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恭堅持要打地鋪,我雖有些不忍,但我說什麼也不能代替他,只好作罷。

第二天一早,我便聽到樂魂的哈哈大笑,“小依她沒見過什麼陌生的男子,這也難怪。過幾天應該就熟悉了。”

她一邊很沒形象的笑着,一邊拍着雲恭的肩頭。我看出,他有些無所適從的侷促。

那天大漠裡颳起了有史以來最強的風暴,掌櫃囑咐客人不要輕易外出,但樂魂竟然仍舊出門了。

我得知這個時候,正在牀榻上看着一本蠻有意思的書冊,這是我無意中從客棧的牀下翻出來的,著書者署名風塵一枝花,描寫的是江南萬景樓發生的各種纏綿邂逅,頗有些像風嵐的經歷。

直覺告訴我這應當是閨閣的禁忌,愈是禁忌便愈發好奇。雲恭叫我這段時間來平心靜氣,匯聚靈力。本想借助看看這本書把對雲恭的奇怪感覺轉移掉,沒想到這一看下去,反而心思更難平復了。

門聲吱呀,我迅速把書藏到了被褥下面,進來的正是雲恭。

他環視了屋內一週,把窗子打開,頓時內室裡一片飛沙走石。

“今日果真不宜出行,樂魂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很在意她?”不知爲何,我就突然問出了這句話。

他一愣,“爲什麼這麼問?”

我仔細想了想,“因爲我認爲我自己,很在意這個答案。”

他似是有些驚訝,脣邊卻泛起笑意,“而我也很在意你問這個問題。”

我噎住,咬着脣懊惱的望着他,“你繞我。”

“你不也是在試探我麼。”他輕笑,本欲確定的問題又變得不太清晰了。

我氣的糊塗了腦子,甩出被子下的書本就砸了過去,“我怎麼會期待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啊!”

“這是什麼書?”他拿起來奇怪的翻翻,我暗叫不妙,擡頭便看見他臉上突然浮過一抹紅雲,想是看到什麼難以啓齒的字眼了。

而我更是羞得無地自容,這得讓雲恭怎麼看我啊。

眼前閃過火光,他居然直接就將那書一把火給燒了。

“你怎麼看這些風塵裡的東西。”他頭一次露出嚴厲的神色,而後果便是我當場便哭了。

聽到他有些內疚的道歉,我傷心的想道,果真,我還是忍不住讓雲恭討厭我了。而他還是隻把我當個孩子。我想,一日不得到他的肯定,我就不會努力去破解這個御魂術的。

接下來幾天,我都在苦惱的想,既然明白自己分外的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但如何讓他喜歡上我呢?

在這方面,我還真沒什麼主意。月風嵐本身的美貌和骨氣讓競獨淵一見傾心,我的容貌平平,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實在不知道怎麼才能讓雲恭真正在乎上我。

也許,樂魂姐會知道。

我滿懷希望的去找她說女孩子的私房話,卻失望發現她的房裡一個人影都沒有,桌子上只留了一張字條。

“凡事書錄。”

我猶豫了一會兒,想她女子閨房不會來什麼外人,遮遮掩掩的寫了好多話問她。

第二日,我再去尋那字條時,發覺那上面只短短回了一句話。

“吾乃失意者,無從助之,自量。”

我徹底失望了。一日比一日憂愁苦惱,破解御魂術也愈發沒有什麼進展。只是長長望着雲恭不自覺的就走神,每次察覺到時,總看到他正皺眉望着我,緊抿的脣似乎有些無奈,卻終歸是沉默。

這情形直到有一天,樂魂姐回來了。

她認爲我是個天才,將近半個月都未將御魂術破解。而我卻知道,這大部分都是我不專心的緣故。

一日如廁,我驚惶的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受了傷,居然流了很多血,而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多天也未見好轉。

連續幾天我都十分不安,終於雲恭察覺出我的異樣。我忐忑把事情告訴了他。

“我是不是受傷了?”我驚惶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傻傻的望着他,“可我明明什麼都沒幹,而且什麼感覺也沒有啊。”

卻見他聽了我的話似是漸漸明白了什麼,面露驚愕,在那裡呆立半晌後才似回過神。

“我去找樂魂。”

說罷他竟逃也似的飛快轉身出了屋,留下我一個人呆呆的站着。

接着便見到樂魂姐風風火火的扭身進了門,邊走邊回頭說,“在外面呆着,把門關上!”

她進來便大張旗鼓的把帳幔都拉上個嚴嚴實實,然後頗爲鄭重的對我說,“你現在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我懵懵懂懂的望着她,待她在我耳邊悄悄說完一番話後,我羞紅了耳根。

這應該是我人生中最慚愧的一天,我竟在這個不對當的時候第一次經歷了葵水。

“御魂術也許攪亂了你現實的時間,但如果沒有猜錯,你初來這裡年十一,如今怎麼也得過了個一兩年。”我想起前些日子云恭與我的對話,不覺得心下一驚。這麼說,不知不覺中,我已長大了。

雲恭再進來時,我看到他不自然的笑笑,言語間竟生疏了幾分。

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他果真還是不喜歡我。樂魂姐再如何說,也是沒有用的。

這樣反反覆覆許多天,直到那天夜晚,我夢到自己回到現實,雲恭微笑着對我說後會有期,那股莫名騰起的悲傷讓我一下子驚醒。

大漠的夜晚靜的可怕,冷月爲牀榻鋪滿霜輝,我小心翼翼擡頭,揉了揉眼,突然間無比清醒。

雲恭的睡處,竟然沒有人。

我渾身發抖,夢境與眼前交替,剎那間淚水便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我終於明白自己這幾日的心情,那耍賴般的拖延,一開始也許是不習慣,而後卻帶了私念。私下裡,害怕他的離去,希望一直能夠呆在他的身邊。

“雲恭……”我抽泣着,不顧是深更半夜,起牀便要去找他。

“是你麼?洛依?”不遠處的書桌旁突然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你醒了?”

“沒——沒事。”聽到他的聲音,各種不安頓時煙消雲散。我迅速用被子捂住臉,淚水卻再次不爭氣的留了出來。

有人走過來摸着我的頭,他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驚慌。

“洛依,你還好吧?是不是剛剛嚇到了你——”

模糊的淚水中,我看到了他焦急的面孔,揹着月光的陰影裡,他的眼睛修長而明亮。

我忍不住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哽咽道,“我做了個夢,我破解了御魂術,回到了現實,我很想你——”

他身子一頓,我不由得伸出手環住他,“我突然便明白,其實我內心一直在抗拒着破解御魂術。”

“不要再亂想了。”良久,他聲音緩緩傳來,“我沒有走。地氣有些涼,我便到書桌旁小睡一會兒。”

“不,既然這樣,你爲何不早說。”我氣憤擡頭,費力拉着他,“你來這裡睡!”

“這不可能——”

我突然心裡委屈,淚水又止不住的往外涌,“樂魂姐說你見了我的私事,是當與我成親的人,成親的人同牀共枕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我知道若是如此你也是迫於禮教,我也真的很努力想讓你真正的喜歡上我,可是——”

身子忽然被大力摟住,他用力扯住被子蓋上身子,溫熱的呼吸擦過臉頰。

“傻丫頭。要我做你的夫君,可不要後悔。”

我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瞬間覺得世間所有的花都開了,大腦一時無法思維。

我閉緊眼睛,祈求上蒼這不是一個夢境,卻聽到他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

“你可知道,我不是貴族,甚至連最普通的平民都算不上,要做安陽嫡女的夫君……”

“原來你是在爲這個擔心麼?”我靜靜聽着他的心跳,兀自輕鬆笑起來,“兄長雖是個嚴厲的人,但他還是很疼自己妹妹的。我最喜歡的人,他也會喜歡!”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他擁住我的手臂一緊,險些讓我喘不過氣來。

“你的兄長,關於樂魂跟你說的那些……你不在乎?”

我心微微一沉,笑道,“那只是個故事罷了,就算如此,他還是我的兄長。”

我在他懷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無論你是誰,我一定會讓他接受你的。”

他良久沒有說話,我以爲他認同了,安心的閉上眼睛。

“如若我說,我就是你的魂劍呢……”

可惜那時,我已進入了夢鄉。靈力漸漸匯聚,迷霧正於晨曦中緩緩散開,迎接着最初的朝露。

也許,那時我聽到了他最後的話,一切便會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