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周天明與凱莉的販賣包子生涯足足過了有半個月。期間總的來說是相安無事的。盈利固然是有一點兒,但並不算多。畢竟凱莉還有分出一部分的包子幫助那些無家可歸,又飽受極餓的乞丐與流浪漢們。儘管周天明沒有再對凱莉的這一舉動說什麼,但凱莉在這半個月裡幾乎都再沒有與周天明說什麼話。除了日常的一些必要的問候外,多餘的話一句也沒有。
按照福克斯的說法,凱莉小姐還在氣頭上。
星期天的早晨,周天明與凱莉一如既往的出攤。
今天的生意經較之前幾天有些蕭條,或者說今天根本沒什麼生意上門。從五點一直到八點半,都沒有什麼人。
周天明本想趁此機會與凱莉搭搭話,可惜的是無論周天明如何企圖引凱莉說話,凱莉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間或從鼻子裡蹦出一個“嗯”,“哦”之類的字眼。這着實讓周天明有些無奈。
“你該不會準備一輩子都不與我說話吧?”周天明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凱莉,“雖然你生我的氣,但是我已經道歉過了。你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如果總是不說話,容易憋出病來的。”
凱莉回之以極其冷淡的一瞥。
周天明無奈的聳了聳肩,他現在真的有些摸不清這位美女的心思,不過是飯桌上的一次不算爭吵的爭吵,竟讓她足足半個月不與自己說一句話。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走吧,今天應該不會有生意了。”又過了半個小時,周天明看了看對面街道上三三兩兩蜷縮着身子還在打盹的流浪漢,有些好奇,爲什麼這些人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來買包子。
他與凱莉收攤的時候,從小飯店對面的街角處,走來兩個穿着黑色敞懷背心,有着類似於朋克的髮型,頭髮染成褐色的白人青年男子。
周天明朝他們望了一眼,便隱約猜到了什麼,他用調笑似的口吻也不知是對凱莉說,還是自言自語,“不會真的有人來收包子鋪的保護費吧…”
“美女,新來的?”其中一名個子有些矮小的青年男子口中說着英語,走到包子鋪前,他的目光忽略掉周天明,只凝視在凱莉那張美麗的臉龐上。
“交個朋友唄!”矮個青年伸出自己看起來粗壯有力的手臂,就往凱莉嬌嫩白皙的小手摸去。
凱莉漫不經心的避開了他這有些輕薄的動作,她低垂着頭,儘量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怒火,她並不想惹麻煩。
“別害羞。你知道,這一帶的人都認識我們的。你可以叫我喬伊,至於他…”叫做喬伊的矮個青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比自己要出一個個頭兒的青年,笑着說道:“他叫傑瑞。我們在這兒有很多朋友,寶貝兒,跟我們做朋友不會吃虧的。”不得不承認,他的英語說得很是正宗。
“嗯…雖然不想打擾兩位。喬伊與傑瑞,是吧?兩位,這位美女比較怕生,你們得理解。”周天明在凱莉只是垂頭不說話的時候,適當的出面,替凱莉緩解了這令人比較尷尬且憤怒的局面。
“誰在跟你說話?坐着輪椅的小可憐?”傑瑞的脾氣似乎較之於個頭矮小的喬伊來顯得有些暴躁,他狠狠地瞪了眼周天明,用同樣正宗的英語說道:“你想必是新來這裡吧?啊?不太瞭解這裡的規矩啊?”
“我很樂意請你爲我講解一下。”周天明不理會他那盛氣凌人的態度,只是微笑着。
“這片地方是烏塞爾老大的,你想要在這裡做生意?那麼就得表現出一點尊敬來。”
“什麼樣的尊敬?”
“直觀的,可以看得見得尊敬。”傑瑞抱着雙臂,俯視着周天明,他認爲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接下來就要看周天明表現出的尊敬了。
“實際上,你知道,類似於我們這樣的小攤子,維持生存已經很艱難了。”周天明故作爲難的聳肩說道:“我們可沒有多餘的來孝敬諸位。”
“噢,你最好是在跟我開玩笑。”傑瑞將手輕輕搭在周天明的肩膀上,“因爲如果老大知道有人在這裡,在他的地盤上,破壞他的規矩。那麼後果…會很嚴重的。”
“我看起來像是在看玩笑嘛?”周天明好笑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隻雜技團表演的猴子,“我是不知道你們老大生氣會有什麼後果,但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通常也不太好,最討厭別人隨便碰我…”
“噢,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傑瑞與喬伊相繼發笑,他們似乎覺得眼前這個殘疾人簡直有些愚蠢。
“實際上,是你們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麼。而接下來,你們要聽清楚我的話。”周天明凝視着傑瑞與喬伊的眼睛,說道:“你們已經來過這裡,收過了保護費。你們會將你們自己的錢交給你們那什麼老大,然後,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也永遠別讓我見到你們。”
兩個人呆呆的聽着他的話,眼眸中出現了短暫的失神。周天明微微一笑,對於自己這還僅存的一點能力顯然還算
滿意,“現在,你們可以離開這裡了。”
“等等…”周天明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不由得追問了一句,“今天沒有生意,是因爲你們倆的緣故嗎?”
兩個人仿若木偶似的,被細線拉扯着點了點頭。
“嗯…那我想,或許你們應該補償我們今天的損失…”
當週天明拿着這兩個黑幫混混身上的錢包回去的時候,他很是興奮地吹了個口哨,“這可比我們四天賺的還要多。想不到現在黑社會也這麼有前途。”
“所以呢?你用你那種莫名其妙的能力奪走別人的錢,還很開心?”凱莉將推車放在一樓的樓梯道的拐角後,走到家門前,取出鑰匙,打開了屋門的同時冷冷的回了他一句。
“別這樣說嘛。”周天明推着輪椅進入屋子,屋子中不見福克斯的身影,空氣中飄着一種莫名的香味,“畢竟,這些人的錢,也算是不義之財吧?”
“所以你拿的心安理得?”凱莉從冰箱中取出一小盒牛奶,就着微微打開的盒口小心翼翼的喝着。
“你又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充滿正義感了?”周天明好奇的望了她一眼,“還是…”他眯起眼睛,頗有深意的說道:“你是在故意挑我刺,但實際上你對我的舉動也表示贊同?”
“…”
凱莉不動聲色的喝着牛奶,她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有些漫無目的的不斷調換着頻道。
“看來我猜對了…”周天明毫不避諱的推動輪椅到電視機前,將整個電視機屏幕擋住。凱莉歪着腦袋,有些無奈的看着他,“OK。我承認,今天你應付那兩個惡棍的方式確實挺令我開心的。但這不代表…”
“不代表你不生我的氣了?”周天明搶着將她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凱莉聳了聳肩,似乎在說:就是那樣。
“好吧,我承認…”周天明說,“那天我是有一點兒的偏激。如果你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話…”
“等你真的意識到你的錯誤後,我們再談一談也不遲。”凱莉說道。
“我現在就真切的意識到我的錯誤了。”
“是嗎?那麼你倒說說看,哪裡錯了?”凱莉那清亮的眸子給周天明一種不可逼視的感覺。仿若從那雙眸子中,他感到了一種威懾力。
威懾力這樣的詞或許在他這麼一個擁有血族靈能體質的人聽來比較滑稽。畢竟,沒有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類可以威懾像他這樣的存在。但現在,周天明卻莫名其妙的,從凱莉那雙很是美麗的眼眸中感覺到了這樣一種東西。
“呃…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麼恐怕我不該阻止你幫助別人。嗯,這算是一個錯誤,是吧?”
凱莉搖了搖頭,她搖晃着腦袋的頻率讓周天明從中讀出了一些意味難明的東西。例如:無奈、失望。
“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生氣的原因是在於,當你與我討論那些人,那些你口中的乞丐與流浪漢的時候,我從你口中聽出了一種不屑。就像在談論一羣地底的老鼠那樣的感覺。”
“我並沒有…”周天明企圖辯解,他或許確確實實是沒有那樣的意思,但他意識到,也許是自己那種對什麼都無所謂的語氣,讓凱莉誤會了。
“OK。也許你真的沒有那樣的意思。可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樣。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掉你這種對什麼都無所謂的口氣和態度?我是說,如果你總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那麼別人潛意識裡就會認爲你是一個對什麼都不在乎,任何人對你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存在的那種人。”
“我說過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一百年的時間,也足夠你改變的嗎?”凱莉直視着周天明的眼睛,“難道就因爲你比別人多活了一百年,或者說你擁有別人難以想象的力量,你就可以這樣輕視別人,否定別人的生存價值?你之前,口中說的那些來乞求食物的乞丐也好,流浪漢也罷,我,和我死去的弟弟,都做過與他們同樣的事情。”
“我們也曾經流落街頭,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我們三四天沒有吃東西。我們只是餓壞了,迫不得已的,我們纔會像乞丐一樣向別人乞求食物。但那只是暫時的,我們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候,就會靠自己的雙手來養活自己。我們絕不會像你說的那樣變本加厲,得寸進尺的再要求別人再給予什麼。”
“我並沒有那樣說…”周天明意識到凱莉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也許是自己無意間說了什麼讓她覺得很難接受的話。但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起來。
“那些流浪漢…那些奢求食物的人,一旦你免費給了他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後就會有第三次、次四次、第五次…”凱莉試着模仿周天明當時的口吻,那種有些譏笑,有些輕蔑的口吻。她看着周天明,說道:“這是你的原話吧?”
周天明沉默不語。
他隱約覺得自己在完全不知情且無心的情況下犯了一個重要的錯誤。這個錯
誤深深的刺痛了凱莉的心,也讓凱莉因此對自己產生了誤解。他斟酌着言語,試圖辯解。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似乎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而他內心中還有一個令人不悅的聲音在叫囂着:‘幹嘛去跟這個女人解釋這麼多?我是說,你與她不過認識多久?嗯?一個月?兩個月?得了吧,她是你的什麼人?在你這漫長的人生中,難道你還會在意別人怎麼看你嗎?她愛怎麼認爲就怎麼認爲吧!與你何干?’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仿若潮水一般要將自己的身體淹沒。他感到自己的身軀有些凝滯,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狹窄的屋子裡,更是給他一種難以喘息的壓抑與沉悶。
“我出去透點空氣。”周天明推着輪椅,推開門,而後又輕輕地關上了門。
凱莉仿若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沙發上,她雙手掩蓋着自己的臉龐,好像剛纔與周天明說的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
她無聲地躺在老舊的沙發上,屋子裡寂靜的有些嚇人。除卻牆壁上時鐘的秒針發出的‘滴答’聲響外,其他的聲音,好像歸入虛無之中去了。
第五十章妮娜.凱爾
周天明走在有些清冷的街道。噢,不能說是走,準確來說是他推着輪椅讓自己移動在有些清冷的街道。
時近中午,太陽囂張的有些過分。火辣辣的陽光照在周天明那略顯蒼白的肌膚上,給他帶來難以言喻的刺痛感。他討厭這種有些霸道的陽光,但相比起屋子裡那種壓抑的氣氛,他寧肯出來承受陽光的‘洗禮’。
空氣中混雜着垃圾堆裡散發的臭氣、流浪漢們身上的體臭、以及貓糞、狗糞等這樣一系列難聞的味道。這讓周天明不禁有些懷念起金陵市的空氣來了,那裡的空氣,總是夾雜着一種青草的芬芳,間或還會有那種好聞的泥土氣息。而這裡,這個看起來銅牆鐵壁的金屬大森林裡,只有一種濃濃的腐爛氣息。
這樣的氣息周天明並不陌生。在很多地方他都感受過。昏暗的巷口、喧鬧的酒吧、虛僞的醫療結構…這些地方,無一不充斥着這種氣息。
街道旁的牆壁上有着什麼人用噴漆繪製的塗鴉。塗鴉的圖案自然是完全看不懂,顏色也是五顏六色,各不相同。這種極具頹廢氣息的文化用在這樣一個滿是腐爛氣息的貧民窟裡,實在是相得益彰。
周天明在這兒着實逛了好久。一條街走到盡頭,便轉去另一條街。對這兒的地形他不算太熟悉,但幸好一些路邊都有類似於指路的標牌,所以要迷路那倒不至於。
這兒雖然是貧民區,但其實佔地面積還是很大的。至少有克里姆林的三分之一。並且這裡的小商店,小商鋪零零總總。賣着廉價汽水、香菸、零食的雜貨店。掛着‘性保健’字樣木牌的昏暗的小商店,以及一些大部分窮人選擇的廉價小飯館。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周天明不禁有些好奇起來,在這樣的地方,商業設施既然還可以有所生還的餘地,這實在是很令人費解的一件事情。
不過,如果細想起來,便也不覺得那麼費解了。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消費。即便是再窮的窮人,他也有必須爲之消費的東西。
轉過第三個街頭的時候,周天明發現在一個小巷子的入口處,圍着許許多多的人。他推着輪椅擠入人羣,看見了被人羣圍着指指點點,處於議論中心的三具死屍。
其實在還沒有親眼見到這三具屍體的時候,他就隱約的猜到了什麼。畢竟,他那特殊的體質讓他對於血腥氣味特別的敏感。
周天明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三具死屍,這三具屍體中的其中兩具都是穿着差不多同一色的服裝。黑色的,敞懷的背心或是夾克。這種服裝,與之前向周天明收保護費的傑瑞和喬伊那兩人所穿的衣服十分相似。三個人的死因也很好分辨,其中兩人是被人一槍在頭上開了個窟窿。鮮血在他們的身下凝固成一種特有的形狀,腦漿濺蹦的四處都是,人羣中有幾個年輕女子看到了這樣的畫面,急忙捂着嘴巴,匆匆地跑離了人羣。而另外一人,卻是心臟部位捱了一槍,鮮血染紅了半個胸口,從他還睜着的驚懼眼瞳來看,應該是當場斃命的。
周天明逐一打量這三具屍體的臉孔,他的目光在瞥到其中一具屍體的面龐上的時候,眼角本能的抽搐了一下。
他的瞳孔凝聚在那具屍體的臉孔上,急劇的擴大,又迅速的收縮,仿若受到了某種別樣的刺激。他推着輪椅向前移動了一下,幾乎是來到了那具屍體的身旁。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凝視着那具屍體的臉,仿若要將這張臉刻入自己的腦海中。
人羣中開始有人對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表示不滿。畢竟,他這樣隨意破壞現場,會對即將到來的警察的工作造成很大的麻煩。
但周天明完全不理會這些人,他只是低着頭,看着那張在臨死前一刻還帶着對死亡的恐懼的臉龐,低沉着嗓音,用只有自己聽得見聲音呢喃道:“卡夫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