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陳母對她很熱情,又是盛湯又是佈菜。卞愛有點受寵若驚。一個勁說謝謝。
“在這千萬別客氣!來,嚐嚐阿姨的手藝。曉渡的同學,無論誰來,我都歡迎。他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呀,和同學格外親,高中那會,他整天和班裡的那幫小子混在一起,有時候連家也不回,直接睡人家……”
“媽,吃飯呢!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幹嘛?”曉渡不滿地抗議。
“好好好,不說了。都過去了!以前你爸確實對你管的太嚴了。”
“媽……”
“好好,打住,不說了。吃飯,吃飯……”
陳曉渡用腳在桌子底下悄悄踢她一下,還對她眨眨眼,嘴角掛着笑意。意思是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我媽很好相處。
試想一下,柔軟濃密的劉海下一雙深若星辰的眼睛頑皮地眨呀眨,色澤誘人的紅燒肉落入兩片紅潤的薄脣之中。連嘴角的一滴汁液也不放過,粉紅色的舌尖靈活地一掃,嘴角綻放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嘴裡嘖嘖稱讚, “太好吃了,再來一塊。”
一個男生如此蠱惑人心的吃相卞愛還是第一次看到,心裡一慌,心跳加速,血只往臉上涌,趕緊把頭埋進碗裡,假裝扒飯。
這傢伙想幹什麼,吃個飯也不消停。
陳曉渡把碗一推,“哎呦,吃不下去了,撐死了。媽,我和卞愛出去轉轉。”
“去吧。”陳母起身準備桌子。
卞愛忙幫着收拾碗筷。
“我自己來,你們出去玩會,老呆在家裡,多悶呀。”陳母意味深長地笑着說。
“讓我媽收拾,走,帶你看看我的母校。”陳曉渡催促,拉起她向外走。
卞愛不理他,甩掉他的手,把碗送回廚房。
出了院子的大門,陳曉渡快步追上,“剛纔爲什麼不讓我牽手?”
“那你還用腳踢我呢?”
“我那是向你報喜,我媽那麼熱情,你不高興?”
卞愛不說話了,她當然高興了。只是,她就是覺得在阿姨面前不該那樣。
“可阿姨還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小case,真相馬上揭曉。”陳曉渡轉了個圈,興奮得像個孩子,“以我媽對你的態度,我覺得有戲。走嘍!”陳曉渡向前跑去。
“喂,等等我!”
陳母站在二樓的窗簾後偷瞧有說有笑的兩個人,瞧兒子興奮得樣,更驗證了之前的猜測,眉頭擰成一團:明明是女朋友,偏偏撒謊說是同學。這小心機耍的。這是探家世來了,中意接着處,不中意就byebye。現在的女孩子,表面單純,其實心眼多着呢。
她不能貿然行事,人都領回家了,這是準備先斬後奏。上次的事,給了她一個教訓。上次在電話裡,當她得知兒子喜歡的女孩出身農村時,極力讓兒子分手。結果,兒子整整一個月沒理她。這下倒好,直接領回來了,怎麼辦好呢。這次帶回來的不會就是上次那個吧?她心裡一驚,心突突地跳。以他們家的條件,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寶貝兒子找泥腿子的女兒做老婆。和婆家的那些窮親戚糾纏了這些年,從孩子上學兄弟打工老人看病,到七姑娘八大姨都得管,沒完沒了。理由就是因爲丈夫上學出息了,不能忘本。甚至進城賣個農產品野菜啥的也要來家裡看看,表面上是來看兒子曉渡,其實就是覺得外面飯菜太貴,捨不得吃。不然,爲啥每次都空着手?這幫鄉里人,會過着呢!一個個看着表面上樸實,心裡的小算盤打的精明着嘞。幸虧自己孃家能幫襯,曉渡他爸才混了個一官半職。要不然,熬到死也是個小科員。
那年夏天,老陳因爲父母催生和她鬧。
她氣地甩門而去,想想結婚不到一年,自從知道自己被醫生判了死刑後,無法生育讓她矮人半截,對婆家更是處處忍讓,百般討好。可公婆還是不拿正眼瞧她。
“習慣性流產,很難保住啊。”
醫生的話再耳邊響起,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們是自由戀愛,所以她愛他,愛這個家。雖然老陳忙着應酬,忙着升遷,漸漸對她沒有了以往的柔情蜜意。可他對她總得來說還是不錯的,隨便她折騰,她逛街購物、旅遊、打麻將。老陳通通不管,給了她足夠的自由空間。如果不是因爲孩子,她想他們會更好,一定能白頭偕老。
孩子,又不是小貓小狗,上哪兒弄去?
從小到大,她沒做什麼壞事,老天爲什麼讓她生不了孩子?
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有罪嗎?
她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到了郊外的田野。
兩個小孩在地頭玩耍。她走進去,逗他們玩。其中有個小男孩穿的乾乾淨淨,長得虎頭虎腦。她特別想抱一抱,親一親。
這時,一黑一矮兩個女人走過來。
黑的說:“多好的孩子,胳膊腿齊全,咋就不要了呢?”
“是呀,我家三兒子了,可不敢再要了。要是姑娘,我指定抱回家。”矮的說。
“幹嘛要別人的,想要自己生。你那塊地那麼壯!不生可惜了。”
“再壯也不生了,養不起。你不知道,他爹嚇得晚上都不敢碰我,就怕懷上。哎,你說,這麼好的兒子也肯扔,指不定是大姑娘生的。”矮的笑道。
“我看是!你看那孩子多好看。二寶,走了,回家了。”黑的對着幾個孩子喊。
那個叫二寶的小男孩跑開了。
“給你說多少遍了,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小心人販子把你拐走!”
說着警惕地打量着她。
孩子,她心中一緊又一驚,慌忙朝不遠處的人羣跑去。嗬,多可愛的小嬰兒啊!粉嘟嘟的小手揮舞着,好像在尋找媽媽溫暖的懷抱。兩顆眼睛像晶瑩剔透的寶石,又大又亮。胖乎乎的小腿蹬呀蹬。忽然,粉嘟嘟的小手抓住小腳玩耍起來。
看到這一幕,她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了。
老天可憐她,給她送來這麼可愛的孩子。
她撥開人羣,在一片的詫異聲中抱起了孩子。
一路上,聞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她一陣哭,一陣笑。
回到家,她懇求老陳保守秘密,就說孩子是她生的。恰巧幾個月前,她確實懷了一胎,不過沒保住。
擔心父母責怪,他們沒敢把消息告訴家裡。
這下正好,就說孩子早產,現在過了危險期,所以纔敢對外說。
孩子包被裡的那張紙條,她藏了起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告訴兒子身世的。她把他一天天養大,教他學走路,學說話,送他上下學,陪他走過成長的每個階段。他就是她的親兒子。老陳對孩子很嚴厲,還總批評她太溺愛兒子。有了兒子,老陳在外面鬼混,不着家,她也掙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跟他計較。湊合過吧,爲了孩子。她想。
如今,她可不能看着兒子走她的老路——找個農村的。老陳出了那張好看的臉,還有什麼?有的只是老家有辦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永遠無法苟同的三觀和處事準則。
找媳婦光看臉是不行的,臉背後的家世纔是重點。有句話說:學得好,不如娶的好。
想到這,陳母跑進臥室,開始撥打電話,“喂,老陳啊,你那個小學同學叫什麼來着。就是那個,他家女兒和咱們兒子上同一所大學的那個。對對對,暑假上咱們家來的那個姑娘。”
電話那頭的自然是老陳,對這個撿來的兒子,他總覺得他們之間隔着點什麼,始終無法走的太近。
“臭小子回來了?”老陳問。
“回來了。”
“哼!他還知道回來。多久沒打電話了,小兔崽子,養不熟。”老陳抱怨。
“好了,養不熟也養這麼大了。還能不要啊。你捨得?”她這麼一問,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於是,她又接着說:“別動不動就對兒子發火。把你在單位的那一套收收,管兒子能和管員工一樣嗎?好了,你安心出差,家裡的事不用你管。哦,對了,把你那同學的號碼給我,我找他有事。”
陳母看着紙上的一串數字,嘴角露出滿意的笑,死鴨子嘴硬,明明心裡很在乎。偏要裝着不在乎。什麼兒子送的剃鬚刀好用,鬼才信呢!看來,父子兩人的關係比以前有很大的緩和。
外面有些清冷,兩人並肩而行。陳曉渡拉過卞愛的手,裝進棉服的口袋。
“不冷,我有手套。”
“別動!”他眼睛含笑,另一隻手一指,“哦,到了。”
一所學校,看名字應該是高中。
“我的母校,走,進去看看。”
陳曉渡和看門的大爺打招呼,“大爺,還記得我嗎?我是陳曉渡,打籃球的那個。”
“曉渡同學呀,記得呢。你可是當年的風雲人物,籃球打的那叫一個好。這是放假了?”大爺豎起大拇指。
“對,會學校看看。”
“進去吧!天冷,別太晚了。”
“好嘞!”
校園,夢想飛翔的起點。
卞愛望着燈火通明的教學樓,那時的她迷茫,孤獨,身處青春的孤單,遭人排擠,沒有方向。唯有拼命讀書,以此來標榜自己的與衆不同。像一隻受傷的蝸牛躲在笨重的殼裡,爲眼前的危險而惶恐不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想到像兄長一樣關心自己的老班,卞愛的眼角溼潤了。
“哭了?”陳曉渡察覺到她的異常。
“沒有。”她連忙否認,擦擦眼睛。
“明明哭了,還不承認。”
“想到了高中時的事,有點難過。”
“理解,誰的青春不受傷。說說,你的青春傷了誰?”
“沒有,我的高中很單調,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灰色吧。壓抑但不沉重。”
“我和你不一樣,我的不是顏色,我更像一種刺蝟,或者狼。算了,不說了,痛苦地成長。”陳曉渡不願再說那段他和父親水火不容的日子。
叛逆的青春,沉重的學業,無處發泄的成長之痛,誰的錯?
陳曉渡講了很多他高中時的趣事、糗事,卞愛笑的肚子疼。
出來時,天空飄起了雪花。
旁邊有個烤紅薯的。紅紅的碳火慢慢催發出紅薯的香甜,彌散在靜謐的雪夜。
陳曉渡捧着熱乎乎的紅薯, “冷吧,正好暖暖手。”
一股暖意從手上蔓延,甜甜的紅薯從舌尖甜到心尖。
他們一路踏着雪,吃着紅薯,一高一矮相依相偎的影子在白雪上移動。
“砰,砰砰”,遠處傳來幾聲巨響,雪花飛舞的天空中,一個又一個璀璨的焰火裂變成無數的流星,燦爛了寒冷的夜空,美得無比絢爛,無比徹底。
陳曉渡停住,攬住她的肩,駐足凝望綻放在遙遠夜空中轉瞬即逝的美麗,“今天可真是個幸運日!”是呀,的確是個幸運的日子。能遇見他,已是很幸運了,今天見阿姨那樣對她,原本懸着的心放下一半。
她會繼續努力獲得阿姨叔叔的認可,卞愛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心中默唸:別擔心,卞愛,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