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豔陽高懸。
上海法租界環龍路兩側蔥蔥郁郁的梧桐樹下,落葉滿地,蒸騰瀰漫的熾熱空氣,薰得樹上的蟬兒叫苦不迭,一個勁兒地唱着“熱死啦......熱死啦......”,吵得左右不得安寧。
毗鄰法國公園的環龍路兩旁,幾乎是清一色的法式建築,這條新馬路因紀念法國飛行表演者環龍而得名。民國初年五月,法國飛行愛好者環龍駕駛“山麻式”雙翼飛機,翱翔於上海的天空,數以萬計的上海人引頸遙望,嘖嘖稱歎,可飛機在跑馬場降落時不幸失去控制,機毀人亡,悲痛而又浪漫的法國人,隨後便在法國公園裡給環龍樹碑立傳,並將毗鄰公園的新修馬路命名爲環龍路,以示紀念。
環龍路六十三號是棟灰色外牆的兩層尖頂式建築,三個多月前的五月一日,中華革命黨元首孫中山,攜新婚不久的妻子宋慶齡從日本秘密歸國,一直住在這棟佔地不大、外表樸素的洋樓裡。
直到袁世凱病逝,孫中山的住所和行蹤纔對外公佈,於是,往日冷冷清清的院子內外,很快便車水馬龍,來自全國各地看到勝利有了希望的革命黨人頻頻現身,絡繹不絕,一道道密令從這裡發出,一個個聲明和譴責通電在這裡擬就,數月來全國各地再次燃起的戰火,半數以上都在此處點燃。
袁世凱之死曾令革命黨人如釋重負,額手稱快,包括孫中山在內的無數熱情樂觀的革命黨人,一時間信心大振,歡呼漫長的黑暗等待終於結束,全國政權大半已在革命黨人和老同盟會員的控制之下,革命的前途一片大好,偉大的共和國即將真正誕生。
可形勢的發展,再次讓革命黨人遭到無情地打擊,被他們推上代總統寶座的黎元洪,沒過多久便倒向了腐朽而頑固的北洋一系,而全國各省掌握軍政大權的老同盟會員,似乎全然忘記了革命的初衷,一個個登上高位後,便爭先恐後地向割據軍閥和獨夫政權邁進,將所有的承諾拋到了一邊。
重新團結起來的北洋一系,在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徐世昌、吳佩孚等人的領導下,開始發起聲勢浩大的政治反擊,寄託革命黨人無限希望的大國會和政務院,逐漸被總統府和北洋軍部所架空,連最基本的寄託革命黨人無限理想的“元年約法”也被徹底拋棄。
進入八月,全國各省的統制政權瓜分已經塵埃落地,各省最高軍事長官由軍務督辦、都督,統一改稱爲督軍,各省最高民政長官,由巡按使更名爲省長,這些改變幾乎全都是國民黨人奮不顧身的追求結果,而且全國近半省份的軍政主官,均爲資歷深厚的老同盟會員,然而,這些大權在握壯志得酬的老同盟會員當權之後,沒有一個願意再順着革命黨人當初規劃的道路走下去,有的甚至突然改變立場,成爲鎮壓革命運動的急先鋒和劊子手。
讓孫中山和革命黨人最爲驚愕也最爲痛苦的是,山東新任督軍張懷芝、省長孫發緒上任纔不到一個月,僅僅發佈了幾個公告,就讓佔領魯南和膠東地區並三次攻打濟南的中華革命軍東北軍分崩離析。
原本在革命旗幟下並肩作戰的革命軍東北軍各部,迅速墮落,兵力上萬的革命軍成爲了北洋軍閥的附庸,革命軍各部領袖搖身一變,名正言順地接受北洋政府的任命,成爲了此前被他們所唾棄的地方軍閥。
孫中山派到山東地區領導革命的總指揮居正、司令許崇智、參謀長蔣介石,也成爲了光桿司令,剩下的一千多名由進步學生組成的革命軍官兵,隨之陷入痛苦與迷茫中。
進入九月,形勢更爲嚴峻。
北洋軍閥徹底控制了東三省和直隸、晉、陝、鄂、豫、皖、贛、江、浙等省份;四川軍閥頭子蕭益民在北洋新領袖段祺瑞的大力支持下,揮師北上,輕輕鬆鬆便佔領了漢中等陝南地區,對佔領區的異己勢力,展開某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報紙所宣稱的“無恥而又血腥的屠殺”;貴州軍閥魯平山與貴州革命軍首領劉顯潛握手言和,分別擔任貴州督軍和省長,立馬開始對中華革命黨總部派駐貴州的革命黨人進行“勸退”;盤踞於江北的反革命軍閥張勳,終於忍不住向革命黨人舉起了屠刀,剛聚集起來的一隊隊革命軍,在張勳部的無情圍剿之下迅速煙消霧散。
不知不覺間,圍繞在孫中山周圍的革命者,以各種藉口走了大半,剩下的數十名堅定的國民黨人,只會唉聲嘆氣,每日在例會上爭論不休,相互指責,很快就鬧得不歡而散,相繼拂袖而去,熱鬧了三個多月的環龍路六十三號,再次變得冷冷清清。
大雨過後的冬青樹格外碧綠,從海上吹來的風兒潮溼而又悶熱,坐在小樓前露臺上的孫中山,遙望西邊血紅色的夕陽,傾聽征塵未洗的蔣介石的情況通報,疲憊的臉上滿是痛苦和凝重。
“……學生連日來苦苦反思,山東革命軍之所以迅速分裂,最大的原因便是革命隊伍毫無純潔性可言,投機者比比皆是。由舊軍隊、土匪武裝和愚昧民夫組成的軍隊,看起來似乎聲勢浩大,實爲毫無組織毫無信念的烏合之衆,學生到任之後,不得不實施嚴格軍法,從登記官兵名冊到值星官設置,從政治教育到嚴懲擾民害民者,事無鉅細,孜孜不倦,期望通過軍紀的整頓、制度的完善,促成各部武裝向真正的革命軍隊轉變,可是最後阻力重重……學生愧對老師的期望!”
孫中山長嘆一聲,轉向蔣介石指指藤椅,肅立一旁的劉秉先連忙把椅子悄悄挪過去,等蔣介石坐下,立即送上一杯加了檸檬片的冷開水。
蔣介石接過杯子,向劉秉先微微點頭,挺直腰板,坐在孫中山側面一動不動。
“先喝水吧。”
孫中山揉揉酸脹的太陽穴,接過小嬌妻遞上的溼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介石,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一週前我接到覺生的電報,就知道山東大勢已去!局勢糜爛如斯,是我當初遠遠沒有預料到的......看來,湖北的居覺生、廣東的許汝爲,包括你這個浙江的俊傑,都沒有辦法壓制山東的地頭蛇啊!欠考慮了,當初我還是欠考慮了。”
蔣介石和劉秉先無言沉默,心有慼慼,難過不已。
ps:這是月票滿2000票的更新,天子寫多少更多少,稍晚一點會再送上一章!這算是天子最後的拼搏吧,欠下的章節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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