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話結束後,陳邵華將手機放回上衣口袋。他的身體有如被抽空了空氣的氣球,乾癟癟的癱軟在軟皮座椅上。他緊緊閉上眼睛,似乎在斟酌之前他的父親與他所說的話。辦公室裡那有些刺眼的白熾燈瘋狂的釋放着它的光與熱,不遠處,玻璃窗外的夜色靜靜的沉默着,好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守護着這座偉大的城市。
陳邵華合上的眼皮微微顫抖着,辦公室外的大廳中傳來什麼人的爭論聲,不遠處的街道上傳來高檔跑車那特有的,極具金屬感的引擎聲,又有誰打開了電腦,從電腦音箱裡傳出舒緩且宜人的音樂。似乎是很舊的音樂,名稱自然無從得知,但乍一聽上去還不錯。
他仰着脖子,在這許多繁複交織的聲音中漸漸地睡了過去。
“慈善晚會?”齊玥坐在唐蕊家寬敞且裝潢華貴的客廳的餐桌前,險些將剛喝進口中的牛奶噴在桌上,她睜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坐在餐桌對面的唐蕊,“我沒聽錯吧?你的大偵探男朋友什麼時候對這個感興趣了?他不是從來不出席任何只要超過十個人的社交活動嗎?”
“哪裡有那麼誇張。”唐蕊咬下一小塊牛油麪包,咀嚼了好一會兒,而後有些不滿的嘟起可愛的小嘴,瞪了齊玥一眼,“他只是不習慣那樣的場合罷了。就像你不習慣考試一樣!”
“那麼這次我們的大偵探怎麼想起來舉辦什麼慈善晚會?還是拜託你的爸爸?”齊玥說到這裡,不禁伸頭望向客廳右手邊的廚房方向,“吳伯!我的特製三明治好了沒有!”
“馬上好,齊玥小姐。”廚房裡傳來吳伯略帶笑意的聲音。
“話說回來了,前面唐伯伯的生日,他也沒有來吧?”
“那不正是忙着案子嗎?”唐蕊端起盛放着牛奶的玻璃杯,喝了口,說道:“你也知道,最近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綁架案,爆炸案…”
“唐伯伯沒有怪他嗎?”
“我爸明白事理的啦!”唐蕊白了她一眼,“他又不是你!”
齊玥吐了吐舌頭,說道:“要我說,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比自己的女朋友重要啊。你說是不是?如果我的男朋友敢因爲什麼工作原因而缺席我爸的生日,看我不…”
“不怎麼樣?”
“不一個月不理他不罷休!”齊玥強調似的說道:“總之不能像你這麼好說話!”
唐蕊搖頭苦笑,“也不知道誰那麼有福氣,能做你的男朋友。”
“嗯…這麼說倒也是。”齊玥很不害臊的點了點頭,“能做我的男朋友,大概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她說罷,頗具八卦意味的盯着唐蕊,說道:“那麼,你會拜託唐伯伯幫他辦這個慈善晚會的?”
“還用說嗎?”
“好人吶!”
“行了行了…”唐蕊又撕下一小塊麪包,塞進嘴裡,含糊的說道:“我明白他的性子。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會麻煩我的。特別這件事情還牽扯到我爸爸。”
“所以,他現在是有些無可奈何的意思了?”
“是這樣。”唐蕊說,“你也知道,那些媒體幾乎將矛頭都指向他。要我說,又何必這樣。破案又不是靠嘴巴說說就能破掉的,對吧?有時候抓不到犯人,或者說需要花一段時間去抓犯人,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是吧?幹嘛說得一副好像邵華很不盡心盡力的樣子?他可是一連工作十幾個小時沒歇過…”
“你這作爲他女朋友的無力的辯護,還是慢慢說給吳伯去聽吧!我聽得耳朵都要生繭了。”
“實際上,我也要生繭了,齊玥小姐。”吳伯適時的從廚房中走出,將一個用食品袋包好的事物遞給齊玥,“培根三明治,不加蛋。”
“謝謝。”齊玥甜甜的一笑,從吳伯手中接過食品袋。
“齊玥小姐,唐蕊小姐,恕我多囉嗦一句,如果你們再不快動手,恐怕要錯過上學的時間了。”
唐蕊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驚呼道:“已經七點了?吳伯,你也不提醒我!”
吳伯微微一笑,“我看兩位聊得那麼投機,不忍
心打斷你們。”
“快走快走!”唐蕊提起書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着齊玥就往外走。
“哎!我的三明治!”
“路上吃啦!”
“唐蕊小姐,需要我開車送你嗎?”
“還用說!”
早晨的陽光格外明媚,雖然時季逐漸步入深秋,空氣中也多了一抹涼意,但早晨的陽光總是很好的。它釋放着溫暖的光芒,將空氣中的涼意驅散的稀薄起來。金燦燦的陽光襯着齊玥與唐蕊甜美的笑容,道路兩旁花壇上的金菊正向人們展示着它們頑強且令人驚歎的生命力。
寶馬車在高架橋上飛馳,齊玥坐在車內,戴上與手機連着的耳機,愜意的聽着音樂。現在播放的是五月天的《第二人生》。一首相對來說很老舊的歌,可齊玥卻是很愛聽。
唐蕊收起手機,托腮眯着眼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她剛與陳邵華道過早安,互相閒聊了一會兒,如最近學習怎麼樣,最近工作怎麼樣的相互問候。最後在上學路上小心,多注意身體這樣的關心叮囑中結束了通話。
又是新的一天。
對於周天明,這個新的一天具有一定的特殊意義。他所在的那艘貨輪,在這天,經過了長達一個月的旅途,總算是到達了目的地。
克里姆林,福克斯口中所說的警察的地獄,罪犯的天堂。貨輪大約是在五點鐘左右到達港口。周天明被卡夫卡與凱莉攙扶着艱難的下游輪的時候,天尚且還沒有亮。
黑漆漆的港口,不遠處停泊着幾艘小艇。大船則一隻也不見。“你還好嗎?”凱莉極力託着周天明的身子,不讓他跌倒在地,“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只是有些暈船。”周天明解釋道。
“暈船?”卡夫卡斜睨了他一眼,“那真是糟糕透了。”
“是的。不知怎麼的,最後一天船隻在海上顛簸的特別厲害。”周天明四下望了望,大部分偷渡來的人下了船後都是由專門的人領着去了什麼地方。
“那是做什麼?”周天明不解的問道。
“重獲新生。”卡夫卡說,“新的名字,新的年齡,新的身份證。”他對周天明笑了笑,“這些事情,都有專門的人幫你負責。”
“免費的?”
“當然不是。”
周天明聳了聳肩,他們三人佇立在港口碼頭,看着從船上下來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上船的時候一共有十六人,現在到了這裡的只有十人。”
“六個人死了。”卡夫卡像是清點人數似的說道:“大部分死於壞血病。”
周天明與凱莉都沒有說話,卡夫卡實際上少算了一個人,那便是凱莉的弟弟。
“你們看起來需要一個擔架,或者…輪椅?”福克斯從船上走了下來,他穿着乾淨的白色體恤,下身穿着一條藍色短褲,腳上穿的是一雙涼拖鞋,克里姆林的氣候並不像金陵市一樣步入深秋。相反,這裡很是炎熱。
“旅途還算愉快嗎?”福克斯微笑着走到周天明面前,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他一番,“嗯,你的臉色看起來比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好多了!”
“這些日子養的好嘛!”周天明如此寒暄道。
第四十一章到達克裡姆林(2)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福克斯看了眼周天明,說道:“如果你肯聽我的專業建議的話,應該去尋家醫院,讓他們好好看看你的背。”
“不,實際上,我決定先找個澡堂,洗把澡。”周天明聳了聳肩,“連我自己都有些無法忍受我身上的這股味兒了。更別說凱莉小姐與卡夫卡先生了。”
“別這樣說,我並不會介意的。”凱莉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海風一吹,你身上的那股味兒便也淡了許多。”
一個多月的封閉式旅程讓周天明等人看起來都有些狼狽。周天明的臉上自然是沾滿了汗水與灰塵的混合物,衣服褲子也無一倖免。唯一還算比較過去的一雙‘耐克’板鞋,也在昏迷的時候不知被什麼人奪了去,光着的腳丫滿是污垢。再被凱莉與卡夫卡
這麼託着在地上滑行一下,腳上立時便被港口地上幾粒堅硬的石子割出幾道血痕來。
“話說,你們知道是哪個混蛋偷了我的鞋子嗎?”周天明嘗試着在兩人攙扶的情況下站穩身子,但他失敗了。他的腰仍然無法直立,這使得他的身子呈現一種無奈的前傾趨勢,也使得他的一雙腳,只有腳尖能與地面親密接觸,“所以,這個年代,腳踏實地,是一件很難得事情,對吧?”周天明企圖通過這兩句看似是笑話但實際上不好笑的語句來緩解自己的尷尬。
凱莉與卡夫卡都沒有去接他的話。只有福克斯微微一笑,笑容依舊充滿了親近,和善的意味,“也許那個偷了你鞋子的人覺得你暫時用不到它了。至於腳踏實地,那確實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但是你總得去試着做。因爲如果不這樣,這個世界,將沒有你立身之處。”
卡夫卡贊同似的點了點頭,“沒有人喜歡虛浮且不切實際的傢伙。”
周天明朝福克斯感激的一笑,“或許我會聽從你專業的建議,去醫院看看我的背。不過…那得等我有錢了以後。”
“你也知道,這個年代不腳踏實地的人固然沒有立身之處,而沒錢的人,也是寸步難行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老頭子新來到這裡,正缺少一個跟班的,會做事的年輕的小夥子。我看你挺符合條件的。”
周天明失笑出聲,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福克斯,“你哪裡看出我是個會做事的小夥子?”他聳了聳肩,“你看,我現在站立都需要靠一位美麗的女士和一位有些年邁的老人扶着。”
“好吧。不過我相信這樣的情況是暫時的。”福克斯說,“你爲我做一些事情,我付你酬勞。這樣一來,你就有錢可以去看看你的背了。”
“謝謝你的好心。”周天明說,“不過我偷渡來這裡,已經讓你破費了。這點兒我就很過意不去,既然我到了這裡,怎麼還能指望依靠你來生活呢?況且,我記得…你是那穿上的船醫吧?該隨着貨輪離開這裡的,你大可不必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他頓了頓,說道:“記得你怎麼形容這裡的嗎?‘警察的地獄,罪犯的天堂。’”
“不瞞你說,我一登上岸,就聞到了一股類似於罪惡的氣味。”
“我猜那氣味還有點兒鹹鹹的感覺。”凱莉切合時機的插了一句嘴。
“聰明!並且很漂亮。”周天明與她相視一眼,嘴角勾勒出一個極具魅力的笑容。凱莉微微聳肩,像是在說:謝謝。
“實際上…我只是這艘船名義上的,暫時的船醫。之前也說過了吧?我其實也是偷渡來這裡的一員。只不過碰巧認識這艘船的船長,他慷慨且人十分好的不讓老頭子我住在船艙中,作爲相應的,我要替他照看船艙裡可能生病的人。”福克斯斟酌着語句,“當然,對於沒能幫助到那幾位患了壞血病的人,我很抱歉。”
凱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麼,福克斯先生,你也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所以才選擇迫不得已的偷渡來這裡?真奇怪,像你這樣的好人,莫非也會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不成!”
“並非如此。”福克斯微微一笑,“我只是有些難言之隱。有些不得不回到這裡的難言之隱。”他說,“幾位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們不妨暫時結伴而行。畢竟,我是說,曾經我在這裡待過一段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好久的時間,但想來過去在這兒得到的一些老舊經驗,還是會有用處的。而且,我在這裡還有一套小屋子,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們可以暫時在那裡住下。”
“雖然我很想與你這個老好人再相處一段時間。但…”卡夫卡思考了一下,仿若將一些即將說出口的零碎言語在腦袋中重組一下,將它包裝好,確保一切無誤的時候才說出口,“我在這裡有一個朋友。而此次我選擇偷渡來這裡,也是準備投靠他的。所以恐怕我無法與你結伴而行了。”
福克斯對於他的婉拒並不在意,只是極富親和力的微微一笑,“雖然很遺憾,但依然希望你在這裡生活的愉快!”
卡夫卡沉默着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