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地處北部邊陲,雖是嚴寒了些但也不過是隆冬凜冽寒風最爲難熬。然而,近年來最北部的海城氣溫驟降,以至於城池大部分被積雪覆蓋。其中民衆實在不堪寒冷,紛紛南遷,這些年來還留在這座城的人,着實不算多了。
沒人能知道爲何一夜之間,海城的四壁便開始結冰,兩日之後,大量積雪幾乎將海城淹沒。
人們猜測這是上天的懲罰,然而近年來燕國開始如垂暮老人般緩緩老去無力,便是想要像秦國那樣大動干戈,造孽生靈也沒有能力,沒有機會。
於是人們更多傾向於這座城池受了上蒼的遺棄,或是有妖魔佔據了此城。
然而有一個人知道這些假設都不成立,也只有他知道這座海城之所以被冰雪覆蓋的真正原因。
因爲這個原因,就和他有關。
天清拂去道袍上積累的雪花,負手而立,如閒庭漫步般在積雪的道路上緩緩走着。
陡然間他停下,掐着指頭微一用天算之法開始計算日晷時辰,在這一方面他雖比不上魯大師,其計算之精準也是舉世罕有。
“不必再算了,自陸仙流入城,已是第七日,辰時。”
一個四處縹緲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響起。
天清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掐指算完,然後微微皺眉,說道:“雖有些晚了……總還算來得及。”
“第七日便是他們的極限……”對方微諷提醒道。
“可也是你族的‘逆雪困天陣’最後時限。”天清淡淡說道,“我相信,他們還能撐到午時……”
天清言語向來謹慎嚴密,他說能撐到午時,那便極少會有意外。
“我族爲此次行動所做的準備,你無法估計。”飄搖風雪之中,緩緩浮現出一個身着黑金重甲,提着霸王長槍的男子。但見他面色極爲蒼白,和那一身黑甲形成鮮明對比。
“滌世千音陣變種,小飛突然恢復,仙流參戰,天鳳出世……凡此種種,我想貴族也未能估計。”天清神色淡然地從背上取下一把用各種布料重重包圍着的‘劍’,輕聲嘆道:“天清何德何能,竟要邪帝子親自出手。”
那黑甲男子淺淺一笑,說道:“天清先生何須自謙?以你無心首徒之身份,區區還恐怕不成敬意。”
他兩人話雖說得客氣,實則已是鋒芒初展,隨時都可能開戰。
天清懷抱長劍,細心地解開第一層包袱,淡淡說道:“一皇一王一帝,邪帝子雖是排行次末,然而天地之間,又有幾人敢對你不敬?在下不過陪着師尊洗劍持劍,養花泡茶,做些無關爭鬥之事。武藝早已生疏了,聲名怎有邪帝子半分顯著?邪帝子休要再消遣區區了。”
黑甲男子搖頭道:“若真如此,你早就死在本帝手下。若真如此,本帝又豈會提前多年佈下這‘逆雪困天陣’困住閣下?”
“二十五年前……”黑甲男子擡頭望天,面色緬懷地說道,“我族一腳已踏入六界。彼時我與大哥,二哥均是意氣風發,決心創出一番大事業。憑大哥的力量,二哥的謀劃,區區的微薄之力,事情倒也做得不錯。我族那時,離得到六界,不過只差一步……”
黑甲男子突是望向天清,問道:“天清先生,你可覺得我們三人是酒囊飯袋,無能之徒?”
天清搖頭道:“別人不說,邪帝子帝君,昔年以一人之力橫掃鬼界衆生,怎會是無能之輩?”
帝君悽慘一笑,說道:“不錯……然而蒼鷹雖強,終是隻能欺凌野兔,若遇勁弓獵戶,唯有死耳……我等當年便是雄鷹,俯視蒼生,本該坐擁天下……卻不幸生不逢時,遇上了令師。”
天清微微一愣,忍不住開口道:“然後呢?”
帝君苦笑道:“之後之事,六界皆知。孤島之上,我等三人傾盡全族之力,均慘敗在令師的六體易形術與情天之下。僥倖未死,承他一諾,只要他活着一日,便絕不再踏入六界半步。”
天清面色一寒,說道:“然而如今家師尚在,你們卻已經開始對我師弟師妹下手!難道就不怕師尊破關而出,到時你族中之人,誰能抵擋?”
帝君面上露出嘲諷笑意,說道:“城下之盟何必固守?再者令師已落髮黃冠,道號無心,既然心已死,我等又怎算違約?”
天清寒聲道:“然而師尊仍然會動怒……”
帝君微微笑道:“動怒又如何?無心此人最重承諾,雖一生只一諾,卻必堅守,如此他怎可能再插手世間之事?”
“難怪你們敢如此大膽……原來你們,竟知曉了那個承諾!”天清微微有些憤怒起來,卻見帝君搖搖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無心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帝君沒等他回話,便繼續說道:“無心於十四年前,楚地江畔發下毒誓,承諾只要那人不出現一日……”
“閉嘴!”一向穩重的天清勃然大怒,喝道。
“哼,負了人家,就發如此毒誓以求內安,無心真是可笑,”帝君沒有理會他越來越強大的劍勢,繼續說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那人已有十四年沒再出現,無心也就在小無極宮閉了十四年的關,若是那個人永遠也不再出現呢?”
天清痛苦無奈地閉上雙目,說道:“那麼家師必定終身不再出宮一步,即便六界崩塌,仙宮被屠,也再與他無關。”
“既然如此,我等又何必怕他?那人已消失了十四年,我族也等了十四年……這一次的觀望已經足夠。”帝君輕輕將手中長槍垂放在地,槍尖與微雪竟也磨出火花,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天清先生,你跟隨令師最久,想必已深得其道。既是如此,你何苦再與我對峙,苦苦消耗我的魔力?”帝君搖頭道,“令師二十五年前入世,一舉敗我族,驚天下,本就是想要創造一個大同安寧之世道,否則他又何必建造小無極宮?”
天清沉默不語。
帝君繼續說道:“我族雖非六界之人,然而也是生靈。既然如此,我族爲何不能享有一方樂土,而要在永世毀滅中**?梭巡不見尾聲,死亡與新生交替?”
“六界之人,將我族視爲異類,或稱我族爲‘異魔’。然而天清先生應當知曉,我族,從來都不用這個稱號。”
“我等自稱,絕域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