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騙的面紗一旦揭開,往日的種種好也被打上交易的烙印。信任的大廈轟然倒塌,在看周大林的那些好,卞愛怎麼看怎麼覺得虛僞,可笑。
幾年的歷練和生活,卞愛早已不再是當初無家可歸無知單純的可憐少女,工作上的展露頭角令她感到欣慰和幸福,家長和領導的認使她認識到工作的意義,芷顏給了她奮鬥的勇氣。生活,這位無言的良師益友永遠忠於強者,給人們成長自信和希望,爲他們指明努力的方向和目標。曾經的傷痕終於不再是自己的軟肋,那些過往終於不再是刺向自己的匕首,自己終於可以好好的選擇一次,爲自己的未來選擇一次。
覺醒的心勢必帶來一場生活的風暴。只是身處風暴中心的當事人結果會怎樣?焚燬還是共存?
他做的飯,她不吃,彷彿飯裡有毒。他洗的衣服,她重洗,彷彿他的手上粘滿駭人的病毒。甚至,她不再看他,彷彿他是個透明人。
周大林覺得卞愛像一朵雲慢慢飄遠,飄向他無法觸及的遙遠天際。就像當年在表舅家的樓道里第一次相遇那樣,只一眼,他便被這個表情疏離,眼眸清幽氣質清冷的女孩吸引。她安靜地站在樓梯上,一束秋陽從窗戶斜射進來。米白色的長裙被蒙上一層朦朧的光暈,整個人給人一種很近很遠的感覺,就像秋天的天空,清澈純淨美不勝收,又高不可攀。中專畢業的他自然配不上女大學生,何況還是漂亮的女大學生,唯有遠觀欣賞,徒留一腔憂愁。
後來命運之神讓他在醫院再次遇見她,並且因爲那次相遇,他成了她的丈夫。當他躺在她身邊的時候,總有種踩在雲端的虛空感,她的過去像個謎,令他惴惴不安,神經緊繃,擔心她有天會離他而去。他始終明白她是被生活逼到懸崖邊無路可走的可憐人,而他恰巧路過撿了個大漏。明知婚後的生活會各種不順,明知無法給她幸福,明知他們之間存在着無法逾越的差距,他依然勇敢地甜蜜地接受了她的條件。
大概這世上美好的事物不知有致命的吸引力,還有巨大的潛在危險。
現在那種巨大的危險來臨了,周大林慌了神,他像做錯事需要安慰的孩子一樣奔向母親的家。
大林娘聽兒子說完,也急了。她一邊埋怨兒子做事不小心,一邊回來走動盤算下策。
大林娘對兒子耳語一番,周大林裂開嘴憨厚地笑了。
悅耳的放學鈴聲響起,周大林站在六樓的樓頂感受到風穿過身體的感覺,看着烏泱泱的人羣螞蟻一樣蠕動,突然覺得有點害怕。一會,萬一小愛不答應,自己到底跳還是不跳。
幸好,老天沒給他多少猶豫的時間。很快有學生髮現了樓頂上的他,並報告給了校長。
另一邊,卞愛回到家,看到周大林塞在門縫裡的那封信。只掃了幾眼便拿着信衝出了出。
卞愛到的時候,校長正在勸周大林下來。
校長說:“周大林,別做傻事。有啥事解決不了,你下來,咱們談談。”
周大林說:“我不和你談。”
“那你說,你想和誰談。?”
“卞愛,你把她找來。”周大林說着又往前面走了幾步,眼看要到天台邊緣了。周大林探頭下一看,嗎呀,好高啊,頓時覺得頭暈目眩。
“好好好。”校長連聲答應,扭頭對身邊的人說,“去把卞愛老師找來。”
卞愛擠到校長跟前。
校長說,“卞愛趕緊讓你家那口子下來。有事回家解決,在學校鬧成這樣,像什麼話?”
卞愛點點頭,向上面喊:“周大林,你的信我看到了。現在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接受你的道歉。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謝謝這些年你的付出。你是個好人。”
“還有呢?”周大林閉上眼,不敢在往下看,雙腿抖得厲害。
“信裡有好幾個錯別字。回頭,我告訴你怎麼寫在。”
大夥被卞愛的話逗笑了。
“我不想知道怎麼寫,我只想知道你怎麼選。”周大林的聲音帶着哭腔。他快堅持不住了,“卞愛,我告訴你,你不能因爲有點名氣就休老公啊。你這樣過河拆橋不地道。”
此話一出,人羣中立刻有人竊竊私語。
這招夠狠,造輿論導向牽制對方。
“周大林,我們之間的問題你不清楚嗎?”卞愛顫聲問。
“我不清楚!我只清楚我愛你,一直都愛。”
卞愛被周大林的狡辯氣的臉色都變了,“周大林,你跟我談愛,你不覺得很虛僞可笑嗎?你想要的臉面名譽兒子都已達到,爲什麼還苦苦相逼讓彼此難堪。”
卞愛說完要走。
“卞愛,你咋走了!”校長攔住她。
“沒事,他有兒子,不會跳的。”
“小愛,你這個女人見死不救,心好狠啊。”
周大林一看卞愛走了,扯着嗓子嚎起來,除了惱怒還是身處高處的恐懼,站在樓頂半個多小時,對於一個有恐高症且膽小的人來說,無異於一場酷刑。不嚇破膽纔怪。
周大林的苦肉計雖然失敗了,效果還是有的。
學校裡開始流傳女老師用美色誘惑老實人爲其事業鋪路搭橋,如今功成名就一腳踢開的流言蜚語。
本來十拿九穩的名師評選沒了下文。
同事之間的關係也悄然發生着變化。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她熱情客氣,常常只要她進辦公室,他們會突然集體禁聲,如果她試圖交流,他們會隨便敷衍幾句很官方的話。很顯然,她被排擠了。
既然如此,卞愛便減少去辦公室的時間,儘量待在教室和孩子們在一起,談心,聊天,或者解答問題。
一天,王主任找到馬姐,一臉不耐煩的說,“你去勸勸卞愛,離婚影響多不好。這些年大林對她百依百順,無微不至,這大家都知道。不能因爲自己現在混好了,翅膀硬了,就不認賬。不能因爲一點矛盾抹殺人家的功勞。得允許別人犯錯,犯錯改不就行了。”
“主任,我不好說。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況且,大林這次確實有些過了,他怎麼能騙婚呢,你說。”馬姐爲難。
“我也知道,大林是有不對的地方。可你不能揪着小辮子不放不是?何況還有芷顏,真要離了,周家會把孩子給她。不可能。”
“也是。離了,大人各過各的,苦了孩子。”
“誰說不是呢!”
“咱們學校家家戶戶哪個不是和睦共處,幸福美滿的。一個經營不好家庭的老師不是好妻子。”
馬姐連忙打住王主任的至理名言,“主任,那你幸福嗎?”
王主任一愣,“幸福啊,怎麼不幸福。”
“據我所知,你可好幾天沒在家睡了。昨天嫂子見了我還控訴你的冥頑不靈呢。”
王主任老臉一紅,他這次輩子算交代了,父母作媒娶了個鄉下姑娘,吵吵鬧鬧幾十年,還不是過到了現在。
“行啦。說卞愛呢,怎麼扯我身上啦?”
“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看外人還是少插手。”
“小愛和你說的。“
“不是。”
“你去探探小愛的口風。能過湊活着過,別太較真。太較真就輸了。”
卞愛的小家。
馬姐看着卞愛憔悴的臉,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把種種情況分析給卞愛聽,末了補充道:“小愛,這是你的私事,論說我不該勸你。可你想過沒,周家會善罷甘休嗎?他們會讓芷顏跟着你嗎?他們是本地人,根大莖深,和王主任又是親戚。你這樣硬碰硬會吃虧的。實話給你說,今天我來就是王主任的意思。”
卞愛思索一下,輕輕地說:“姐,如果我還是當初的我,看在他有恩於我的份上,或許會原諒他做的一切。可我明明知道了真相,怎麼能裝聾作啞,自欺欺人的和他過一輩子?他們周家的香火要緊,他周大林的幸福要緊。我呢,我爲什麼要成爲他們錯誤的墊腳石犧牲品?爲什麼到最後總是我們女人承擔一切,成爲家庭的附屬品?”
卞愛說的在理,馬姐也不好再勸,“誰說不是呢?你要小心,我看周家不會輕易放過你。他們不止要錢還完孩子。”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馬姐一臉嚴肅地找到卞愛。
“小愛,你告訴姐,你是不是違規給學生補課賺外快了?”
“沒有啊。”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走,跟我走。”馬姐拉着她下樓,趕往校長室,路上馬姐交待超愛,“卞愛聽姐說,一會到校長室,實話實說,自已沒做的事打死也不能承認。”
“姐,你說啥呢?我怎麼聽不明白。”
“哎呦,來不及解釋了。總之,聽姐的,不要多說話。人家說的對,你點頭。說的不對,搖頭就行了。我剛纔從校長室過,聽見有人在說你什麼違規補課的事。”
原來,有人寫信到教育局舉報卞愛違規補課收費。時間地點次數啥的說的一清二楚。上面年年三令五不準利用業務私自給學生補課,有些老師偏偏不守着職業操守,助長歪風邪氣,給教師行業抹黑,德不配位,品不配份。
爲首的五十多歲領導模樣的人把來意大致說了下,問:“卞老師,信中說的可屬實?”
卞愛神情低落,默然不語,點頭又搖頭。
“卞愛同志,方輕鬆。我們來只是瞭解情況。你可是咱縣裡年輕有爲的優秀教師。不過既然有人反映,我們就得負責,所以特意來覈實一下。”
“對。卞愛,照實說,趁着劉局在,把情況說清楚。還有家裡的事處理的怎麼樣了?”校長關切地詢問。
卞愛沉默了一會兒,黯然道:“各位領導、校長,我確實一直給班裡的幾個學生補課。因爲這幾個學生語文瘸腿,其他科都不錯。補補考高中還是大有希望的。你們可以去班裡調查,他們是周雪、王少康、李帥。至於是不是有償,空口無憑,我說了不算。你們去問家長和孩子吧。”
“劉局,卞老師的業務能力和工作態度一直屈指可數。局裡也多次表彰過。這次事情我會不會是個誤會?”
劉局微微頷首,“放心吧,卞愛同志。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經過調查,調查組不僅瞭解到卞愛對孩子的默默幫助,悉心呵護,還了解了其對周雪同學的無私資助。
一位心裡無時無刻不裝着孩子的好老師居然被別有用心的人無辜中傷,詆譭名譽。何其悲哀!何其可怕!
卞愛以誹謗名譽罪要求局裡追究舉報人的法律責任。
只是當校長把舉報人的名字告訴她是,卞愛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失了魂一樣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眼神空洞,臉色死灰,整個人彷彿掉進無邊的冰窟窿裡,刺骨的寒意和絕望從心底升起,深深地死死地裹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