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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由“保路同志會”號召發起的罷課、罷市與(遊)行請願已波及四川全境,歷時兩個多月的動盪致使百業停滯,行政癱瘓,四川署理總督王人文手足無措之下,只能順應民意上書求情,卻遭到滿清朝廷撤職懲處,四川各界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八月二十四日,川漢鐵路公司股東大會再次召開,臺上蒲殿俊等人未語先哭,臺下數千人悲憤無助,淚流不止,很快淚花如雨,哭聲震動全城。
第二天,鐵路股東大會散發的傳單傳至四川各地,號召全省民衆團結起來抗捐抗稅,各地同盟會應聲而發,巴蜀各地騷亂驟然升級,除成都府城外,四川各縣無數民衆衝擊警局兵營,搶奪武器,縱火焚燒縣衙稅所,抗捐抗稅風潮迅速蔓延,鬥爭的性質和手段也隨之發生改變。
就在這亂象頻生、革命一觸即發的時候,被滿清朝廷緊急任命爲四川署理總督的趙爾豐,從康藏地區緊急趕回成都,隨行的一個營邊軍進入成都後就開始接管城防,雷厲風行,沒有半點兒商量餘地。
聚集成都的四川各界首腦大驚之下,連忙命令停止一切行動,極爲活躍引領鬥爭方向的同盟會成員迅速轉入到地下。
趙爾豐在數年的康藏平叛戰爭中,素以鐵血著稱,從西川到拉薩,一個個叛亂集團被剿滅,趙爾豐三個字能止住藏民孩童的夜哭,他率領的邊軍勇猛彪悍,所向無敵,就連背後蠱惑挑唆的英國人也不得不力勸叛軍撤回印度避其鋒芒,這樣一個殺伐果斷的猛人,怎麼能不讓各方勢力驚慌忌憚?
更爲要命的是,整天爲保住鐵路發動各種運動、上上下下忙得昏天黑地的四川各勢力猛然發現,荒蕪的北校場已經煥然一新,戒備森嚴,趙爾巽麾下邊軍“振字營”那面繡着金色飛豹的火紅大旗已高高豎起,大營裡突然冒出了兩個營近千名裝備精良的精兵。有傳言稱:十八門克虜伯火炮和大批槍支彈藥,相繼從東郊十五里碼頭運回成都,現在已全部囤積于振字營中。
已盡數加入同盟會的新軍各級將校此時才猛然發現,荒廢的北校場竟然已經成爲一座無法攻打的堅固堡壘,就算支持保路運動的振字營參領、趙爾豐的關門弟子蕭益民不叛變革命,趙爾豐只需撤掉蕭益民換上一位心腹將領接管振字營,就能對城裡城外的新軍各部構成嚴重威脅。
鐵路公司和保路同志會頭頭們到處想法,秘密聯絡蕭益民,蕭益民卻始終被趙爾豐留在身邊。
一週前接到命令的蕭益民匆匆離開成都趕赴雅安,按慣例把剛下戰場的靖邊大臣兼新任四川總督趙爾豐迎回成都,剛回到成都沒兩天又碰上全省混亂的嚴峻局勢,一心要穩定全省局勢的趙爾豐,怎麼可能讓熟悉成都又與各界關係密切的心腹弟子離開身邊?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趙爾豐緊急召見諮議局議長蒲殿俊、副議長羅綸,新軍統領朱慶瀾、尹昌衡等將校,以及川漢鐵路公司代表,聽取各界意見,詢問各地情況,最後非常嚴厲地表示:一切均可商議,但必須停止一切暴力行動,四川決不能亂!
作爲振字營參領參加會議的蕭益民,由始至終站在趙爾豐身後,面對羅綸等人探究的眼神,他只是微微點頭示意這個時候自己不好說話。
看到蕭益民沒有轉變態度,羅綸等人心頭大定,回去召開核心會議,經過激烈爭論之後,勉強達成一致:暫時停止一切武力行動,繼續以和平示威(遊)行請願等形式向趙爾豐施加壓力!
然而,早已殺紅眼的各地同盟會和各幫會組織怎麼可能就此停下來?
四川三分之二的縣份已經完全癱瘓,各路佔山爲王的綠林豪強趁機出動,到處渾水摸魚,燒殺搶掠,無數糧庫軍庫和民房被燒燬,各縣手無寸鐵的民衆傾家蕩產,死傷慘重,打跑各縣駐軍的“保路同志軍”們面對如此殘局頭大了,在各地民衆的強烈要求下,只能與變得更加瘋狂的土匪作戰,於是,全省各地局勢突變,不管是發起這場運動的同盟會還是保路同志會,面對徹底失控的局勢已經無能爲力。
被強行拉到諮議局秘密開會的蕭益民爲此痛心疾首,對一直聲稱和平示威的四川保路會衆人深感失望。
在衆多要求他表明立場的各勢力代表面前,蕭益民當場提筆撰寫文章,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字裡行間對目前席捲全川的亂局和不斷出現慘重傷亡事件的嚴峻局勢心急如焚,呼籲各方保持理智,以對話和商議的形式尋求最終解決之道,同時他還向四川各地土匪發出嚴厲的譴責和警告,號召全川各地民衆拿起武器,團結起來保衛自己的家園。
離開前,蕭益民悄悄向送行的蒲殿臣、羅綸、楊庶堪和朱慶瀾建議:
“本人有個想法,說出之後幾位必須爲本人保密:我認爲,完全可以想辦法截留四川上繳滿清朝廷的稅賦,來彌補方方面面的損失,但必須先讓本省局勢穩定下來,否則一切均是空談。”
蒲殿俊等人茅塞頓開,立即召開核心會議,與會者面對失控的局勢和未知的前途早就惶惶不安,得知這一妙法無不精神大振,要知道四川每年上繳的財稅高達四千多萬,這麼多錢兩條川漢鐵路都能修了,何況事情已經糜爛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怕的?朝廷真要逼得大家無路可走的話,大不了團結起來和朝廷幹一仗!
同盟會幾個負責人回去關起門來拍案叫絕,以保衛四川民衆利益爲口號截留滿清朝廷的稅賦,就是最佳的革命行動,絕對比區區鐵路更能獲得廣大民衆的支持,如此一來,不就等於讓四川所有軍民團結一心與朝廷決裂了嗎?不正是發動整個四川抗捐抗稅、進而完成革命大業的最好鬥爭策略嗎?
楊庶堪興奮得“破口大罵”蕭益民陰險狡猾,隨後立即和自己的同志們草擬電文,將最新情況和蕭益民的建議向同盟會總部彙報請示。
相比其他混亂不堪的縣城,省府成都及周邊十餘縣轉眼間平靜下來,學生們結束動盪的“假期”,返校上課,遍佈全城的幾百個茶館仍舊生意興隆,商人們繼續開門做生意,以往隨處可見的軍隊返回營區繼續訓練,警察們再次悠然自得地滿街遊走,該種田的種田,該做生意的做生意,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北校場裡號子聲聲,一千多名或是打赤膊或是身穿藍灰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正在進行最後的道路修建,一個個鼓狀石墩在十餘名漢子的號子聲中高高拋起,每一次下落都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一羣將校和侍衛登上西城牆北段的新建炮臺,放眼四望,嘖嘖稱歎,對眼前這個嶄新的大營羨慕不已。
趙爾豐俯瞰整個井井有條、設施齊全的大營,不時詢問身邊的蕭益民那一座座式樣新奇的建築物是什麼?有何功用?又是如何修建的?
蕭益民一一彙報,詳細陳述水塔、警戒塔、軍火庫的設計性能和建設情況,將功勞全部歸在建築公司和德國武官夏普樂身上。
趙爾豐頻頻點頭,最後指着主幹道上正在揮汗如雨的一千多工人問道:“這些都是華西公司的人?”
“什麼也瞞不過老師的法眼,這一千二百人名義上還是華西集團工程公司的建築工人,其中大多數人都經過基礎軍事訓練,一旦戰爭需要,換上軍裝扛起槍就能當步兵和工程兵來用。”蕭益民笑嘻嘻地回答。
趙爾豐頗爲安慰:“一鳴幹得不錯,值此動亂時期,你居安思危敏銳練達,比所有人先走了一步,而且走得聰明走得漂亮,爲師甚慰,也安心多了。如今康藏戰事暫時告一段落,有鍾穎率部鎮守拉薩,幾年內不會再有大的麻煩,我邊軍各營已經陸續返回駐地,不再需要太大的裝備投入,這樣吧,新武庫裡的克虜伯火炮和一萬發炮彈你留下,抓緊時間組建個炮營,爭取半年內形成戰力。至於那批毛瑟長步槍,你留下三千支和所有槍彈,以防成都局勢突變,其餘的一起送到雅安‘泰安營’,由祁洛負責送往邊軍各營,所缺槍彈在雅安工廠採購即可。”
蕭益民連忙致謝:“謝謝老師!”
趙爾豐收攏被風吹亂的花白長鬚,讓蕭益民陪他在城牆上走走,一羣將校遠遠跟在後面東張西望低聲議論。
來到西北角新建的警戒暗堡前,趙爾豐向肅立敬禮的四名哨兵回個禮,彎腰鑽進隱藏得非常巧妙的暗堡內部,細細打量,最後摸摸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德國MG08重機槍,顯得非常滿意:
“想不到你把整座大營經營得如此嚴實,營前佈置兩座厚實的德國式棱堡,側面和後方暗藏四座堡壘,一面環水兩面高牆,如果真打起來,恐怕新軍十七鎮全力進攻,三兩日內都無法撼動,要是再把那十八門克虜伯火炮拖出來,來敵再多也只能一敗塗地。”
蕭益民笑了笑,上前攙扶趙爾巽鑽出暗堡,走上北城牆繼續介紹北面的鋼廠、電廠和鑄造廠,然後指向南邊,低聲彙報生產步槍零部件和組裝手槍的金屬製品公司、服裝皮具廠、五金廠等企業。
談得興起的時候,總督府參軍匆匆來報:“巡防軍雲集東門聚衆鬧事,新軍統制朱慶瀾正在調兵彈壓,後續行動請制臺大人明示。”
趙爾豐頓時沉下臉,長眉抖動,雙目如電:“命令朱將軍把鬧事者抓進東郊大營,你帶一隊衛兵火速前往協助,如遇抗拒,殺無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