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碧楚江畔,轉眼已是十八年。
十八年前,一個初生的嬰孩在這裡被道人撿起,改變了兩人的一生。
十八年後,同樣是一葉竹筏,輕輕泛在碧波江上,只是物是人非孰人嘆?
白衣男子微微閉眼,手心抓着一把荷葉擋住些許陽光,身子平躺在竹筏上,微微翹起二郎腿。
這模樣極其悠閒。
噔噔噔——
數聲馬蹄驟然響起,如驚雷般跺響大地,揚起的塵灰密佈,幾乎可以遮住遊人視線。
白衣男子依舊是那般舒適地曬着初晨陽光,偶爾伸一伸懶腰,別提有多愜意。
彷彿他根本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一般。
他依舊閉着眼睛,依舊平躺着身子,沒有睜眼也沒有起身,更沒有逃跑。
他只是在靜靜地等着。
似在假寐。
馬蹄聲很快就停了,那夥人很快就到了。
他們翻身下馬,人羣一字排開,密密麻麻地將楚畔全部地腳佔住,不給對方任何逃跑的機會。
白衣男子神色不變,依舊是那副悠閒淺笑的模樣,只是這抹淺笑中多了一絲嘲諷。
他微微搖了搖頭。
那夥人很快就看到了白衣男子,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尖刀利劍。
雖然強裝鎮定,依舊止不住雙股戰戰,瑟瑟發抖。
“小劍尊,今日三山五湖的好漢們都來到此地,你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是插翅難飛,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句很老套的開打前套話由一名彪形大漢的口中嘹亮地喊出。
白衣男子將左手上的荷葉舉得更高了些,蓋住了臉。右手微微一動,衆人頓時驚慌失措,有些面色慘白,有些甚至已經開始思忖退路。
只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白衣男子沒有發出任何攻擊招式,而是揉了揉耳朵。
然後,翻身繼續睡過。
衆人先是一愣,旋即個個面帶怒容。他們哪一個不是人間響噹噹的人物?如今被人僱傭而來,積聚起來完全可以橫掃半個凡塵,這人究竟是有多麼狂妄?
竟敢對我們視而不見,視若草芥!
外甥可忍叔不可忍!
這羣傢伙立即操起傢伙,開始衝着那葉竹筏像潑婦罵街一般用各種污穢言語痛罵白衣男子。
然而白衣男子只是做了個簡單的動作。
他把荷葉摘下一小片,揉了揉,然後把兩個耳朵堵住。
繼續享受初晨的日光浴,彷彿眼前這些傢伙罵的不是他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夥人終於也罵不動了,紛紛氣喘吁吁地插腰盯着竹筏上的白衣男子。
“上傢伙!”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頓時人羣散開,幾個大漢拿出斧頭,並排有素地扔向白衣男子。
然而奇怪的是,白衣男子似乎仍然沒有被這飛斧驚醒,他依舊在假寐。
在場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這白衣男子是有多麼難纏,所以這一波根本沒打算殺死對方。
這只是試探。
然而當那飛斧越來越近,而白衣男子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時,衆人在不解之餘也在心裡緊了一緊。
希望這傢伙狂妄自大根本不去管這飛斧,然後被飛斧砸中!
這樣他就死定了!
所有人心裡都是這般盤算,然而就在飛斧即將落到竹筏上的時候,白衣男子又翻了個身。
這一次,他揮了揮右手。
不再是撓撓耳朵,而是揮起一江之水。
萬千水柱噴涌而出,迅速將飛斧淹沒,然後以一種怪異的力道將它們帶入了水中。
——砰砰!
不斷傳來飛斧撞擊水壁以及飛斧落入水中的聲響。
那白衣男子只是隨便一揮手,就把數十把飛斧攻勢消弭於無形。
恐懼開始寫滿這些人臉上,然後人羣再度散開。
這一次白衣男子微微皺眉,因爲他聞到了那股很討厭的氣味。
萬箭齊發!
只是一瞬之間,在江畔便有無數支箭,劃破蔚藍天際射向白衣男子。
這一次白衣男子沒有揮舞右臂用水柱去抵擋,而是起身,再躺下。
他的速度很快,以至於這一動作幾乎都看不出來。然而正是這種單調的循環動作,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些羽箭的空擋。所以即便現在他的竹筏上插滿了箭支,他依舊安然無恙。
只是隨着箭支越來越多,他能夠躺下的地方越來越少,很快他就只能站立着。
煩人啊!
白衣男子長嘆一聲。
然後他睜眼。
那一雙眸子便如星空般深邃,令得在場之人都心神一陣激盪,稍微定力差的便被震飛老遠,倒地昏迷。
他一雙眸子一出現,那些弓箭手頓時停住了手腳,然後齊刷刷地暈倒在地。
他們只是凡人,雖然經過軍隊殘酷訓練,卻依然敵不過這白衣男子帶着天地元氣的一瞥。
這便是靈境的威力。
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他在馬車裡差點被這些羽箭擊殺。而這時候的羽箭更加密集,所處之地更加開闊,卻已再也對他構不成威脅。曾經那般恐怖,正面碰上只有死路一條的重甲軍士,卻已擋不下他輕輕一瞥。
然而他此刻並沒有多少復仇的快感,因爲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將這些傢伙視作對手實在是自輕自賤。
他的對手,自然也不是眼前那些躲在重甲軍士之後的江湖人士。
那羣可怕的傢伙,什麼時候才能和你們真正交手一次?
白衣男子沉思片刻,轉頭看着竹筏上佈滿的羽箭,搖搖頭,將那些羽箭一支支拔出,削去頭踢了回去!
衆人不明白他爲何要去頭,也不明白他爲何要拔箭支讓竹筏四處滲水。但是當那些無頭的羽箭衝來時,所有人都紛紛避開。
這一切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因爲——他喜歡。
他高興時可以陪這些傢伙玩耍玩耍,但是他現在不高興了。
況且,他還要忙着去見一個又可恨又可愛的傢伙。
那就走吧。
衆人根本沒有看清他的步伐,便發現不少人臉上多了一個腳印。
踏踏踏一陣腳步聲,白衣男子宛如蜻蜓點水一般踩着衆人凌空而去,下了江畔,沒入下流的千江之水。
那羣江湖人士想着連秦國最精銳的羽箭部隊都出動了,再想着這次的懸賞金又是如此動人。
他們只有一個感覺——想哭。
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悠遠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