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其實對此並不以爲然,自從東征大勝後,已經幾十年都沒有打過仗了。王庭從來只在最肥美的幾個草場間遷徙,精銳的騎兵們都會清理所有不長眼的馬匪。
而西邊和北邊也有別的強大部落擋着,所以這個山腳下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大危險。最多有些被邪魔奪去心智的惡人,而且他們一旦規模稍微大些,就一定會被周邊的部落一起剿滅。
利石老爹再次暗歎:“沒經歷過諸部各自爲國,彼此廝殺年代的他們,心思真是單純如稚齡幼兒啊。”
但誰讓自己活的長呢,所以當他教訓部衆的時候,總會說那些不謹慎的和運氣差都死在他前頭了,而大家還得點着頭聽。
活的長當然是因爲有道理,聽話就好了。
等四娘他們再起程返回時,這個部落的人照樣送別,而且還有熱情的牧民唱着歌將他們送到洞口的。甚至於等他們進洞後很久也能聽到那人的牧歌聲,這令河青城的幾人都感嘆這裡人的友好熱情。
而這牧民在目送着他們徹底消失在洞內後,也未能鼓起勇氣跟進去。就算是唱着英雄的歌謠也未能使他願意踏進洞內,最後只得嚥了口唾沫便策馬回營。
“是真的,他們趕着畜羣進了山腳的黑洞,我親眼看見他們毫不猶豫地鑽進去了。火把都沒打!”這個送別回來的牧民把看到的在營中高喊,氣得老爹在帳篷裡揪着鬍子直跺腳,又不好走出帳篷去斥責,免得部衆們驚慌。
那個牧民進賬後就捱了老爹幾鞭子,利石罵道:“我少囑咐一句就不會辦事了?你這瞎咋呼的蠢羔子!當年我在王庭侍奉的時候,哪見過你這種動搖軍心的?連親孃都會用牛糞去塞他們的嘴,那些最蠢的都來不及長大,知道爲什麼嗎?他們吃的太多了!”
捱了鞭子的牧民慌張中也不敢躲開,只得是堅持着報告:“他們都鑽進洞了……”
“還報告什麼?!你在營寨外面的時候就嚷嚷得大家都聽得到,我又沒聾,當然早就都聽到了。出去!管住你的嘴!部落都被你驚擾了!”利石假意揮動鞭子,嚇得那個莽撞的牧民趕緊離開帳篷。
果然聽到他驚慌喊聲的牧民都變得憂心忡忡。
他們有的喚來被那女人抱過的孩童,在其額頭上吐口唾沫後,再拍了巴掌鹽好祛邪。有的把換來的糧食布匹撒了點鹽後放在太陽下曬。有的取出金刀放在火上炙烤,口中還唸唸有詞地祈求天神和山神的庇佑。
不過驚慌歸驚慌,他們總歸還知道珍惜東西,沒有嚇得將這些換來的統統付之一炬。
部落中的老薩滿悄悄鑽進利石老爹的帳篷,對他擠眉弄眼地說:“那個酸水我喝了嗓子刺癢,肚子疼。是不是被詛咒了?部落裡最聰明人啊,你有沒有什麼辦法給我治一治呢?”
利石正在生着氣,聽他這番打趣後就沒好氣地說:“你纔是我們的薩滿,怎麼還來這裡問我呢?”
他哼哼地想了一會後對薩滿說:“不過我見那個女人都是吃肉的時候用來蘸着吃的。”
“誒?不是喝的啊?”
利石奇怪地問道:“你喝那個幹嘛?喝了多少?”
薩滿捂着肚子說:“半瓶。她拿着這個酸水舉了大拇指誇讚,指着嘴說是喝的,還捂着肚子臉上露出舒服的樣子。我尋思着最近肚子疼,也許她的酸水能治。啊原來不是詛咒,也不是藥啊?”
“她的意思是合着東西吃會好吃吧?我在旁邊光聞着酸味,也沒吃過。那個酸水你帶着沒?我這還有些熟肉,稍微火上熱一下就能吃。”利石說着就把火撥開了一些。
薩滿嘿嘿一笑,說道:“帶着呢,帶着呢,一塊來嚐嚐?”
利石笑着指着薩滿笑着說:“嘿嘿……看來你是蘸着肉吃過了。”
薩滿笑而不語,只是把醋瓶子遞了過去,於是帳篷裡兩個乾瘦的老頭就坐在一起吃起了肉蘸醋來。
薩滿趁着吃肉的間隙問利石:“你到底怎麼看的?”
利石嚼了嚼幾口肉,品了一會滋味,然後說:“那個女人彪悍而強壯,有着經常戰鬥體魄和眼神,咱們年輕的時候說不定有大把的年輕人會想要跟她住一個帳篷。不過她缺乏殺氣,大概還只是個沒經歷過人命的雛。把鹽給我。”
他讓薩滿把放在一邊的鹽給他,然後又說:“她的手下們也都是一樣。”
“哦,這樣的年輕人都敢在外面浪蕩,看來他們那裡也和平了很久嘛。並不是什麼威脅。”老薩滿吐出一根骨頭。
“你傻啊,頭人看到的跟想到的能跟部衆一樣麼?咱們當年在帳下效命的時候,哪裡搞清楚過王庭在想什麼?咱們現在老了,全部落的青壯拉起來也不過兩百多。這樣小的戰鬥裡,如果我們不想在第一波死掉,那就只有讓強壯的頭馬來帶領大家。但如果不能靠着部落,那我們就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利石跟着多年的老友交着底,他是極不想多生波折的。
薩滿不以爲然地說:“是你,不是我。就沒聽說過薩滿也得上戰場的,我照樣能在部落裡爲勇士們占卜、祝福和治療。”
利石不客氣地揭他老底:“那要是占卜得出勝利的預兆,結果還是打敗仗了呢?別說那些油滑的推脫之詞,當年的王庭可是前後宰了好幾個大薩滿給大夥消氣的。要不是咱們千人隊的薩滿嚇得逃跑了,哪輪得到你這偷馬賊去騙人?”
“你看你,這就沒意思了,誰沒個犯錯的時候呢?你幾次渾身傷口的還是我救回來的。”薩滿趕緊給他手裡塞塊肉,然後鄭重地說:“不打仗是最好,血會讓山神生氣的。”
利石笑着吟誦道:“呵呵呵……神坐在騎士的箭頭,神靠在武士的刀邊,神拉着駿馬的鬃毛,神在薩滿的舌尖。”
薩滿接着:“箭頭折斷在勇士的骨頭上,刀砸斷在愚鈍的石頭上,馬枯朽在寒冬的風中,薩滿喲,隨着部落的馬蹄聲永生。”
兩人再一齊吟誦起來:“神在薩滿的舌尖,薩滿喲,隨着部落永生。”
然後兩人開心地笑着,在毯子上打起滾來,不知是否想起數十年前少年時,心思真誠無猜忌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