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臉色微微一沉,反駁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忽又想起皇上離宮前特意囑咐她的話,讓她多多忍讓華貴妃,不要鬧出事端。想了想,還是做出了退讓:“你且去外頭候着吧,我更了衣便去。”
“得嘞,哪奴才就在外面候着了。”周寧海這才鬆了口,笑着躬身退下。
甄嬛重重地嘆了口氣,扶着菊青的手起身:“都別愣着了,替我更衣吧。”
崔槿汐和流朱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和擔憂。
一番整理妥當,見甄嬛臉色還是難看,崔槿汐不禁勸道:“小主晚些時候再去吧,好歹等章太醫過來請了平安脈再走,奴婢瞧着您臉色實在不好,萬一出點什麼事情,那可怎麼得了。”
“她特意打發周寧海過來傳話,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我過去,若是去得太晚,不知道又要鬧出多少是非來。”甄嬛一個一個帶上護甲,振了振精神,“皇上皇后離宮時,一再要我多多忍讓。大家都在,想來不會有事的。”
崔槿汐緊緊皺着眉,點頭,扶着甄嬛的手慢慢走出去。
見甄嬛打扮妥當出來,周寧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剛要上前說話,卻是看見竹息緩步走進來。
“姑姑怎麼來了?”甄嬛也看見了竹息,不知怎的心下猛然一鬆。
竹息對着甄嬛俯身一禮,笑着說道:“今早容貴人來給太后請安,腹中胎兒竟是胎動不止,太后瞧着高興,就想着看看莞嬪的孩子,所以特意讓奴婢來請小主。”她轉頭看了一眼周寧海,笑笑,“華貴妃連日照看六宮實在是辛苦了,太后體恤她有孕兩個多月,交代我給華貴妃傳個話,明日開始就不用再日日召集妃嬪聽訓了,好好安胎要緊。周公公既然在,就代爲傳達吧,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周寧海臉上笑容僵硬了一瞬:“是、是,奴才一定將話傳到。”
竹息又看向甄嬛:“小主既然都收拾妥當了,就跟奴婢走吧。”
“是,有勞姑姑跑一趟。”甄嬛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跟着竹息走了。
周寧海憤憤地看着甄嬛離開的背影,又被流朱一通嘲諷,黑着一張臉離開碎玉軒,往翊坤宮走去。
安陵容在壽康宮翹首以盼,太后見她如此坐立不安,不禁開口道:“究竟是怎麼了?好好的,今日非要讓哀家去傳莞嬪過來,可是她的胎像不好?”
“臣妾也說不上是爲什麼,只是今早醒來就覺得不安,總感覺要出大事。”安陵容眼眸微微一閃,在太后跟前坐下,“皇上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這個時候最是人容易鬆懈的時候,萬一發生點什麼,後悔都來不及。宮裡如今除了臣妾以外,只有華貴妃和莞嬪有孕,華貴妃身份貴重,臣妾也幫不上什麼,但莞嬪與臣妾情同姐妹,再怎麼樣都要照拂一把,所以便斗膽來請太后懿旨了。”
太后凝眸看了眼安陵容,沒從她臉上看出半分說謊的痕跡,不由地在心裡嘆了一聲她通透。按照皇帝的計劃,華貴妃假孕之事今日就會有個了結,她居然如此敏銳地感知到了危險。
“等莞嬪到了,你們倆就自去春禧殿吧,今日果郡王會進宮請安,你們留在壽康宮裡也不方便。”太后覺得有些累,同安陵容交代了之後就扶着春貌的手進去休息了。
安陵容俯身恭送太后,又等了好一會兒,纔看見竹息帶着甄嬛走進來,只一眼,她就看出了甄嬛臉色的難看,扶着翠音的手急匆匆地走上前來:“姐姐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那日姐姐中了暑熱時,也沒見臉色這樣蒼白。”
甄嬛有些虛弱地牽了牽嘴角:“今日幸好是你讓太后傳召,不然我又要去翊坤宮坐一上午。”
安陵容心裡突突突地跳,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想了一圈沒有頭緒,只好讓翠音先去傳章彌,然後和甄嬛先行回春禧殿。
兩人前腳剛走,果郡王后腳就踏進了壽康宮。
他停住腳步,遠遠看了眼甄嬛的背影,許久才收回視線。而與此同時,蒔蘿從春禧殿內出來迎接,正好與果郡王的視線相錯。
“這是我家小主剛做的酸梅湯,莞嬪娘娘請用。”蒔蘿端上來一碗微微冰鎮過的酸梅湯。
甄嬛喝了小半碗,這才覺得舒爽了些:“還是你的手藝好,吃一口就能輕鬆一點。”她放下湯碗,又不自主地揉了揉後腰,“若竹息姑姑不來,我今日又要強撐着去翊坤宮,實在是累得慌。真真是多謝你。”
“剛開始幾天倒還好,姐姐說不去也就不去了,這幾日華貴妃卻突然強橫了起來,日日都要姐姐去她宮裡,我一聽就覺得不好,今日才特意求了太后召姐姐過來,好歹歇上一歇。”安陵容讓蒔蘿給甄嬛拿了個靠枕,墊在腰上。
她看着甄嬛的狀態,有些擔心。
前世的今天,就是甄嬛小產的日子,所以她想方設法地不讓甄嬛去翊坤宮,但她奇怪的是,明明這一世甄嬛沒有被貓抓傷,也沒有使用舒痕膠,爲什麼這個懷孕的狀態還是和前世一樣呢?甚至,更嚴重了一些。
“姐姐這幾日可覺得哪裡不舒服嗎?”安陵容輕聲問道。
甄嬛靠着榻上休息,聞言看向安陵容,眉眼間皆是愁容:“我也不知是怎麼了,總覺得很累,睡再多都不見好,整日裡沒什麼力氣,心裡煩躁得很。這幾天還覺得肚子鈍鈍的,也不是疼,就是肚子有些發硬發緊,站起來走兩步又會好些。”
“還是等章太醫到了,讓他看看吧。”安陵容也沒生過孩子,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章彌緊趕慢趕地到了,趕緊給甄嬛把脈,臉色慢慢凝重起來。良久,他才收回手,說道:“莞嬪娘娘最好是臥牀靜養一段時間,得到充分的休息後,或許症狀就會減緩一些。微臣會開一副新的方子,以助娘娘安胎。”
甄嬛點了點頭:“有勞章太醫。”
“既如此,我就不多留姐姐了,早些回去歇息。”安陵容緩聲說道,“華貴妃已經請了一趟,被太后的旨意擋了回去,今天應該不會再來煩擾姐姐了。”
“是啊,太后特意交代了,明日起華貴妃不要再召集妃嬪們到翊坤宮聽訓,我只消再躺三兩日,等皇上回來就好了。”甄嬛抿脣笑笑。
安陵容起身送甄嬛出去,又讓蒔蘿跟着送她回碎玉軒才安心。
了了一樁心事,安陵容也覺得有些累了,扶着翠音的手回寢殿小睡。
烈日炎炎,安陵容睡得極其不安穩,悶熱的空氣堵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噩夢交織成細密的一張網,無數畫面從眼前一閃而過。
朗朗書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歡宜香濃烈的香氣混着薄荷艾葉的味道彌散開來,佛塵落在身上的破空聲和女子嬌軟的嘲諷揉成水霧般模糊的聲音,求情聲求饒聲尖叫聲連成一片,分不清是誰的聲音,恍惚間,似乎有人在喊“娘娘,那地上好像有血”。
“小主,出大事了!”
夢裡轟隆一聲雷響,安陵容猛地驚醒,冷汗漣漣,貼身的襯衣被汗溼透,她重重地喘着氣,好半晌沒能從夢境裡脫身出來。
許久,她才分清夢與現實,壓着狂跳不止的心臟,用力攥緊了蒔蘿的手:“說清楚,誰出事了?!”
“莞嬪娘娘,和華貴妃娘娘都出事了!”蒔蘿也是一臉着急,飛快地將事情的起因經過說了個大概,“奴婢和莞嬪娘娘正在回宮的路上,半道被翊坤宮的周公公攔住,說莞嬪娘娘要是見完了太后,務必去一趟翊坤宮,華貴妃娘娘有事要交代,莞嬪娘娘拗不過,想着也就這最後半日了,便去了。誰知,剛進翊坤宮就被人按在了院子裡,華貴妃斥責她仗着有孕恃寵生嬌,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罰她跪地誦讀《女誡》,以警示後宮衆人。莞嬪娘娘一再申訴身體不適,華貴妃只做聽不見,還讓人拿薄荷艾葉來薰,莞嬪娘娘實在支撐不住,就暈了過去。還是果郡王衝進翊坤宮,纔將莞嬪娘娘救出來。”
蒔蘿喘了口氣,又繼續說:“但是莞嬪娘娘已經不大好,翊坤宮的院子裡積了一攤血,華貴妃受了驚嚇,竟也隱隱見了紅。如今宮裡亂成一團,敬妃娘娘和惠嬪娘娘一人照顧一頭,忙得焦頭爛額的,還特意讓奴婢回來囑咐小主,千萬別出去。”
安陵容一陣脫力,腳下踉蹌着跌坐回牀上,她感覺自己好像處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任她怎麼努力,都掙脫不開,逃脫不掉。
爲什麼?安陵容想不明白。
夏冬春的事情,是因爲前世不曾發生,她無從預料才棋輸一招,沒能救得了她的性命,但甄嬛不一樣。甄嬛小產是前世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她也從頭到尾看在了眼裡,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細節,也一一對照着幫她避過了,可是,彷彿冥冥中有一雙大手在操控着一切,事情發生的軌跡最後都會去前世重合在一起。
難道這些是甄嬛命裡必須要經歷的嗎?命運難道真的不能改變嗎?
安陵容怔怔地坐在牀頭,手指無意識地摸上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驀然回過神,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
不,她不信命運只能是天定。安陵容堅定了眼神,她已經改變了沈眉莊的命運,甄嬛的命運,肯定也可以改!
“蒔蘿,快去準備轎攆,我要去碎玉軒。安陵容當即說道。
“小主,現在外頭亂糟糟的,還是晚些時候再去吧。”蒔蘿勸道,但手腳還是很利索地幫安陵容收拾更衣。
“不行,我要守在姐姐身邊才行,不然我不放心。”安陵容着急忙慌地說,臨出門前,她猛地頓住腳步,“等等,你說是果郡王衝進翊坤宮纔將姐姐救出來的?”
蒔蘿點點頭:“我還特意往裡邊躲了躲,他滿心着急,倒沒發現奴婢。”
“他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安陵容背脊微微有些發涼。
前世,是浣碧帶着果郡王衝進翊坤宮,而這一世沒有了浣碧,又是誰去通知的果郡王?
宮外,皇上與皇后在天壇祈雨結束後,又轉道甘露寺祈福上香。
“後宮不寧,人心浮動,皇上膝下子嗣微薄,但求上天垂憐,莞嬪和容貴人能平安順利誕下皇子。”皇后高舉三炷香,虔誠地拜了三拜。
皇上站在她身後,見皇后並未提及華貴妃,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皇后慈心,上天必會感知。”
“皇上如今膝下只有四位阿哥,兩位公主,實在是單薄了些,希望莞嬪和容貴人能順利地誕下皇子。”皇后起身走到皇上身邊,擡頭看向滿目慈悲的金身佛像,“一則,可以延續皇家血脈,二則,六阿哥也能多兩個兄弟作伴。話說回來,四阿哥和五阿哥都養在別處,宮裡只有成年的阿哥只有三阿哥一人,他也難免孤苦。”
“有你這樣的皇額娘,朕就放心了。”皇上淡淡的說了一句。
皇后笑容微收,語調一轉:“臣妾無能。臣妾不能爲皇上撫養大阿哥成人,姐姐又因爲生育二阿哥而死,我們姐妹倆福薄無子,只盼望其他姐妹們能爲皇上開枝散葉。”
說到純元,皇上心頭難免觸動,他回眸看了眼滿眼真誠的皇后,心頭一軟,他伸手握住皇后的手,沉聲道:“皇后如此賢惠,朕心甚慰。”
皇后眼眸含笑,嘴角微揚。
問:爲什麼甄嬛的命運難改?
答:因爲她是女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