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菲德路八十五號,這幢五層樓的公寓裡,雷波特又做成了一筆生意。
雷波特是一個職業經理人,他擁有數學碩士學位,運用對於數字的天賦在商場上闖蕩,三十年下來,倒也讓他身家達到了幾百萬,他曾擁有幾家貿易公司和一家商行,但很不幸的是,在亞法內亂爆發之前,他正好把錢全都投進風險極高的期貨交易裡面,等到內亂結束,已是血本無歸。
原本他打算跳進河裡了結這一生,卻又捨不得他的妻子兒女,想要東山再起,但又談何容易?
就在他最痛苦最艱難的時刻,一個意外的救星出現在他眼前。
他有一個以前在俱樂部認識的叫撒多的朋友,無意間知道了他的事情,就把他介紹到這裡來,這是一家經營各類機械的貿易商行,老闆聽說是一個定居在哈朗的易雷色人。
現在他就擔任這家商行的經理。
雷波特以前也自認爲,自己做的生意不小,但是來了這家商行之後,他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大生意。
他剛剛做成的就是一筆軍火生意,那是一萬五千支步槍,全都是貝魯軍隊用的一模一樣的制式步槍,還有兩百門火炮,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奇怪武器。
這是今天的第三筆生意,拿着軍械管理處開出的證明,前來購買槍支的,全都是一些治安聯防隊,或者預備役兵團之類的機構。
下午他還要跑一次陸軍部,陸軍部也要替換現有的槍支,不久之前慘敗給貝魯人,一個很大的原因據說就是槍支的性能不行,所以陸軍部打算更換所有的槍支,配備和貝魯陸軍一樣的,甚至更先進的武器。
這絕對是一筆大單子,以往這樣的單子,絕對不會落到這種外國商行的手裡,陸軍部擁有自己的槍械製造局,但是現在亞法一片混亂,製造局一個星期根本就沒有幾天開工,而陸軍部對新式槍械的需求偏偏又相當緊迫,因爲很多人都擔心,貝魯人隨時可能越過防線。
雷波特對此非常重視,他把這筆交易看作是顯示自己能力的機會,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最近發現自己好像有些未老先衰的徵兆,每天下班之前,不知道爲什麼他都會無緣無故地睡着,而且忘記一些東西。
對此他只能夠解釋爲之前的那段災難般的經歷,對他造成了心理上的侵害,只有努力工作,讓自己重新恢復到原來的生活之中,才能夠令傷痕癒合。
因爲這個原因,雷波特工作起來就像是一個瘋子,他甚至連午餐都不吃,就帶着作爲樣品的幾支步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齒輪看着雷波特出門,對於這個傢伙的能力和勤勉,他倒是頗爲讚賞,弄這樣一個人來,原本是無意間的舉動,因爲這裡是一家商行,肯定要做生意,但是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懂得經營。
之所以經營軍火買賣,是因爲他們手裡正好有一批軍火,最近又搭上了一條軍火買賣的線。
而且經營軍火買賣,他們就可以擁有足夠的理由,將槍支放在倉庫裡。
那可不是幾十支、幾百支槍支,而是至少幾萬支步槍,這些槍全都是從陸軍手裡換下來的,根本沒有花費他們多少錢,簡直是當作廢鋼買來的。
這些槍確實比不上貝魯帝國的制式步槍,不過並沒有陸軍部所說的那樣差勁,齒輪的辦公室裡,就有一把用這些步槍改造過的槍,威力和性能都不比貝魯制式步槍差。
改造槍的是技師,相信在一兩年裡,這種槍應該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步槍。
不過這些槍,他們並不打算自己用,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有那麼多手下。齒輪知道老闆確實在組建自己的衛隊,不過這支衛隊用的是短炮。
那把改造過的槍,此刻就放在旁邊的茶几上,那是樣品,前來看樣品的人,此刻恐怕已在路上。
半個小時之後,手下領着兩個人走了進來,一個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機油味道,而另外一個像是大學教授,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戴着黑色圓框眼鏡,穿着一件厚厚的羊毛氈大衣。
“酷戈先生,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對革命的支持。”那個青年一進來就走了過來,熱情洋溢地對着齒輪說道。
齒輪同樣也笑了笑,不過他感到非常彆扭,甚至有些手足無措,這種接待人的事情,應該讓撒多或者哈倫來做。
當然這只是想想罷了,知道撒多底細的人實在太多了,而哈倫正忙着周旋於主教和祭司之間,根本沒空管這裡的事情。
“福斯特先生,瑟德先生,我同樣很高興見到你們兩位,和爲了亞法、爲了革命願意犧牲生命的你們比起來,我根本算不得什麼。”齒輪頗爲謙遜地說道:“我只是做了我能夠做的。”
“革命需要每一個人的力量,閣下的資助對我們實在太重要了。”從進門就一直看着茶几上的那把步槍,直到這時候,那個教授模樣的人才過來打招呼。
寒暄過後,三個人坐了下來。
齒輪讓手下泡了一壺茶之後,讓不相干的人全都退了出去,不過在退出房間之前,已佈設下了隔絕窺探的結界。
“酷戈先生,恕我直言,我們對你的資助非常感謝,而且也確實迫切需要,但是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資助我們?”那個年輕人一變剛纔的熱情問道。
齒輪對於這樣的問題早就有所準備:“我知道,你們之中肯定有人認爲我屬於某個第三方勢力,是保皇黨餘孽,或者是貝魯人的間諜,我資助你們的目的,是爲了讓亞法變得更亂。”
齒輪看到對面的那兩個人居然絲毫沒有解釋的意圖,倒是有些出乎預料,不過話既然說到這種程度了,齒輪也不打算把話收回來:“我同樣也知道,就算我是你們認爲的那種人,你們仍會接受我的資助,因爲革命纔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剛纔的問題還有什麼必要?就算我說出理由,你們會相信嗎?很多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證明。”
對面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後那個教授一樣的中年人,自顧自地低下頭擺弄起槍來。
這個人看上去很內行,他先是看了看槍管,然後看了看槍機,最後舉起槍朝着遠處瞄了瞄。
“這把槍的槍管好像是戈登槍械廠的,和軍隊的制式步槍差不多,只是比制式步槍短一些,準星也改變了,是爲了快速射擊嗎?槍膛也比制式步槍短,放的火藥應該比制式步槍少,這把步槍的射程比制式步槍近得多,是爲了讓我們節省子彈嗎?”那位教授一邊擺弄着步槍一邊說道。
“閣下的語氣非常不友善。”齒輪板着臉說道,現在他總算相信,搞政治的都不是好東西,因爲搞政治的人疑心病肯定比別人要重。坦誠相待、精誠合作在生意上或許做得到,但是在政治上肯定不可能實現。
“別生氣,瑟德只是就事論事,他是我們的軍械專家。”那個年輕人連忙的打圓場。
說實話,只要這些槍械不是次級品,他都會要下來,他們可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有槍就已不錯了,這些槍射程再短,威力再小,總好過他們手裡的獵槍。
“這些槍械是爲了城市作戰準備的,我這裡有一把原型槍。”齒輪站起身來從旁邊的壁櫥裡,將赫爾原來用的那把槍取了出來:“很失望吧,樣子非常醜陋,槍管更短,火藥更少。
“這把槍的射程只有兩百碼,不過它可以連續發射,一次裝填二十發子彈,這東西是軍事情報處爲負有特殊使命的特工配備的。”
那個教授模樣的人拿起赫爾的槍看了看,那些能夠連發的裝置讓他很感興趣。
“爲什麼不給我們這樣的槍?”他隨口問道。
齒輪微微有些惱怒,不過他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這東西太精密了,所以非常容易損壞,就連陸軍也沒有配備,我們更不可能這麼幹。所以最終採取了折中的方案。”
“我爲剛纔的所有疑問道歉。”那個年輕人和顏悅色地說道:“對您的資助,我再一次表示感謝,我們很需要這批槍械。
“請問總共有多少支這樣的步槍?還有其它的武器嗎?更有威力一些的,比如火炮。我們在下面看到了一架哈戈蒙四十毫米霰彈炮。”
齒輪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仍舊不動聲色地從辦公桌的抽屜裡翻找出一迭數據:“這是我們公司所生產的所有武器數據,與其要霰彈炮,我更推薦託蒙內爾四十九管排槍,重量不到霰彈炮的三分之一,射程差不多,不過排槍的射擊散佈要好得多。
“我還可以提供給你們各種炸雷,拋射式的和絆髮式的都相當實用,可以彌補你們火炮不足的弱點。”
“再一次感謝您,您實在太慷慨了。”那個年輕人高興地說道,這一次他是真的非常高興,因爲這些武器確實是他們最需要的。
談妥了交貨時間和方式之後,齒輪將這兩個人送了出去。
看着這兩個人遠去的背影,齒輪的心裡有一種煩悶的感覺。他原本對這兩個人所屬的組織很有好感,希望他們能夠給予亞法帶來變革。
很久以前,當他還在軍事情報處的策劃部門乾的時候,他就已存在一種想法,那就是現在的亞法已腐朽了。
亞法大革命時的那些先驅者、思想家們理想之中的那個自由、平等的社會,根本就沒有實現,而且按照這種趨勢,恐怕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現在亞法的一切控制在一羣政客的手裡,在這些政客的背後,還有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
那些工業和商業資本家在背後操縱也就算了,他們獲得利益或許還對增加國力有所幫助,但是政治更多的卻是控制在公務員羣體和政客的手裡,他們爲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往往可以棄國家而不顧。
他並不是一個激進派,但是他同樣也認爲,這個國家已到了應該二次革命的時候。只是他從來沒有自己的政治主張。
曾幾何時,他對他原來的上司哈德中將的想法相當認同,那就是應該組成一個對上層機構和所有成員,進行無限制監視的機構,只要有必要,這個機構就可以用任何手段調查政府公務員甚至高級官員的情況。
只有把一切都暴露在陽光底下,才能夠讓陳腐的政府變得乾淨起來。
爲此他加入了振興黨,這個黨派是完全秘密存在的,發起人正是哈德中將,成員幾乎全都是軍事情報處的人。
他之所以到現在這位老闆的手下工作,其實就是振興黨的刻意安排,當初爲的是兩個目的。
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將那近三十億克朗的國家債券弄到手,作爲振興黨的行動開支,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冷眼旁觀特別行動組的組長,也就他現在的老闆,是否是個能夠吸引進振興黨的人。
進攻密斯康衛戍司令部之後,哈德中將其實已啓程前往布朗頓,打算和赫爾當面談一次。
但是還在半路上卻聽說,血仇在梵塞的代理人向赫爾提出挑戰的消息,已走到了一半的將軍黯然離去,因爲將軍當時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爲赫爾死定了。
而之後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控制,從魔鬼山脈裡面出來的赫爾,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爲了報復,敢於對任何人和任何勢力下手的人。
齒輪知道,那是時候哈德中將曾打算約會赫爾,以借力量給他作爲條件,換取他加入振興黨,但是偏偏反對黨聯盟就在那個時候建立,將軍必須和反對黨其它派系的首腦周旋。
等到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情況已發生了太大的變化,赫爾已超出了所有人控制的範圍。
爲此他們曾花費了一個星期,對赫爾的能力進行評估,最後的結果是,這個人在短期之內擁有了太過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卻並非以政治勢力或經濟影響力表現出來,而是純粹的毀滅力量。
這就像一個小孩突然間擁有了一門火炮,而且還是備有火藥和炮彈的火炮,其危險程度毋庸置疑。
所以原本兩者聯合的打算,被暫時擱置了。
他之所以跟着現在的這位老闆,一開始多多少少有點臥底的味道。
爲此哈德將軍託了一些關係,讓他抽空回了一次梵塞,到魔法學院裡施行了記憶封鎖術。
當時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沒有想到最後還真派上了用場,那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現在這位老闆的手中居然掌握着如此強悍的魔法力量。
另一個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老闆的慷慨。當初從貝魯當局的手裡竊取國庫債券之後的論功行賞,還可以說是慷他人之慨,但是後來的那一百萬安家費,卻絕對是慷慨的證明。
這讓齒輪感到非常矛盾,而且這種矛盾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赫爾給予他的感覺是,一個真正能夠給予別人平等的人,或者這和其原本就沒有什麼地位有關。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齒輪很有好感的地方,就是赫爾並不是那種喜歡操控一切的人。
他可以讓手底下的人放手去幹,這種完全的信任,是齒輪從其它人,甚至包括他敬仰的哈德將軍身上都沒有看到過的。
更何況除了信任之外,赫爾對最終的成果的分配,更是難以用慷慨來形容,他用的方法不是獎勵,而是直接分成,一個替別人打工的人,一下子變成合夥人,這種喜悅是難以想象的。
這需要何等的魄力,這同樣也讓他產生了另外一個念頭,那就是真的跟着他幹,會怎麼樣?
或許在這個小團體裡,確實能夠得到他以前期待的自由和平等,隨着這個團體變得越來越龐大,或許會產生更大的影響。
如果說哈德將軍的理想,是在亞法腐朽的枝幹上設法的話,那麼赫爾做的就是在原來的那個大樹旁邊,發出了一枝新芽。
不過這一切都不可能最終解決問題,齒輪記得他和其它人當初在哈德將軍的率領下,對亞法的政治局勢進行過系統的研究,最終確定,對於亞法這樣的國家來說,僅僅是從內部進行的政治變革,絕對沒有成功的希望,想要成功,必須進行一場激烈的革命。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一直關注着梵塞的另外一支勢力。
那個勢力叫“自由聯盟”,是由很多底層工會建立起來的聯盟,代表的是亞法的新平民階層。
從亞法的政治格局看來,這個聯盟是最純潔、最乾淨的政治實體。
早在幾年前,哈德將軍就已在設法同自由聯盟取得聯絡,因爲在他們看來,想要進行二次革命,必須依靠自由聯盟。
但是沒有想到他們當初那個周密又謹慎的計劃,居然還不如自己的老闆那可笑的完全就是冒險的計劃。
就算現在,齒輪仍舊感到自己恍如夢中,一切居然真的發生了,朗貝爾三世就這樣被絞死了。
反對黨也因爲各個派系都希望自己上臺執政的關係,而徹底分裂,更因爲各自利益的緣故,將亞法一直隱藏得很深的各種矛盾,都暴露了出來,更是逼得自由聯盟不得不走上二次革命的路。
但是,偏偏在接觸了自由聯盟的代表之後,齒輪對於原來的想法,越來越沒有把握。
自由聯盟這一次派來的這兩個代表,給他的印象並不好。
這兩個人明顯不願意相信和他們不同階層的人,這種又接受資助,又表現出謹慎的模樣,無疑是要告訴他,自由聯盟並不打算和他做交易,如果自由聯盟取得勝利,別想因此而獲得政治紅利。
說得好聽一些,這是不接受政治賄賂,保持政治團體的純潔,但說得難聽一些,自由聯盟顯得有些目光短淺,而且心胸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