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六日,連續進行三天三夜的盛大祭祀正式結束。趙爾豐的靈柩在上萬邊軍將士的護送下,由蕭益民、徐維嶽和邊軍各營六位參領一起擡上四輪馬車,浩浩蕩蕩穿過東門前往異碼頭,蕭益民租用的一艘內河客輪早已等候在那裡,邊軍一百官兵將在徐維嶽的率領下,把趙爾豐送回山東老家安葬。
靈柩剛出東門,全身縞素的蕭益民大呼停下,數名侍衛立刻在靈柩前擺上香案,點上香燭,蕭益民慘然高呼,對着靈柩猛然跪下:“恩師,弟子無能,暫時只能用一個宵小的頭顱爲你送行,愧對恩師在天之靈啊!”
侍衛長吳三和衛隊長魏長風立刻端上一個木匣,抓出其中血淋淋的人頭,擺到了香案上。
周圍送行的官員們定神一看,頓時嚇得臉如白紙,失聲驚呼,望着趙爾豐侍衛長陶澤坤的人頭,一時間震驚不已,誰都不知道被嚴密保護在東郊大營中的陶澤坤是怎麼死的,又是誰割下了陶澤坤的腦袋送過來?
今天蕭益民用陶澤坤的腦袋爲他的恩師送行,那麼明天又會輪到誰?
對於蕭益民和化的軍隊來說,明天輪到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大帥趙爾豐送上歸家之路。
祭祀完畢,幾名侍衛將陶澤坤的腦袋掛在東門城樓上,送行的隊伍再次在鞭炮聲和漫天飛舞的紙錢中緩緩啓程,一路上鼓樂齊奏,木魚聲聲,延綿數裡的旗幡和戰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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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上,蕭益民緊緊抓住徐維嶽的手,淚流不止:“師兄,真不回來幫小弟了?”徐維嶽早已泣不成聲,抱住蕭益民嗚咽不止:“經此大難,險過千軍萬馬的沙場,愚兄心死了此生再也不涉足官場,等安葬完老師,愚兄就返回家鄉,將妻兒一起接到上海租界,隱居下來過幾天安心日子……賢弟,原諒愚兄的自私吧……”“師兄,保重!常給小弟來信,有事別自己一個人憋着”蕭益民拉過徐維嶽緊緊一抱,隨即鬆開,扶着他走上登船的跳板。
客船載着靈柩和徐維嶽等百餘侍衛,徐徐遠去,碼頭上送行的千軍萬馬仍然一動不動。全身裹在麻衣中的易姐暗中拉拉吳三的袖子,吳三反應過來,連忙和弟兄們強行簇擁蕭益民上馬車,各營軍官指揮各部護送蕭益民的馬車徐徐返城。
厚重麻布層層遮蓋的馬車裡,三天三夜沒有閉過眼睛的蕭益民枕着易姐的腿沉沉睡去,易姐輕輕撫摸他消瘦得怕人的面頰,撫摸他乾裂的嘴脣和密密的胡茬,忍不住緊捂嘴巴,無聲抽泣,她知道,自己懷中的小男人太不容易,過得太苦了。
送走趙爾豐不到半日時間,邊軍三千餘官兵在幾位參領的帶領下,整齊列隊返回雅安,一同回去的還有悄然設在城西墳場周圍的十六門克虜伯火炮。
皇城周圍,五千多名滿蒙兩族青壯收起了腰刀,牽來馬車,拿起掃把鐵鏟,僅用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將皇城周圍各街道打掃得乾乾淨淨,連點燃篝火燻黑的石板都擦乾淨。
振字營的工兵連官兵和成都洪門晃弟千餘人拆下靈堂,豎起的六十四根旗杆和百餘根柱粱很快運走,地面上挖開的幾百個洞迅速填平,
最後將皇城內部和明遠樓內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運走所有垃圾,一千多弟兄才相互告別,默默離開。
圍觀的上萬市民想幫忙又不敢上去,最後看着整齊清潔的皇城內外,忍不住陣陣嘆息小哥就是小哥,發完脾氣也不要別人收拾,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這麼漂亮。
黃昏之前,振字營官兵撤去西城和北城的所有路障和工事,將城牆上的十八門克虜伯火炮拖回大營,除了繼續鎮守北門和西門的兩個步兵連和兩個重機槍排之外,剩下的三千五百官兵全部進入戒備森嚴的北校場大營,開始輪番休整和進行正常的訓練。
邊軍散去的消息傳到東郊大營,尹昌衡和他的將校們終於放下心中的巨大石頭,三天三夜的痛苦煎熬,已經把尹昌衡等人折磨得沒了人樣,在隨時可能到來的復仇威脅下,他們沒有一個人敢閉上眼睛睡覺,特別是昨夜陶澤坤突然神秘失蹤之後,濃重的恐懼感籠罩整個東郊大營,上百上千的官兵心驚膽喪,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集合後發現五千官兵逃了一千多人。
當時清點完人數,尹昌衡自嘲地安慰道:“還好,比東校場好,東校場兩千五百弟兄跑了一半。”不一會兒,前去聯繫副都督羅綸的手下回來報告:“副都督羅綸已經返回老家西充養病去了。”
尹昌衡頓時暴跳如雷,當着上百將校的面,破口大罵羅矮子不是個東西,揚言這輩子只要他尹昌衡還當一天都督,臨陣脫逃、毫無擔當的羅矮子就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隨着祭奠儀式結束,邊軍返回各自大營,成都內外再次恢復往日的平靜,性格堅韌的成都民衆再次過上安定生活,原本擔憂的戰亂沒有了,所有人都對仁厚義氣、孝道爲先的蕭益民讚不絕口,連帶死去的趙爾豐也獲得公正客觀的評價,危機過後的人們感激蕭益民,通過這次轟動天下的祭奠事件,蕭益民獲得了民衆更大的支持。
這種怪異的現象,讓很多老夫子想不明白,原先盼望蕭益民因此而喪失民心的投機政客們更爲驚愕,他們都不知道,只有蕭益民這樣的人,在老百姓眼裡纔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才讓民衆看得見摸得着因此而去信賴他。
新曆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上午,感覺再也不會發生危機的尹昌衡和他的文武心腹們。開始大造聲勢搬回明遠樓內的都督府辦公,可是他們尚未高興幾分鐘,一個驚人的消息從川北蒼溪縣傳來:兩天前的深夜,位於蒼溪縣城三賢街的陶家大院發生火災,陶澤坤一家七十餘口盡數葬身火海!
正當尹昌衡和他的心腹們驚恐不安之時,北校場又再傳來一個驚天悄息:邊軍振字營參領蕭益民邀請各國駐蓉使節、駐成都的中外記者、四川總商會、各省駐蓉機構和民間社團,於北校場大營舉行盛大就職典禮,正式宣佈就任北京方面任命的四川邊防軍少將總司令,同時兼任川
康陸軍校閱使職務,繼續履行四川省政府軍政次長職責!
兩個接踵而來的消息讓全城震動,出席完就職儀式的中外記者顧不上享受美酒佳餚,紛紛跑向城東南勸業場對面的電報局,將這一重大消息傳往中外新聞機怕。
當日下午,剛從上海趕到南京的孫中山先生鄭重宣佈:將於晚上十點,正式出任中華民國政府臨時大總統,自今日起,改元爲中華民國元年,擁有五千年偉大文明的中華民族,自此走向一個嶄新的新紀元!
這一重磅消息如同狂風巨浪,瞬間掩蓋了整個〖中〗國的所有聲音,引發中外各國的強烈震動,所有人都知道,古老〖中〗國先後出現的一南一北兩個政府,很可能就此引發波及全〖中〗國的全面戰爭。
與世人矚目的南北兩京完全不同的是,成都乃至整個四川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四川各界民衆仍然在發呆,不知道該聽誰的纔好一重慶的“蜀軍政府”和成都的“大漢軍政府”都在報紙上竭斯底裡地高呼,自己纔是四川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
如此一來,蕭益民就任四川邊防陸軍總司令的消息反而沒多少人注意了,各界普遍認爲,邊帥趙爾豐死後,邊軍七大營官兵辦完喪事後,散的散走的走,如今除了成都的“振字營”和雅安的“泰安營”還算完整之外,其他各營留下的官兵沒幾個,本就擁有四千軍隊的蕭益民此時就任邊軍司令,也不會增加多少兵力。
至於蕭益民晉升陸軍少將一事,絕大多數人都認爲合情合理自然而然,先不說蕭益民的巨大功績,沒看見僅比蕭益民大七歲的尹都督已經是陸軍中將了嗎?尹都督這幾天大量提拔手下將校,新軍的四個協統全都晉升少將,一大批軍官也獲得提升。
在大批獲得晉升的新軍將校中,原本只是少校軍銜的新軍協領謝炯提升最快,一下子就坐上四川新軍少將參謀長的寶座,謝炯如今又有多大?只不過比蕭益民大兩歲半而已,說起本事和帶兵能力,他連替蕭益民提鞋都不配。
對於尹昌衡不甘被動,迅速反擊的一系列手段,蕭益民和他的將校們嗤之以鼻,衆人對半殘廢的四川新軍根本沒有半點兒興趣,全副精力都放在軍隊編制和各級主官的制定上來,爲了怕實提高軍隊戰鬥力和凝聚力,新的邊防陸軍將在司令部的直接指揮下,建立兩個混成旅,每個旅下轄兩個步兵團和三個直屬連,總兵力必須保持在一萬二千官兵這個最低幅度以上。
再有一件關係到軍隊建設的大事需要提及一下: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的劉秉先,以及三年前進入保定速成軍校深造的陸成方、萬連峰、俞成傑不日即將學成歸來,與劉秉先同期前往〖日〗本士官學校深造的曾超然更令弟兄們佩服一第八期留日士官生曾超然以畢業成績第一名的優異表現,被選入〖日〗本陸軍大學繼續深造。
城市的另一邊,穿上鼻新少將制服的新軍新任參謀長謝炯回到家裡,一把推開撲上來獻媚的小妾,大步走進書房“嘭”的一聲關上門。
謝炯劃…燃火柴,點上支香菸,癱坐在藤椅上一臉痛苦,自從得知陶澤坤被殺死、陶氏一族七十餘口慘遭滅門之後,謝炯每一天每一秒都在無比恐懼中度過,他總是感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雙雙仇恨的眼睛在窺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劈來的刀鋒或者飛來的子彈。
突然獲得尹昌衡的提攜,而且連升三級成爲人人羨慕的新軍參謀長,這種榮耀對謝炯來說不但不值得高興,反而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不需要誰來提醒,他就能猜到尹昌衡這麼慷慨的真正原因這是把他謝炯推到蕭益民的刀尖前當替死鬼啊!
謝炯此刻非常清楚,陶澤坤被割下腦袋,屍體都可能餵了野狗,外強中乾的尹昌衡心裡比誰都害怕,之前大家都以爲那個像書生比像軍人更多的小白臉蕭益民,除了唯利是圖、逆來順受之外,不會有任何過激反應,可誰知道到這個小白臉發起狠來這麼快、這麼殘酷?
他不是數年如一日扶助孤寡、醉心教育嗎?
他不是被讚揚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嗎?
可他孃的如今砍下陶澤坤的腦袋之後還不罷休,還要派人奔赴數百里滅了陶澤坤一家無辜的七十餘口,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麼能不讓謝炯膽顫心寒?
菸頭的燒灼痛得謝炯跳起來,他下意識咬住起泡的手指,鐵青的臉扭曲起來,手指的疼痛讓他瞬間做出最明智的決定:必須馬上逃走,逃得越遠越好,要是再活在無邊的恐懼之中,天天提防自己的腦袋落地,說不定很快就要發瘋,還不如早走早好,遠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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