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相思臉上的肌肉狠狠地痙攣了一下,苦澀的道:“都過去了……”
厲春波深深嘆息一聲,道:“當年,委實是我做錯了;一時的堅持,卻讓你一生都不開心,當年……是我錯了。”
厲相思的臉突然激動得紅了,隨即猛的用手捂住臉,壓抑的嚎啕了一聲,聲音彷彿被哽住了一般,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才艱難道:“始終是兒子過於執着……可是……可是小寒的確是冤枉的,她是一個好女人……”
厲春波深深長嘆。
當初,厲相思曾經深深地愛上了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在江湖上的名聲卻不是很好;厲春波自覺自己苦心栽培的兒子竟被這樣的女人迷惑,自是雷霆大怒,堅決不肯同意兒子的婚事。
厲相思連番苦苦哀求,終於引得厲春波怒氣爆發,親自出山,找到那女人,最終更親手將那女子斃於掌下,徹底斷絕了兒子的念想。
那一刻,厲相思竟然恍如癡呆了一般,沒日沒夜的待在那一片孤墳上留戀,死也不肯離去。
後來機緣巧合,厲春波意外的瞭解到,那個女子並非如傳言那般不堪,而事情的起因也不過只是被人逼婚,她抵死不從,逼婚者家族也算頗有勢力,刻意敗壞其名聲,正是三人成虎,最終……終於釀成憾事。
爲了此事,厲春波追悔莫及,憤而出手,親手將那家族殺得乾乾淨淨,那也是厲春波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滅門之舉;但兒子的愛人終究是死而不能復生,而且還是死在自己手中,兒子可以爲自己的女人向老子討血債麼?
厲相思原名叫做厲輕笑;取一生笑容滿面,乃是厲春波對兒子莫大的祝福、祝願。
但厲相思數年後自己改名叫做厲相思,厲春波卻並未阻攔。
或者那姑娘死得那一刻,輕笑就也跟着去了,今生再難見笑容,惟留刻骨相思爾……
暮靄古道一人癡,血劍飄紅還相思,便是出自這裡。
厲相思威震江湖,至尊之名響徹天下,但卻沒有人知道,每一次出手,都是一股刻骨的相思!因爲他手中劍,便是當初那女子所贈!
世上神兵無數,這柄劍並非拔尖,甚至連中檔也算不上。但厲相思卻終生未改兵器。
一劍一相思。
而這件事,也成爲厲春波與厲相思父子之間莫大的心結。厲春波後來常年避世閉關不出,將家族權力全部下放給兒子,此亦爲主因。
厲相思經歷數年痛苦追思之餘,終於成親生子;傳承後代;有了後人,便也擁有移交權力的繼承者,他則從此孤身闖蕩江湖;數年難得回家一趟。
這個也是厲氏家族比起別的家族要亂得多的重大原因,沒有之一。
畢竟誰也不曾想到,當初的那一次遺憾,厲相思竟整整的銘記了一萬年!每一年,到那女子的忌辰,厲相思都會去墳上祭奠。那一日,狂歌縱酒,傾情一醉!
一次誤會,卻造就了終生的痛苦,那可是長達萬年的漫長歲月。
如今,此刻,在萬年之後,厲春波終於親口向自己兒子認錯,厲相思怎麼能不心潮激盪?不能自已!
厲相思渾身顫抖,淚如雨下,幾乎不能站立,身體如是,心情之激盪更加的可想而知。
“她叫什麼名字?我竟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厲春波輕聲問道。
“青夢寒。”厲相思喉頭哽咽,但卻一字字的吐出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萬多年來,三百六十五萬個午夜夢迴,無不在心中出現。
三百六十五萬日夜!想到這個數字,莫天機都覺得心神震盪。
“青夢寒,很好聽的名字……”厲春波眼神悵惘的看着面前虛空,喃喃道:“可惜,這好聽的名字卻是不吉……紅顏死去,卿之夢寒……”
隨即深深一嘆:“男兒氣節,萬死不摧;但女兒名節,豈可輕辱!莫天機,我求你一件事……”
莫天機道:“請講。”
“今日戰,厲家覆滅已爲定局;若我兒身死,有請九劫劍主,爲我兒與青夢寒主持婚禮,將兩人骨灰合葬一處。青夢寒,爲我厲家長子長媳!”厲春波悵然道:“屆時,請將老夫靈位擺上,接受供奉香火;他們的事,我允了!”
“父親!”厲相思猛地跪倒在地,渾身顫抖,這個同樣超過一萬歲的老人,八品至尊巔峰層次的強者,竟然渾身顫抖,淚如泉涌,放聲大哭:“多謝父親成全!兒子亦代小寒謝過父親成全!”
又轉頭向着莫天機深深一揖:“多謝莫軍師!多謝劍主大人成全!小寒的墳冢在……”
莫天機點點頭,認真的記住,嚴肅地說道:“請兩位前輩放心,天機在此代大哥承諾,必然不惜代價,護住厲前輩一絲魂魄不滅,爲其主持婚禮,合葬一處後,親送厲前輩入輪迴,與伊人相會,望可再續這段情緣!”
莫天機這次承諾,可說是極重的,甚至還有額外的增加。
厲春波身子一顫,道:“多謝!卻不知……”
莫天機道:“我大哥……有天瓣蘭,還有補天玉。”
厲春波聞言渾身一震,道:“如此,多謝了,拜託了。”
轉頭向厲相思說道:“你可記住了?此次大戰無論如何面對何種處境也不准你施展神魂俱滅之招!今生之虧欠,勿忘彌補。”
厲相思連連點頭,淚流滿面,突然一怔,向莫天機道:“既然劍主大人有如此異寶……那麼……我父……”
厲春波斷然打斷了他,道:“厲家萬年傳承自我而興,卻也在我手中覆滅,我厲春波,如何還妄想苟延殘喘,今日之局,唯死而已!一絲一毫,我都不想繼續留在這個世上……”
他靜靜地道:“情誼只屬雲煙,兄弟不過浮雲,堅持終歸虛幻,一切空留噁心!我厲春波,這一生已經夠了!”
莫天機深深嘆息。
他這聲嘆息卻是明白厲春波的意思。
來自於九大家族的威逼傷害,已經讓這位老人心如死灰,再無戀棧紅塵之心——那是來自他兄弟的傷害!
厲春波臉色歸於平淡,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厲相思的臉,道:“我兒,若有來生,莫要相思苦。”
厲相思淚如泉涌,若說當年的“輕笑”,是希望自己一生快樂,今朝這句“莫要相思”,卻是道盡無限辛酸、愧疚的最後祝福。
“決戰吧!”
對面蕭晨雨一聲怒嘯,拔地而起,帶着一道充斥着無限蕭瑟的霸殺劍光,直衝天際。
羣山萬壑之中盡是這一怒嘯而傳來的迴音。
決戰吧!
決戰吧!
戰吧!
戰吧!
“那就決戰吧!”這邊的厲春波一聲笑:“蕭二哥,您竟是這麼的迫不及待了麼?”
蕭晨雨大笑一聲,突然身形一展,憑空跨越了千丈距離,猶如流星一般飛身來到羣山中間的山巔之前,喝道:“莫天機!你出來!老夫有話要問你!”
莫天機並不遲疑,整個身子飛騰起半空,微笑道:“蕭前輩有什麼事要問我?”
莫天機雖只得六品至尊,距離能夠長時間“御氣行天”九品至尊境界尚有一大段距離,但短時間的懸浮虛空卻全無問題,而且雙方距離尚遙遠,充其量只能遙遙相望,並不擔心蕭晨雨會突然發難。
蕭晨雨縱然強橫,已屬當代絕品之境,卻也不敢孤身深入敵陣太多,莫天機敢現身對話,也正基於這個原因。
蕭晨雨狠狠地盯着莫天機,他的聲音由激奮轉爲壓抑且悲憤:“莫天機,我只問你,我的二弟,蕭晨雷何在?”
莫天機笑容可掬,道:“蕭晨雷麼……這個我確實是知道的,我們曾經交過手。”
蕭晨雨大喝一聲:“他如今在那裡?”
莫天機淡淡道:“很抱歉,他如今已經身化飛灰。徹底消弭於這片天地之間,我只能希望蕭老前輩能夠節哀順變,畢竟大喜大悲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不是好事,千萬節哀纔是!”
本來以莫天機的本心,斷不該如此說詞,以最狠辣的言詞刺激蕭晨雨,但此刻決戰將起,蕭晨雨乃聯軍方面第一強者,稍後更將與己方最強之人厲春波決戰,若能在此時攪亂他的心境,對稍後的強者決戰必有影響,戰場之上,無所不用其極,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蕭晨雨聞言一震,整個身子莫名地晃了一晃,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咬着牙,低聲問道:“是你們乾的?”
聲量雖然已經壓得極低,但卻“轟”的一聲,有如在空中響起了一聲悶雷。
莫天機嘆了口氣,道:“說實話,我真不想承認,不過……貌似真的就是我們乾的,事實就是如此……”
蕭晨雨緩緩閉上眼睛。
只感覺自己的一顆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兩行老淚,終於順着眼角滴落下來,良久良久,就那麼閉着眼睛,平靜地說道:“很好!即日起,我們蕭家與九劫,與九劫劍主,不死不休!”
莫天機淡淡道:“這話說的,好象之前蕭家與我九劫是相交莫逆的朋友似的……我們就算不殺你二弟,難道你會放過我們麼?蕭家會放過我們麼?蕭老這句話,說得未免太過自我爲中心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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