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記憶對傅加玉來說有點凌亂,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醫院,也不記得醫生是怎麼跟她說的,她只記得混亂的急診室,混亂的人影,以及醫生的隻言片語。
她下意識的將電話打給了洛錚,於是洛錚來了、葉婉珠和顧如霖來了,連程灜都來了。
可是他卻不來見她,只遠遠的看了她一眼,就帶着樑叔去處理後事了。
傅媽媽死於一起嚴重的車禍,一名酒駕的司機在雨夜違章駕駛,撞上了路邊的公交站臺,導致兩死四傷。
傅加玉在葉婉珠的安撫下終於泣不成聲,她想不明白爲什麼,她的媽媽要在雨夜出門,爲什麼她會出現在那條路的公交站臺上,更不明白爲什麼只一會沒見到她,從此便天人兩隔了。
傅加玉哭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她身在程灜四季酒店的公寓中,一隻手上還扎着針,打着點滴,周圍很安靜,程灜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裡,仰着頭睡着的樣子。
傅加玉坐起身,用力扯下手背上的針,也顧不得會回血,便奔去衣帽間準備換衣服。
程灜被她吵醒,看她這樣不由生氣,上前將她一把揪住,“你要做什麼?點滴還沒有打完。”
傅加玉不看他,慘白着一張臉說:“我要去看我媽。”
見傅加玉還在掙扎,程灜一隻手按住她手背出血的地方,另一隻手將她摟在身前,輕聲安撫:“幽幽,你乖一點,媽媽很好,你先養好身體,好不好?”
傅加玉扶着程灜的手臂,再次痛哭失聲,程灜抱起她回到牀上,叫來醫生幫她止血,重新打上點滴,傅加玉終於安靜下來,抽噎着看着一切。
“程灜……”
傅加玉喚了他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可憐兮兮的望着她。
程灜來到牀邊,將傅加玉摟在懷裡,輕拍着她的後背,眼神卻有些閃躲,不敢看她,只盯着窗外。
“幽幽,事情都已經處理好了,媽媽的……遺體在殯儀館,訃告樑叔已經發出去了,案件已經定性,肇事者已經被拘留了……”
“警察有沒有說,媽媽爲什麼會出現在那條馬路上?”
程灜沉默片刻,搖頭,“沒有,警察不可能會去調查這個。”
“那你幫我查好不好,告訴我媽媽爲什麼會突然出門,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幽幽……”程灜的聲音有些顫抖,語調中有壓抑的痛。
傅加玉不覺有異,仰頭望着程灜,“很爲難是不是?”
見程灜不說話,傅加玉抱住了他的腰,“程灜,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媽媽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了呀!”
傅加玉用力抱着,程灜怕她手上的針偏移,小心避讓着,將傅加玉牢牢抱在胸前,顫抖的手撫上她的長髮,有些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該怎麼說,其實那天晚上他的記憶也是凌亂的,他喝了酒之後接到了傅媽媽的電話,要求和他見面,他知道她是爲了什麼,這段時間他冷落、疏遠着傅加玉,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她一定是着急了。
那天安世好也在,來與他討論之前便定下的一個合作項目,看到她在,馮婉華並沒有多說什麼,他也沒將自己陰鬱、糾結的心情表露半分。
因爲喝了酒,他便叫安世好順路送她回去,可是她爲什麼會中途下車,爲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公交站,他卻毫不知情。
這樣的事,他不敢告訴傅加玉,怕她誤會,怕她會遷怒於他。
他更加用力的抱緊傅加玉,就像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傅加玉在他懷中睡着了,安靜溫順,就像他們之前的爭吵從不存在,她依然全心依賴着他,信任着他。
程灜抱着她,望着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眉頭也越皺越緊。
傅加玉也沒睡多久,醫生將點滴撤掉,她便和程灜一起去了殯儀館。
今天是傅媽媽出殯的日子。
冬雨一直沒有停過,天色暗沉,下了一晚上的雨,天亮後雨勢又增大了。
葉婉珠和洛錚一大早就過來幫忙,程灜陪在傅加玉身邊,寸步不離。
有得到消息的媒體想要來採訪,被華欣的工作人員全部阻攔在外,傅媽媽學校來了很多人,看到訃告,她以前的學生和親友也都來了。
傅加玉站在靈堂,一一向來人回禮,不時看一眼堂上被白玫瑰環繞的傅媽媽,她的面容寧靜慈祥,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想到了傅爸爸,那年也是在這裡,他安靜的躺着,而她和傅媽媽卻悲慟不已。
她已經父母雙亡了。
傅加玉的眼淚已經流乾了,整個人像虛脫一般,倚在程灜的懷裡,木然的站着。
這時,靈堂上突然異樣的安靜,所有的喧囂彷彿都沉澱下來,靈堂外,五六把黑色的雨傘收起,走進來五名穿着黑色西裝的男子。
在衆人的注視中,身材高瘦的男子領着衆人,徑直走到傅加玉面前,盯着她看了許久。
饒是傅加玉再木然,也認出了眼前人是誰,B市赫赫有名的人物,市長馮安華。
“馮市長,您好。”程灜主動和他打招呼。
馮安華和程灜握了手,“沒想到程少也在,實在讓人意外。”
他一臉嚴肅的表情,眉眼間和傅媽媽有些相似,傅加玉看的出神,一時忘記打招呼。
馮安華望着傅加玉,表情漸漸軟下來,“你長的和你母親很像。”
傅加玉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淚眼模糊的望着馮安華。
馮安華輕輕嘆了口氣:“我是你的舅舅。”
說罷,他一指身後,“他們是你的表兄弟。”
程灜握着傅加玉的手,感覺到她的顫抖,另一手輕拍她的背安撫。
靈堂上的衆人皆驚詫不已,連葉婉珠和洛錚都驚呆了,他們從不知道傅媽媽還有這樣的身世,傅加玉居然是馮家的後代。
馮家的表兄弟接手了喪禮的事宜,在馮安華的坐鎮下,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傅加玉的思維混亂着,只記得被程灜和葉婉珠攙扶着磕頭,抱着照片走,再磕頭,等她清醒過來時,媽媽已經在那方小小的花崗岩下,和爸爸並排在一起了。
墓碑上的名字格外刺眼,傅紅昇、馮婉華,他們的名字被刻在一起,看上去像天長地久的誓言。
送葬的隊伍漸漸散去,傅加玉在墓前坐下,程灜原本要去扶她,被馮安華攔住了,“讓她一個人待一會。”
他們退到了不遠處,程灜的視線始終膠着在傅加玉的身上,馮安華注意到他的目光,開口問他:“程少和我的外甥女是什麼關係?”
“我們已經結婚了。”
馮安華勾了勾脣角,幽深的雙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是嗎?據我所知,你們正在辦離婚。”
“馮市長連如此隱私的事都知曉,晚輩佩服。”
馮安華冷笑一聲:“程灜,我只問你一句,馮婉華爲什麼會死?”
程灜擡眼看向馮安華,“交警定性爲交通肇事。”
“那她爲何會出現在那裡,你可知道?”
程灜望着馮安華,面容冷峻,“馮市長是什麼意思,晚輩不懂。”
“傅加玉是我們馮家的人,我會帶她回去,而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不需要我再提醒你。”
程灜冷冷擡眸,盯着馮安華一字一頓的說:“傅加玉是我妻子,她必須跟我在一起。”
馮安華捏了捏眉心,緩緩道:“你可以試試將你做的事告訴她,讓她決定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什麼事?”
傅加玉的聲音驀然在兩人背後響起,將兩人嚇了一條,回頭去看,見她安安靜靜的站在臺階上,也不知聽到了多少。
“幽幽,跟我回去吧。”程灜向傅加玉伸出手。
“加玉,跟我回馮家,馮家老太爺想見你。”馮安華也向傅加玉伸出了手。
傅加玉的目光在兩人的手之間徘徊,最終握住馮安華的,“舅舅,我跟你回去。”
城北馮家,坐落在城北的某個軍區大院中,車子駛過院門的崗哨,哨兵還向着車子行禮,顯然是認識馮安華的車子。
傅加玉對軍區大院充滿了好奇,只是此刻她心事重重,一點都提不起興趣,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子在一幢二層的小樓前停下,大門敞開着,屋子裡燈火通明,顯然在等他們回來。
傅加玉隨馮安華下了車,進門便被一屋子的人嚇了一跳。
大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圈人,正對着大門坐着名老人,他滿頭白髮,杵着柺杖身板挺得筆直,見傅加玉站在門口,中氣十足的吼道:“愣在門口做什麼?還不進來?”
傅加玉立刻意識到這應該就是馮家的老太爺,她的曾祖父,一時眼眶便紅了。
客廳里人雖多,但是大家都好奇的打量着傅加玉,沒有人說話。
馮安華推着傅加玉在馮家老太爺沙發前坐下,“爺爺,她是婉華的女兒。”
他打量着傅加玉很久,最後起身說道:“明兒帶她去宗祠,給祖宗牌位上柱香。”
馮安華忙應了,老太爺便被人攙扶着走了出去,客廳裡的人也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