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了聲口哨,不經意的一偏頭,卻正看見黑暗中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正定定的注視着自己。
“你不會…都看見了?都聽到了?”周天明注視着注視着自己的凱莉,有些不確定且隱含尷尬的問了一句。
“謝謝。”凱莉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並沒有去回答周天明的問題,只是輕聲的說了這兩個字。
周天明聳了聳肩,他或許知道凱莉爲何道謝,但他也並不能完全確定。不過無論是因爲何種原因讓凱莉向自己道謝,現在都不是他最關心的。
“你…”
“你的事情,我不會說的。”凱莉頓了頓,說道:“誰沒有一點兒小秘密呢?”
“實際上,這個秘密可不能算是小秘密,如果你不幸看見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或者說知道了一些不應該知道的東西,我恐怕…”
“怎麼?你會殺了我?或者是像你對待他們三人那樣蠱惑我讓我對你的話言聽計從?”
“那並不能說是蠱惑。”
“不過也沒差吧?”
周天明想了想,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言辭來解釋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我只是試圖…通過語言的魅力去勸服他們。嗯…就像以前的一些說客,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兵不血刃…類似於這樣的事情…”
周天明的言語有些語無倫次,像這種情況,倒是第一次出現。
“幹嘛跟我解釋這麼多?還解釋的這麼蒼白無力,你大可以用你那種類似於蠱惑的東西讓我忘記今天看到的東西嘛!”
周天明沉默不語。
“你不會那樣做,對不對?”凱莉試探性的挨近周天明,美麗的臉龐幾乎貼着周天明的臉頰,“或者說,你不願意那樣做?”
“這只是…”周天明的目光有些遊離,他不敢去注視凱莉清亮的眼睛,因爲隔得這麼近,他可以清晰地從她的眼睛中看見自己的臉龐,而此時此刻,他是不願意看見自己的。特別還是從別人的眼中。
“這只是爲了確保你的安全。“
“確保我的安全?”
“如果,我是說如果。”周天明斟字酌句,聲音低沉且沙啞,“如果我令你忘記你今晚看到的一切。那麼你將忘記你的弟弟是被何人所陷害。那樣的話,你始終是在被矇在鼓裡,類似於這樣的事情,你不覺得是不應該的嗎?”
“那麼,你是真的在爲我着想?而不是因爲你單純的覺得即使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即,知道了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或者說生物,也不會在意,而還是會與你走的很親近?”
“爲什麼你覺得我會這麼認爲?”周天明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神色,“我並沒有如你所想的那樣這麼相信自己的感覺。或不如說,在過去的許多年中,總有一些人會發現我,發現我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人,或者說一種生物。但他們無一例外的都選擇了驚恐的尖叫,迫不及待且驚慌失措的逃避。更有甚者妄圖殺死我,殺死我這種怪物。而在那之前,在他們發現我是怎樣的一種生物前,我們彼此總是走的很親近的。”
“就像我們倆這樣?”凱莉問道。
“要遠比我們兩親近的多。”周天明說,“我清楚人們所懼怕的東西。我也清楚人們所憎惡的東西。而無疑,我身上的一些小秘密,正是所有的人既害怕也憎惡的。所以,你不覺得,我應該將這個小秘密永遠的隱藏起來,直到它隨着我的身子腐爛在地下爲止?”
“那樣的話,會很孤獨的吧?”
“噢,那可難說得很。
孤獨分爲很多種,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但我不懼怕,也不憎惡。相反,我反而感激你。”凱莉說,“畢竟,是你幫我弟弟報了仇。”
“就因爲這個?”
“當然。比起這些所謂的人類,相反倒是你一個怪物——至少在他們眼中看來是怪物,是你幫助了我,使得我弟弟的死得以沉冤昭雪。只憑這一點兒,難道還不夠我感激你的嗎?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光是簡答的感激是遠遠不夠的。”凱莉說到這裡,在黑暗中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周天明有些冰涼的手,“如果可以讓我用具體的形式來感激你的話…”
周天明仿若觸電似的縮回了手,他有些歉疚的看了眼凱莉,而後堅定且沉默的搖了搖頭。
“我就猜到了。”凱莉倒是並不怎麼在意,“即便他的姐姐有幾分姿色,但還不至於到讓我心動的地步。”她模仿周天明那滿不在乎的語氣,將他之前與克勞斯說的話重複說了一遍。
“並非如此…”周天明深吸口氣,解釋道:“請你理解,我並非刻意說這話,也並非心存什麼意圖。只是…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如此,有時候說話會不經過大腦,且說出來的話並沒有具體的針對性。或者說,根本毫無意義性。你很漂亮,並且是我見過的大多數女性中,最漂亮的一位。”
“但你仍然不會對我動心,對吧?”凱莉饒有興趣的注視着周天明,笑着輕聲說道:“因爲你的心中已經有另一個人了。”
“動心…那是一個很美好且很誘人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是決計不會發生我這樣一個,一個怪物身上的。”周天明苦笑一聲,語氣中多少充滿了些許的無奈,“一百多年來,呃,請理解,我確實活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一百多年來,我已經丟失了所謂的‘動心’的條件。”
凱莉搖頭說道:“我看不是這樣。還記得你之前在睡夢中呼喚的那個女孩兒嗎?洛雪,對吧?我認爲,你心中的那個人,正是她。”
“可她已經死了。”周天明說,“在一百年前。”他笑了笑,笑容顯得蒼白且無力,“誰也不可能抱着傾慕於一個死人的念頭和一段過去很久,久到都要發黴的記憶繼續生活下去,對吧?”
“緬懷。”凱莉說道:“緬懷一個人,追憶一段事情。有時候,反倒真的能令人更加勇敢的生活下去。”
“如同你緬懷你的弟弟?”
“是的。並且在此以後,我會帶着對他的緬懷更加勇敢的生活下去。不爲了別的,只因爲如果若不如此,那麼除我之外,這個世界上將再沒有人記得他。”凱莉停頓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詞句,“現在我的存在,也是他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最好證明。我將連同他的那部分也一起勇敢的生活下去,無論還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我既不會輕言生死,也不會自暴自棄。”
“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爲生的一部分永存。”周天明喃喃低語。
“《挪威的森林》?”凱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你也看過那本書?”
周天明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前忽而浮現起當初第一次去到齊玥家,在她家寬敞的陽臺上看見的那本《挪威的森林》。銀灰色的月光透過玻璃窗斜射進陽臺,照耀在昂貴的大理石地磚上,勾勒出一個個發着微光的光柱。
齊玥的倩影佇立在周天明身前,月光映襯着她俏麗,活潑生動的臉龐。她赤着雪白粉嫩的腳丫,在冰涼的地板上來回快速的踱步,發出低沉且極有節奏感的聲音。
“活像一隻春天原野裡的小白兔。”周天明當時這麼想着。
他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髮自內心最深處的微笑,他竟開始有些瘋狂的想念起齊玥來,想念起那個充滿活力的小白兔來。
凱莉不知他爲何而笑,但只覺得他的這抹微笑與往日所見的都不同。不再是那種公式化,老套的,禮貌的微笑,“你現在的笑容要比平常好看的多。”凱莉這樣說道。
“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凱莉點頭,“你以往就好像將笑容作爲一種工具,用它來爲自己周遭豎立一起一圈結實且高大的圍牆,你將自己關在圍牆裡面,將別人隔絕在圍牆外面。這麼着,你出不去,別人自然也進不來。這樣刻意營造的距離感會讓人不知不覺的疏遠你。”
“疏遠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並不能這麼說。生活有許多種選擇,如果你只堅持一種選擇,那麼就不能說得上是所謂的好事情。”
“是嗎?所以你是在勸我換一種生活方式?”
“不,我只是在與你談心而已。談不上勸告或者別的什麼。”凱莉說,“你渴望與我說話,我也樂得與你說話,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周天明笑了起來,笑得極爲愉悅,“你真的很能猜別人的心思。”
“只是樂於觀察而已。”
“只是樂於觀察而已。”周天明學着她的口氣,“你的觀察簡直細緻入微!”
“謝謝。”凱莉笑了起來,“你看,你不會讓我忘記今晚的事情。而我,也不會因爲你那些小秘密而恐懼或是憎惡你。這不是很好?”
周天明聳了聳肩,“如果你能忍受我吸食鮮血這一點的話…”
“嘿!”凱莉甜甜的一笑,“在我的家鄉,那裡可是流傳着很多關於吸血鬼的傳聞。嗯…今日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實際上,我也並不能算是吸血鬼…你知道,有些地方是不一樣的…”
“所以,你會懼怕陽光嗎?”
“並不能算懼怕…我說了有些地方是不一樣的…”
“那麼,你真的可以永生?還有那種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都可以自我復原的能力?你會懼怕十字架嘛?懼怕木製品?或者…”凱莉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對這個世界未知的東西充滿了好奇。
周天明無奈的一一解釋,至於木製品或者十字架,他自然是不懼怕的。而凱莉問起他斷裂的脊柱和胸骨沒有自我復原的時候,周天明也是無從解釋。他暫時只能歸功於因爲自己久未吸食鮮血,使自己的身體十分虛弱。虛弱到了已經開始喪失一些所謂的‘基本’功能。而在他吸食了克勞斯的鮮血後,相信這種情況應該會得到好轉。
兩人這樣面對面低聲交談着實進行了好久。到天快亮的時候,凱莉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黑暗漸漸被從艙外照射進來的微弱陽光驅散的時候,周天明這纔看清凱莉那張美麗的臉龐上有兩道極淺的淚痕。
他自然是明白這淚痕是爲何而來。畢竟,就在昨晚,她親耳聽見自己弟弟的死訊。她失去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且是唯一的親人,這對於誰來說,都是極爲悲痛且不幸的事情。
儘管她足夠堅強,且逞強着不讓周天明察覺到她的悲傷。但眼淚這種東西,不是說想要掩藏就可以掩藏起來的。
極細且溫暖的陽光斜射在她的臉頰上,似乎這麼細弱的陽光也有些刺眼,凱莉皺了皺眉頭,轉過身子,避開了這抹來之不易的陽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