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絕城每一次提到自己的兄弟,總會將自己的臉用一團雲霧遮住。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一刻的表情。
他懷念着,他執着着,但也驕傲着。
天下人,不明白我的痛,不明白我的苦,不明白我的孤獨,也不明白我的驕傲,不明白我的滿足!
看到舞絕城痛苦的樣子,楚陽原本滿懷糾結,也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魏無顏雖然死了,但,他的來生,卻是由自己親手塑造!
現在,距離洪無量身死,只有不長的時間。
按照一般說法,魏無顏的妻子若是真的枉死,冤魂不滅的話,是極有可能還存在的。當然,至於魏無顏的兒子……應該是早就消失在輪迴中……一個不到一週歲的孩子,能有什麼怨恨?
但魏無顏的妻子不同。
所以,魏無顏此番死去,只要肯下功夫尋找,或者說,冥冥中自有牽引的話……那麼,魏無顏與他的妻子相會,並不是什麼渺茫的事情!
楚陽悲痛,但也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但……舞絕城這個,卻是難辦了。
魏無顏的死,引起了舞絕城的愁思。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兄弟。
那些兄弟,乃是真正的兄弟,舞絕城對他的兄弟們的感情,一直到現在,數萬年都未磨滅,就可見一斑!
他們有來生嗎?
這個問題,楚陽還真的能回答的上來!
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
因爲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自身遭遇慘絕人寰的人物!一個直欲讓人同聲一哭的絕世英雄!
若是這個人物也扯出來,將真相大白於天下,以舞絕城的性格,羞愧自盡都是輕的。
楚陽也只好嘆了一口氣,什麼都不說。
舞絕城的眼睛看着萬人傑三人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挖墓坑,眼神中,竟然有濃濃的羨慕之意。
我也想我的兄弟們;兄弟們死了,我連爲他們挖墓坑的資格都沒有……舞絕城悵然嘆了口氣:“楚陽,你做這件事,做的很熟練……而且……你也好像很相信,來生的事情……”
他苦笑一聲:“楚陽,你也知道我的來歷,你也知道我的遭遇,我問你一句話!”
楚陽心中一跳,道:“什麼?”
“那個世界,真的存在麼?”舞絕城問道。
“應該是存在的!”楚陽想了想,謹慎的回答道:“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很神奇,無法解釋……但我們知道,有些玄妙的事情,真的存在。若是作爲普通人,自然是自幼接受沒有那個世界的教育,但到了我們這種層次,已經可以修煉魂魄……就會知道,或者……真的有那樣的一個……世界!”
“比如說,我們現在都知道,在我們上面,還有一個天闕……那纔是真正地強者,或者說……一個屬於傳說之中的,有所謂的神仙的地方。”
“既然有神仙,那麼自然有鬼魂。”楚陽輕聲說道。
“既然真的有這樣的世界,真的有因果輪迴,那麼……”舞絕城沉默了一下,他的臉上,似乎在這一瞬間又蒙上了一層雲霧,輕聲道:“你說……我的那八個兄弟……他們有來生嗎?”
“他們會不會也存在於底下那個世界呢?”
“若是有一天,我身死……我可不可以找到他們呢?”
舞絕城喃喃的問道。
楚陽無言以對。
在那個世界,能找到他們嗎?當然是找不到的!因爲九劫現在……都在域外戰場!
但楚陽卻無法回答,一旦回答,舞絕城就會問: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到哪裡……才能找到我的兄弟?”舞絕城問道:“那天瓣蘭……能對我有用麼?”
楚陽:“……”
“他們在什麼地方?”舞絕城的聲音越來越低了:“他們還記不記得我呢?”
楚陽只覺得自己的心也絞了起來,深深吸了口氣,道:“古老傳說……好人都是上天的……好人都是天上的星宿……所以,若是在九重天闕的某一個地方……會不會就是英靈的……棲息之地呢?”
舞絕城沉默了下來。似乎在考慮楚陽這句話,似乎在沉思,在咀嚼。
楚陽有些恨自己地嘴賤,多說了話。但,看到舞絕城爲了兄弟的黯然神傷,想到自己也有兄弟……就有些萬分不忍。
現在雖然不能告訴他全部的真相,但就算是安慰他一下,也是好的。楚陽安慰着自己。
舞絕城呵呵一笑,低沉的道:“想當年,歡樂時,一起縱歌長嘯;風起處,一起策馬江湖;對強敵,一起出生入死;臨危難,一起火海刀山……兄有事,弟拔刀即往;弟有難,兄九死不回!”
“那一年,絕城中奸計被困蒼龍峽;風雪中,兄弟們的嘶吼與鮮血點點皆是斑斕;爲我一人,兄弟十人幾乎全軍覆沒……事後療傷,大哥身上暗器,啓出來三十餘枚,那一天,兄弟十人相攜相扶,蹣跚走出蒼龍峽,身體虛弱,幾不能站立,但舉目世間,卻頓覺兄弟在旁,我即天下無敵!”
“如今……只有我一人!”
“如今,只有我一人……兄弟,可知我想你們?!”
“如今我孤身一人,消磨世間,受了傷,被人打,受了委屈……也無人訴說,也無人爲我出頭啦……呵呵……”
舞絕城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一句話剛從脣間出現,就接着泯滅於風中,消失無痕。
他乃是當世絕頂高手,自然不需要別人爲他出頭。但,當初屠道之戰,被法尊暗算,受了重傷。
受傷之後,他卻無數次的想起當年兄弟們爲自己出頭的事情!無數次的在想:若是我的兄弟還在?若是我的兄弟還在!
會怎樣?
恐怕早已經都衝了上去!任他什麼法尊,此刻也早已幹翻在地!
若我兄弟還在,誰敢欺我?誰敢騙我?!
那種有兄弟爲自己出頭的感覺……實在太溫暖!太溫暖!!
每次這樣想,已經數萬歲的舞絕城就覺得自己格外寂寞孤獨冷清,格外的像一個蒼茫世間卻無依無靠的孩子……心中的酸澀,讓他極想放聲大哭。
但兄弟都不在了,縱然想哭……也沒處去哭!
楚陽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虛空,喃喃道:“一起縱歌長嘯,一起策馬江湖,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火海刀山……兄有事,弟拔刀即往!弟有難,兄九死不回!兄弟在旁,我即天下無敵!……”
這些話,從舞絕城的口中說出來,充滿着黯然神傷;但從楚陽的口中說出來,卻充滿了豪氣干雲的滿足!
舞絕城說的,是他的兄弟;楚陽說的,卻是自己的兄弟;兩個人說得同一樣的話,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秋風蕭瑟遍地悲涼,一個炎炎夏日萬丈暖光!
舞絕城嘆了口氣,轉頭看過來。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楚陽依然感到,這一眼之中充滿了羨慕。
“當年……我們都與你現在一樣……”舞絕城似乎要不甘心的證明什麼,這句話說得格外有力,重重的,似乎賭氣一般道:“比你還滿足!”
楚陽沉聲道:“我信!”
當心中有這樣的情感的時候,任何人,都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幸福,比別人滿足!
“楚陽,我們隨便聊聊?”舞絕城沉默了一下,說道。
“好。”楚陽心中一陣苦笑。舞絕城剛剛發了一頓感慨,剛剛進行了一番追憶;爲什麼?
到了這種層次的高手,一舉一動,已經幾乎吻合大道軌跡,又豈有什麼‘隨便聊聊’?
舞絕城這句話一出口,楚陽就知道,他定然有話要說!而且,恐怕是……恐怕是自己一直很擔心的事情!
就要發生了!
但已經說了‘隨便聊聊’,舞絕城卻一直沒有說話,良久之後,舞絕城說道:“樂兒,你去山崖邊看看,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跟你大哥商量些事情。”
楚樂兒如夢初醒的答應一聲,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楚樂兒一直在旁邊,但卻是神思不屬,有時看着魏無顏的屍體哽咽一會,對舞絕城和楚陽的談話,根本半句也沒有聽到耳中。
但舞絕城依然將她支使了出去。
看着楚樂兒走遠,看着萬人傑三人依然在忙碌,舞絕城說道:“楚陽……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楚陽苦笑一聲:“正在洗耳恭聽。”
“楚陽,你現在多大了?”舞絕城沉默了好久,才問道。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的雲霧,似乎更濃了。
“剛滿二十!”楚陽怔了一下,說道。
“剛滿二十……呵呵……”舞絕城輕輕的笑了兩聲,道:“三年多前,你未滿十八,孤身顛覆下三天……被譽爲楚閻王……當真了不起!”
楚陽心中一震。
“兩年前你未滿十九,”
“現在,你未滿二十!”
“但你的修爲,卻已經到了至尊二品,劍中至尊,二品!”舞絕城道:“而且你來到上三天,還不足兩年!”
舞絕城的聲音很飄渺,道:“你既不是大家族出身,身上也沒有那種超級的天材地寶氣息……”
“但你卻取得了這樣的成就。”
舞絕城的話很平靜,很平穩,但楚陽卻由衷地感到了心中劇烈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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