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墨提着鞋子在下面默默仰望着我,猶豫了會,他終是選擇爬牆上來了。
我自高處往下俯瞰,他正撩起一身白衣的下襬擡腿準備攀爬了。
我一副看好戲似般的表情,手中悠悠執着酒壺,十分玩味的就想看他要如何爬上來?
竹屋不高,但光滑整潔,單爬根本沒有可以能夠讓他抓得住的東西,它不像大樹,有彎曲的枝椏。
他把鞋子揣在懷前的兜裡,努力的用兩手夠着可以給他支撐的物體,一步一步、吭哧吭哧的往上爬。
我一手執酒,一手抵着下巴壞笑着看他,見他就要爬到屋檐上邊來了,便使壞的朝他勾勾我的小腳丫。
他一側身偏過,登時一個腳底打滑,手上抓空,身子往後一仰,險些就要掉地上去了。
我樂得不行,哈哈大笑,卻是就在他即要掉地之時將他給抓了回來,順道丟給他一個白眼:“我傻婆婆的孫子怎麼能這麼弱呢!”
他被我拉了回來,這才又吭哧吭哧的繼續往上爬和我同在一個屋檐。
屋檐上落了一層雪,卻沒他的一身白衣白。
他站穩了腳步,轉眼望向我,把鞋子往我手裡一丟負氣道:“吶,你的鞋。”
我眯眼瞄着他:“婆婆我叫你上來幹嘛的來着?”
他蔑蔑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理我,我硬把他掰過來,並朝他伸出兩隻腳丫子在他眼前晃悠個不停,大佬一般吆喝他:“你,給我穿!”
“你……”他一臉嫌棄的表情,我卻更加的趾高氣昂,他最後終是咬咬牙忍了!毫不客氣的撈過我兩隻腳丫子在他掌心,又把鞋子拿過來,作勢就要往上套。
可……他撈着我兩隻腳丫子在掌心,鞋子套到一半,不知怎麼就頓了頓?還又把剛穿了一半的鞋子給拿了下來,然後我看見……他一雙漂亮的眸子就直愣愣的盯着我的腳丫子看。
被人盯久了,我這心裡毛毛的感覺,腳心還又癢癢的,於是我踢了他一眼,嗤他:“看什麼呢你?還能不能好好穿鞋了?”
南墨握着我兩隻腳丫子,掂量了會才訕笑着問道:“我就是納悶,婆婆您的腳怎麼沒老得掉落一層皮呢?怎麼沒幹糙的裂開幾道口子呢?”
“反而還……”他低頭又仔細看了看:“這般細皮嫩肉呢?”
我“切”了一聲:“都說了,婆婆我人老心不老,這身體髮膚自然隨我心一般年輕有光澤,怎麼的?不行嗎!”
南墨點頭聳聳肩:“行,您老就是天就是地,我哪敢說不行!”
“那就趕緊給我穿鞋!”我照着他的胸口就毫不客氣的踹了一腳,讓他沒事找事,多舌就是沒好下場!
果然,他在一通咳嗽中硬着頭皮把鞋給我穿的闆闆正正的。
我還算滿意,便賞了他口酒喝,他也沒那麼多的講究,照着我喝過的壺口就仰頭喝了一大口入腹。
“怎麼樣?感覺如何?”我笑着問他。
他好像喝了一口酒就能醉了似的,此刻我看着他臉頰微微泛起一片潮紅,飛雪落在他肩頭,更趁得他面若桃花,俊美絕倫。
他微微一笑,眉眼如畫,指着被我拿過去的酒:“婆婆的梨花釀,真是個好東西!”
“那是自然!”我豪爽的捧起剩下的酒,咕嚕咕嚕一口氣全給喝完了。
然後,我雙手抱着酒壺貼在臉上笑眯眯的問他:“喂,南墨,你爲什麼會選擇留在這裡啊?跟我一個大壞蛋在一塊,你說,你留在這裡是不是有什麼目的?是不是想找個機會把我給殺嘍,然後給你師父報仇?”
南墨哈哈大笑,俊俏的臉上酒意正濃,紅得誘人:“婆婆你說什麼呢?明明就是我讓你殺的我師父,我爲什麼還要爲他報仇啊?他該死的!不然……他要是不死,這整個天下都要變成他的行屍走肉。”
“所以……”他轉過身扒着我的肩頭,笑的臉頰上的酒窩明晃晃的清淺動人:“我得要特別感謝你幫我殺掉了他,不讓他再有可以禍害人的機會!”
我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舔了舔嘴脣,覺得他可真好看呀!
美色是可以吃的嗎?
“哦,是嗎?”我還是不相信他,從小到大,習慣使然,這世間,我從來都不會輕易相信誰。
更何況我是一名殺手,一名在他人眼中狠戾無情、唯錢至上的殺手。
而作爲一名殺手,我相信的人只能是我自己。
我又猛的一擡起南墨的下巴審視着問:“你還沒回答我爲什麼願意留在這裡呢?”
他笑笑,指了指這裡的天與地:“聽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這幾句詩嗎?”
我搖頭:“嘿嘿,沒聽過。”
他擺擺手:“沒聽過也沒關係,我想過的生活便是那般,而這裡,有山有水,寂靜深處便是我心中所追求之地。”
我着爲可惜的嘆了口氣:“那你就沒什麼人生抱負了嗎?”
“就比如……”我豪情壯志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就想打遍天下無敵手,坐上天字第一號殺手之名!誓要將地踩在腳下!”
南墨紅着臉傻笑:“有啊,我當然有啊!”
“我就想尋一處山水人家,覓一位絕代佳人,然後和她生一堆胖娃娃,等將來垂暮老矣,看子孫滿堂,承歡膝下!”
我嘲笑他,擡手捏了捏他的臉:“真沒出息!”
南墨卻不以爲然,揪着心忽生感嘆:“佳人難尋啊!”
是啊,所以他後來就和我這個老婆婆湊合着過了,不過,胖娃娃倒真是生了一大堆。
他在我眼前搖頭晃腦的,說他夢中的佳人是如何如何的不食人間煙火?又小巧玲瓏剔透,還可愛的讓他忍不住時刻想捏她的臉,親她嘟起發怒的脣。
我暗自呸了一句,那佳人要是不食人間煙火,還怎麼和你生一堆胖娃娃?!
真是酒量忒差,就喝了一口而已,便醉成這個樣子,我又不由的鄙視了他一分。
不過,我也沒好到哪去,要知道這一壺酒除了他喝的一口之外,其餘可都入了我的肚。
先前還好,現在酒勁逐漸上頭,我腦袋暈乎乎的。
趁着還沒醉的不省人事,我站起身來,一個縱躍飛身而下,歪歪扭扭的落到了地上,再回頭向上一看,南墨已醉的躺在了屋檐上面枕雪而眠了。
我脣角邊勾起一弧賊壞的笑,盼着這雪下的再大些,把他給凍僵,和雪水一塊結冰吧~
嘿嘿,而我則裹着披風走的東倒西歪的去了屋裡的暖炕上抱枕而睡了。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雪停了,溫暖的陽光傾瀉而下,照得屋檐下結的冰凌子閃閃發亮。
我掀開被子,伸了個大懶腰下牀,悠悠踱步出了屋,搬來一把老藤椅,躺在那上面晃悠悠的曬太陽。
遠處的羣山連綿,銀裝素裹一片,白雪皚皚連成一條此起彼伏的線。
我晃悠在藤椅上,手中掰着蜜柚往嘴裡送,正悠然自得的欣賞着遠方的如斯美景。
可沒過多會,耳邊突然傳來一句不甚入流的聲音。
“婆婆,你又坑我!”這話說的忒是委屈。
我轉頭去看,兩個眼珠子骨碌碌的轉。
嗷~原來是那南墨從屋檐上灰頭土臉的爬了下來。
他睡了滿身的雪,活脫脫一個漂亮的雪人倏忽站在了我跟前。
我望着他止不住大笑連連:“你醒啦?怎麼沒被凍成冰凌子呢?”我扣着鼻子頗是納罕。
他倒好,“啊”的一聲朝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趕忙擡袖護住吃了一半的蜜柚。
“朝哪打呢?也沒點眼力勁!”我眸色不善的瞅他。
他“刺溜刺溜”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的瞪着我控訴:“你怎麼能把我丟在冰天雪地裡不管不問呢?”
我覺得好笑的很:“爲何要管你?”
他被凍的瑟瑟發抖,有氣無力的撣掉身上的雪:“好歹我也是你孫子啊。”
我吊兒郎當的晃着兩條腿,滿不在乎道:“呵呵,又不是親的,半路自個硬送上門的,要不是看你還有點姿色,往後能賣點好價錢,你當我這雞窩是隨隨便便就能收留人的?”
南墨聽了,可憐兮兮的指着我:“你……還想把我給賣了?”
我繼續在藤椅上悠哉悠哉的晃,根本無暇理他。
今天的天真藍,太陽真溫暖,遠處的羣山白淨的如人間仙境一般,如夢如幻,身旁的水風車被冰凍的再也轉不起來。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一切靜謐的彷彿不存在。
我視線所及,只有廣闊的天與地,其他與我而言,也許在這個時候都只不過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再美又能如何?
只覺驚豔一瞬,又不能長久而留。
終究是時間太淺,於他,我無信任可言,即便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對我來說看似沒有任何謊言。
但我仍然不會相信,因爲我是要勵志成爲天字第一號殺手的人,怎能這麼快就被眼前美色所惑?
我纔不要像我師姐那般~
不知不覺間,我思緒已飛到九霄雲外,再回神一看,南墨那張俊臉之上黯然神傷得很,他瑟縮着個身子,雙手環抱兩肩,悽悽涼涼一派。
他噴嚏一個接一個的打,看樣子是真被凍着了,杵在了原地半晌,最後他頗是幽怨的望了我一眼,接着便默不作聲的走進了屋裡,一頭倒在熱炕上。
這一凍病的,頗是纏綿,一日不休的就病到了年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