛在一旁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她才和安陵容覆盤甄玉嬈晚間和皇上說得那番話有什麼問題沒有,這就接到了賜婚的旨意,不由含淚欣慰道:“已進窮巷,不曾想峰迴路轉,還能有如此意外之喜。”
甄玉嬈小心翼翼地捧着聖旨,眼中亦是淚光閃爍。
“姐姐終於可以安心了。”安陵容也爲她高興,“玉嬈和慎貝勒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喜事,哭什麼呢?趕緊置辦嫁妝要緊。”微微頓了頓,她又說道,“婚期定在十月廿六,和懷淑的婚事撞一塊去了,皇上嫁女、貴妃嫁妹,宮裡接下來可有的忙了,姐姐還有心思在這兒掉眼淚呢?”
甄嬛忍不住笑出來,拿着帕子輕拍了她一下:“我原以爲我是這宮裡挺能說會道的了,如今看來,實是比不得你。”
安陵容笑着躲開,還要再說什麼,卻見豆蔻神色匆匆走進來,壓低聲音在她身邊說道:“周太醫傳消息過來,說太后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