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艾勒?海曼離開後,收屍人沒有一個願意離開的,又重新聚集回了老約翰的屋中,相比起先前,氣氛變得更加熱烈,所有人交頭接耳,與自己相熟的人討論着這一筆不同尋常的買賣。
越是議論,越是覺得這件事情對他們的意義非常,艾勒爲他們打開了一道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這筆買賣真的做成了,他們收屍人的命運將會發生巨大轉變。
可是究竟會變成什麼樣,憑他們匱乏的想象力,實在描繪不出來,頂多就是每天吃飽穿暖,家裡有餘糧,若是老樹開花,能夠找上一門相好的,哪怕帶着仔的,也如同從地獄回到天堂。
“咳咳!”老約翰清了清嗓子。
有長眼色的收屍人立刻大聲道:“都靜一靜,都靜一靜,約翰老爹有話說。”
老約翰的目光在所有收屍人的臉上一一掠過,上面流露出了一種名爲希望的光芒,這種東西何等可貴,他已經不記得在收屍人身上看到這種神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就算有也很快被殘酷的現實磨滅,剩下的是無盡的絕望和麻木,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嫉妒,這種事情怎麼不早來三十年?哪怕二十年,至少自己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種負面情緒很快便被老約翰壓到了心底的最深處,輕點着柺杖道。
“不是我要給大家潑涼水,而是萬事都要做最壞打算,萬一要是這事不成怎麼辦?真的成了,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怎麼辦?達到預期的效果了,其中的利益怎麼分配?像先前那種爲了幾十個銅子就撕破臉的事情,絕不能再發生,畢竟這不再是咱們內部的事情,而是牽扯大家共同金主。”
“還是老爹的見識穩重,句句在理,老爹,現在沒有外人了,你們幫我們分析分析,對方究竟圖個啥?這事有幾成把握?咱們又該怎麼個做法?”
“圖啥?人家剛剛不是已經說了嗎?爲了宣傳自己的醫療所,也是爲了賺取好名聲,不管圖個啥,都和咱們沒有半點關係,就算人家從中能夠賺取天大好處,也不要眼紅,咱們只需要做好咱們自己的事情就成了,否則的話,人家隨時可以蹬開咱們另起爐竈,想要讓人利用,必須展現出讓人利用的價值來,考慮其他都太過遙遠。”
老約翰的雙目中閃爍着名爲睿智的光芒,人老成精,哪怕大字不識一個,但是活了這麼多年,見識的事情多了,經驗自然比毛頭小子要強,他在收屍人中有這麼大的名聲,絕不是靠脾氣好、活的時間長這麼簡單。
老約翰微微一頓,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言辭,接着道:“這樁買賣是前所未有,我也沒辦法做出評估,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無論是做壞做好,對咱們來說都是收穫,畢竟咱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只是收穫大小而已。這些無關緊要,我真正想說的是,這一次咱們自己人必須團結起來,不能再像以前漫無目的的廝混下去了。”
“怎麼個團結法?老爹你儘管說,我們都聽你的!”
“這一次咱們就要劃地盤了,不過不能簡單的劃分一下就算了事,畢竟地盤有好有壞,尤其是那些大小角鬥場所在之處,傷患必然衆多……”
老約翰雙目一亮,心中默唸了十幾遍角鬥場,他似乎隱隱的摸到了那個尚未蒙面的金主的真正意圖。
街頭病患只怕只是一個幌子,對方是衝着角鬥士去的,現在索羅城中正在爲三年一度的角鬥大賽做熱身準備,大小角鬥場的角鬥如火如荼的進行着,每天死傷不在少數。
若是受了輕傷還好說,奴隸主爲了賺取更多財富,會爲他們聘請醫師,若是重傷,除非是有名氣的角鬥士,否則奴隸主會吝嗇的不願在他們身上多花一個銅子,至多花幾個銅子僱傭收屍人運走了事,至於收屍人如何處理,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那可是一羣在生死邊緣遊走的廝殺漢子,最不濟的也是騎士扈從級,騎士級的也不是稀罕存在,哪怕能救回一名,那也是賺,若真是這樣的話,對方的醫術究竟得高成什麼樣?竟然打這方面的主意。
“老爹,老爹,約翰老爹,怎麼了?”
“沒什麼!”老約翰晃了晃滿頭白髮的腦袋,將這個猜測壓到心底,不準備跟任何人提起,就像剛剛他自己所說的,對方究竟圖什麼無關緊要,只要他們能夠從中得到屬於他們的那一份就可以了,自嘲道。
“人上了年紀,各種毛病都有,抱歉,剛剛我走神了,咱們接着說,傷患多的地方,得到的好處更多,咱們也不談什麼均分,畢竟傷患多的地方工作量也大,大家都是賺的辛苦錢,咱們實行輪換的方法,分成不同地盤,進行輪換,你們覺得這種方法是否可行?”
“這個方法好,咱們早就應該這麼做了,既能夠體現多勞多得,又照顧了公平性,要是你輪換期間,傷患較少,也不能怪別人,只怪自己運氣不好,我看這個方法行。”
“我也認爲這個方法不錯。”
“我贊成。”
“我贊同。”
“好,既然定下方法,咱們就按照以往的經驗進行劃片劃區……”
劃片劃區就是一個比較繁瑣工作了,雖然採取輪換的方法,公平性大體解決了。
但是哪個區大,哪個區小,也得考慮,畢竟一個人一天收三趟屍就相當了不起了。
若是劃的區域太大,也照顧不過來,從金主的要求來看,非常注重時效性,不然也不會派人來幫他們修理運屍車。
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滿足金主的要求才是最主要的。
在利益的驅動下,一個個幹勁十足,一直討論到深夜時分,依舊不覺睏乏,直到老約翰趕人,才發現天都要快矇矇亮了,稍微眯一會,就要上工了,卻沒有一個人感到睏乏,渾身充滿了幹勁。
艾勒那位從未露面的老闆,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頭天晚上艾勒才帶信回去,第二天一大早,遺忘巷道陸陸續續進來了三波人。
第一波是一羣身穿麻布大褂、用麻布蒙着鼻嘴的安迪斯人,不出意外,他們就是現在索羅城底層人中多有議論的醫療所中的醫師們。
第二波則是一身侍者打扮的人,連續運了好幾車糧食,就在老約翰門外的大街上,架起了五六口大鍋,天亮的時候,鍋中的熱水已經咕嘟咕嘟的冒泡。
最後一波則是一大羣木匠帶着傢伙什,運着木材進來的。
從這裡也反應了對方的自信,料定收屍人不會拒絕他,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準備,就等收屍人點頭。
三隊爲首的依舊是艾勒?海曼,笑容可掬的對老約翰道:“本來我們老闆今天要親自過來的,只是早上送來了一名重傷患者,需要他親自治療,脫不開身,改天再過來拜訪約翰老爹。”
“當不起,當不起,應該我主動上門拜訪你家老闆纔是,就怕我將這滿身的晦氣帶入你家店中,影響了你們的生意。”
“老爹可不敢這麼說,若是沒有你們的犧牲和付出,這座城市早就淪爲臭氣熏天的死亡之城了,這可是我們老闆說的,我們老闆不僅從未曾看不起你們,反而對你們讚譽有加,老爹肯上門,我家老闆絕對會親自出門迎接。”
“你家老闆真的這麼說?”老約翰的腰情不自禁的直了直,雙目灼灼發光,從艾勒的話中,他聽出了一絲認同感,這無疑是對做了一輩子收屍人的一種認可。
雖然他從事收屍人這行,並非完全出於自願,也不見得有多熱愛,可是他已經做了一輩子,一些東西已經融入到骨子裡。
“這是我家老闆的原話,我就算瞎編,也瞎編不出這麼有水平的話來不是。”艾勒笑着道,“這一點老爹可以等見到我老闆後,親自確認。”
“不用,不用,有這句話,我這輩子就算沒有白活。”老約翰喃喃自語道,“我一定要見見你家老闆,我一定要在死前,見見你家老闆。”
“想見我們家老闆還不好說,將這邊安排妥當後,我就得回去,到時候我讓他們用拖車將老爹一塊帶過去。”
“這隻怕不妥吧?”
“這有什麼妥不妥的,我家老闆又不是勳爵貴族,見個面還需要提前通報,我在中間傳話,總有不到位的時候,老爹親自見見我們家老闆,也是好事,能夠安諸位先生的心,我們家老闆是我見過最好說話的人。”
說到最後一句,艾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突然想起了以前自己見老闆的戰戰兢兢。
“也成,不過我要回去收拾收拾。”老約翰轉身想回自己的屋,想讓自己變得更體面一點,纔不辜負對方的評價。
“老爹,這可不行,我這裡還需要你的幫襯呢!你走了,我怎麼辦?”艾勒一把將老約翰拽住。
“是我亂分寸了,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艾勒衝着聞訊圍攏上來的收屍人道:“我們家老闆仁慈,昨晚諸位請求的事情老闆全答應了,不管是自身還是家屬,我們都免費醫療,但是醜話說在前面,沒有任何一種醫術是萬能的,我們只能盡力而爲,能不能治好,我們也不敢保證。”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你家的老闆能夠答應幫忙醫治,就已經是無上仁義之舉,不敢再強求其他,不敢再強求其他。”
“抽調醫師人手有限,諸位按照秩序就醫,放心,在給所有人檢查完之前,這些醫師是不會抽調回去的,還有我們老闆爲那些今天耽誤出工的提供免費粥湯,用以餬口,以示誤工歉意。”
“你家老闆想的還真是周到,能夠跟着一位這樣的老闆,真是天大幸事。”
很多收屍人發自由衷感激,雖然不見得收屍人家中都沒有餘糧,但多數也是捉襟見肘的,少一天收入,都夠他們心疼的。
很多人還打算今天要是不出工,不需要什麼力氣活,緊緊褲腰帶將今天捱過去就算完事,糧食能省一點是一點,畢竟還需要熬兩個月,野外才有生機,才能弄點野貨補貼家用。
能有一頓熱粥喝,哪怕半飽不飢,也讓這些收屍人對這位素未蒙面的老闆大生好感,配合起來,積極性十足。
索羅城收屍人的規模雖然不小,但畢竟是一個特殊行業,人數也不可能真多到哪裡去,林林總總算下來,也不足百號,多數孤家寡人一個,有家屬的屈指可數,加起來也不過二百來號人。
半天下來,艾勒基本上混了個臉熟,剩下的不用老約翰,他也安排的妥妥當當,讓跟在一邊的老約翰心中大生感嘆,一個年輕侍者都有這樣的本事,老闆又會怎麼樣,不由得對即將到來的見面更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