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越望着她似在猜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半晌才哈哈一笑低頭用手指輕輕在桌面寫了個否字:“你如果這麼容易死了,也太對不起我費盡心機百般算計如此這般謀劃了,你也好意思?”
“我當然好意思,即便我什麼都不做,你也不會讓我死,我又何樂而不爲。”她的聲音裡有一種催眠似的意味, 似是春天青青的嫩柳初條慢慢的綻出笑意。
“聽聞子矜街上‘十樣錦’的早點茶水不錯,我在那兒訂了位置。”甯越似邀非邀擺下這麼一句擺擺手出了蘇宅,龐即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閃出來,衝着蘇長寧招招手。
長寧上了樓梳洗一番,家中珠寶玉簪都在當初要滿門抄斬時被盡數搜刮,水脂胭粉長寧也找了許久才找到被冷落於箱底的一盒,還是當初她十八歲生日之際長平替她描眉畫黛遺留下來的,想到長平,長寧的心情又萎了萎,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憫的意味,似是所有過去與未來、所有的因與果、恩怨與波折都已無所謂,到最後只是那一道留在心裡的痛苦是真的,清清楚楚的印在心底,即便發了黴變了味也不想翻出來。
‘十樣錦’中甯越此次訂的位置是個雅座。那座位被三扇絹面屏風圍了起來屏風上的翎毛畫得頗爲雅緻。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與那條隔斷南北的道趣河。一路行至此,大街上時有人交頭接耳說到董府被劫一事,蘇長寧一笑而過,適才進酒樓就有個店夥迎了上來把他們讓入了那個雅座。
長寧才入屏風後面就見座上一席白衣招搖的甯越含笑站起。龐即卻是見蘇長寧進來一拱手先是一揖然後右手一伸就要與蘇長寧拉手,蘇長寧伸手相握沒料到眼看要觸到時龐即卻手腕一翻來拿長寧腕脈。長寧手腕一屈已脫出他的拿扣卻伸指一彈彈向龐即關寸之處;龐即也不含糊腕底一沉依舊來捉蘇長寧的腕脈,他所用分明就是擒拿術中聞名於世的‘九打’;蘇長寧習過此術也當即以此‘九打’中的一式相避。兩人面色不動,手裡卻勾轉挑拿閃攻電避指掌偶然輕觸就在對方皮膚上帶出一痕紅印。蘇長寧忽一沉肘一讓開對方,手掌一翻已輕輕捉住對方五指穩穩握住對方只要一加力他必也要加力相還了。
那人一愣擡臉笑道:“蘇姐姐,你果然不錯!”
蘇長寧也望向對方的眼睛:“龐即?你我是第二次見面了吧。”
“真實說來,應該是第三次了,只是上次你無心應戰,真是掃興。”
“哈哈,你可比你們的丞相可愛多了。”
“那當然,我大哥始終這般表情也太無趣了。”蘇長寧已然坐下,即便被龐即這麼一說也只是瞥了一眼甯越輕輕一笑,未如以往一般花枝亂顫的厲害,龐即看着她拭淨後的臉孔心裡不由就一聲輕贊。陽光下她安然而坐似展現出另一種說不出的靜好。龐即輕笑道:“當真是‘靜女其姝’,女子本該如此,這般會令多少男子‘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了。”
蘇長寧久居沙場行爲舉止早跟男子無異,行軍打仗講究謀略又比男子還見得威勢,久而久之只道她軍令如山卻無人知其內心卻也柔情似水,偏就沒人把她當個女子來愛慕。所以此刻對着龐即,面上隱露因龐即的調侃而羞澀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蘇長寧看了龐即又看甯越,這兩人都在笑卻笑得各有不同,一個笑得溫和一個笑得頑劣卻都是笑裡藏刀讓人絲毫不敢鬆懈。
“你答應過我此生不入和墉,你失言了。”蘇長寧終於恢復常態,對甯越道。
“你該知道我向來只求能否達到目的,至於用了什麼手段,是否失了誠信又有何妨?” 甯越點頭一笑。
蘇長寧看甯越的眼睛,都道人眼裡是最無可隱藏一個人心胸氣度的地方,甯越的爲人她知道,甯越的野心他也知道,蘇長寧沒有問甯越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即是知道,只是這男人特無趣又硬是要把他自己的夢跟她攪和在一起,到最後說不定把夢攪得支離破碎也說不定。
長寧不說話,甯越也不說話,居然連喋喋不休的龐即也不說話,桌上燒餅面棗、丹桂花糕、槐葉冷淘、蜜炙黃雀、蝦餅、還有灌湯肉包,在沉寂中倒也一時消滅不少。
“昨兒一天可真是熱鬧,聽說發生了很多事啊。”甯越的話讓正低頭吃着灌湯肉包的蘇長寧一顫,那湯汁便毫不客氣的染濁了甯越雪白衣裳,甯越眼中隱隱浮起一蓬水意不知怎麼象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怎麼南陵朝中的事兒你也要管?” 蘇長寧也不理會,依然吃着她的肉包。
“我若想管的話,這兒就沒歐陽度什麼事了,我來只想管兩件事……第一打賭你輸了,願賭服輸你什麼時候跟我走?”甯越邊擦着衣服上的汁水邊問道。
蘇長寧皺眉,有些討厭他又是這樣又是那樣的啞迷,乾脆就皺着眉沒有說話。甯越以前的那句“假如這個國家拋棄了你,拋棄了你們蘇家呢?到時候你願不願意跟我走?”,現在的這個假如已經變成現實,他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跑來跟她索要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