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舉着還帶着牙印兒的那半根胡蘿蔔,就那麼停在半空,若有所思地走了神。
他扭頭瞅了她一眼,便順勢又凌空咬了一口胡蘿蔔。
這才把時年給驚醒回來,懊惱跺腳:“哎你怎麼還吃!”
他便眯眼望向她:“你不愛吃胡蘿蔔。”
“哦,”她瞪他:“因爲你看出我只買一根。餐”
他便愉快地笑起來:“剛剛溜號又想到什麼了?”
時年將胡蘿蔔垂下去,用刀將他咬出牙印兒的斷面給切掉,然後將胡蘿蔔切絲斛。
她邊切邊緩緩地說:“我想到了肖恩。從他的死法可見,那兇手就正是有醫科背景的,否則無法那麼正確找到第四頸椎,也無法判斷出呼吸括約肌僵直到死亡之間的時間差。他還能在那幾分鐘的時間差裡從容地用刀叉進肖恩的心臟,足見他信心十足。”
他轉頭來,無聲凝視着她。
她便也回眸來接住他的目光:“你爲了他們而不惜改變你自己,你讓自己更像他們靠近……湯sir,知道麼,這一刻你叫我肅然起敬。”
他便笑了,扔了魚和刀,走過來避過沾了魚腥的手,用手臂將她擁進懷裡。下頜抵在她發頂,柔聲說:“我真喜歡叫你肅然起敬。”
“切!”她連忙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懷抱,面色微紅:“快點做飯啦。”.
向遠今天跟馬克父子聊得不是很順暢,他便也提前結束了交談,尋了個由頭驅車趕回家去。
車子剛駛進房子門前的那條路,遠遠就看見了門口停着的警車。
他便一皺眉,不由得放鬆了踏在油門上的那隻腳。
車子以零速滑行的速度向家門前靠近,他回眸望向房子的窗子。裡面果然不是時年一個人,還有一個——那挺拔修長的輪廓,一眼就知道是湯燕卿。而且不是時年站在竈臺前忙碌,反倒是湯燕卿在主廚。而時年在旁打着下手,像一隻活潑的小燕子,圍繞着湯燕卿飛來飛去。
而他不時側眸來望她,有一次不顧竈臺裡的火熊熊燃燒着,竟然忽地歪頭過來,在她脣上偷了一個吻……
向遠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否則躲不過湯燕卿那雙銳利的眼,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一腳踩住了剎車。
凝望那窗櫺圈起的畫框裡,彷彿湯燕卿纔是男主人,而她是他的妻。兩人相處的柔情蜜意全都流淌在“畫面”之上,毫無遮掩,讓觀者毫不費力就能濃濃地感受到。
向遠呆呆地望着他們。
他自己曾經纔是當仁不讓的畫中人,而此時,怎麼會淪爲了看畫的人?
廚房內濃情蜜意,可是湯燕卿還是正歪頭與時年說話,卻忽地擡眸朝窗外看了過來。目光如冰霜冷箭,直直刺過來。
向遠一震,已是躲不開了。只能尷尬地舉手揮了揮,算是招呼。
時年見狀也扭頭望出來,見到是向遠,微微尷尬,便連忙擦了手,開門跑到門外來:“阿遠?你怎麼回來了?”
向遠立在車子旁,灰藍色的西裝挺括修身,顯得他風采如玉。他努力朝她微笑:“這邊你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我也不知道你要用到的東西缺不缺什麼,這纔回來看看,希望恁幫得上忙。”
說着話,湯燕卿也從房間裡閃身走了出來,就正大光明地站在時年身邊。
向遠便尷尬笑笑:“沒想到燕卿也來了。看樣子,不需要我幫忙了。”
面對這樣的場面,時年有些大腦當機,她只能說:“阿遠,謝謝你。”
正在不知所措間,立在身畔的湯燕卿忽然伸手當着向遠的面,握住了她的手。
時年下意識地甩手,卻怎麼能摔開,他將指尖都穿進她手指間去,十指相握。然後慵懶地擡頭朝向遠微笑:“向遠哥,我做了松鼠鯉魚,不如你也進來一起嚐嚐。”
向遠萬分尷尬,只能笑笑:“那麼有難度的菜,原來你也會做?燕卿,你何時悄悄學會了這麼多?”
湯燕卿也毫不客氣,清淡一笑說:“我就用向遠哥當參照物,揀着你不會的、不擅長的,我就都學學、勤加苦練一番罷了。”
這話說得……
時年都忍不住用指甲尖兒摳了他掌心一下,他便誇張地歪了半邊身子喊疼,求饒地說:“這還有外人呢,待會兒等向遠哥走了,隨便你掐。”
“哎呀,你!”時年真快被他氣暈了。
向遠萬般惆悵,卻也只能化作一聲苦笑:“好了時間,既然你們這邊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律所還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
時年只能點頭,再說謝謝。
向遠坐進車子裡,啓動車子,湯燕卿立在門階上忽地高高揚起下頜:“向遠哥,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搬走?”
向遠又是一僵,尷尬地望出來。
時年連忙阻止湯燕卿,“阿遠沒關係的,這房子反正我也不住,你慢慢整理就
好。”
這裡是向遠買的房子,裡頭有向遠那麼多的法律書籍,更何況——還有向遠這多年來的記憶。雖然法律上是將房子留給她了,那她怎麼好意思心甘情願地就接受了,然後毫不留情將人家向遠掃地出門?
曾經是有恩怨,可是隨着婚姻關係的結束,那些怨便也都結束了。她現在只想以一個普通朋友的視角,心平氣和地對待向遠。
即便是普通的朋友,也該給人家留下一點時間整理。湯燕卿這個傢伙,真是當慣了傲嬌大少爺。
向遠這才點頭微笑:“好。我那些法律書整理起來有些麻煩,不過我會盡快,整理完了給你電.話。”
目送向遠走遠了,時年才憤憤甩開了湯燕卿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這人,別跟着胡鬧!”
他嘆了一口氣,便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跟她貼成連體人一起走進房門去,撒着嬌賴在她肩上:“人家……吃醋嘛。”
這麼大人了,還當自己是樹袋熊麼?況且他188,她才165哎,怎麼扛得動他?時年便用力推他:“哎你好重哎,別壓着我。”
他聽聞這話,瞳仁忽地就幽深下來了。身子一轉便將她擠在牆壁上。身子緊緊貼着她,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急切奔流起來的血液。
他熾烈地凝視她:“現在就嫌我重了?小傻瓜,你承受得住我的……我怎麼能不壓着你?我要——壓着你一輩子。”
他的身子在劇烈地起着變化,越來越囂張……
時年快被他烤化,急忙伸手一指廚房:“魚,魚涼了,該不好吃了!”
“可是你好吃。”他碾壓着她,目光漸漸迷離。
時年一聲驚呼,伸腳跺了他腳尖兒一下,趁着他呼痛,連忙跑開。
有驚無險之下,她忍不住笑出一串銀鈴。他只能懊惱地原地坐在地上,分開了腿,深深吸氣。狼狽地朝着她苦笑.
他終於能站起身,並上腿了,正想走到廚房去,卻見時年拎着保溫飯盒走了出來,而且走向大門去。
他愣了:“不吃魚麼?”
時年回眸瞪他:“誰說是給你吃的了?”
他繼續跟上來絮絮叨叨問:“我不吃沒事,那你也不吃麼?”
時年繼續糗他:“誰說是做給我自己吃的了?”
他登時就抓狂了:“那你早說呀,早知道不是做給你吃的,我幹嘛動手啊?”
時年穿好了鞋回眸笑他:“讓你日行一善不行麼?”.
半個小時後,時年提着保溫飯盒走進了羅莎的病房,將飯盒放在了牀頭櫃上。
羅莎的父母忙起身招呼,時年這纔看清了羅媽媽。是成熟而優雅的夫人,只是比同齡的沈宛、霍淡如,甚至郭正梅,都要蒼老一些,頭髮全都白了,略有些乾枯。
時年心下不由得難過。明白這一定是當年丟失了女兒之後,羅媽媽曾心力交瘁。時年便由衷向羅媽媽鞠躬:“伯母您好,晚輩就是與您通過電.話的時年。”
羅爸爸是個清瘦的男子,個子不高,但是眼神也很銳利。看上去是典型的理工科出身,應該是從事華人在M國最多從事的技術職位。
彼此傾談,果然羅爸爸在退休前是工程師,羅媽媽是教師。
也許是因爲父母來了,羅莎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還自己打開了保溫飯盒蓋,看見裡面撅嘴翹屯的松鼠鯉魚,便驚呼起來:“時年,這你做的?”
時年吐了吐舌:“我哪兒有這麼好的手藝。我做出來的肯定是平趴在盤子裡的。”
羅莎面上便倏然一紅,“那……難道是阿遠?”
時年心下也只能嘆息,上前來拍了拍羅莎的手:“是湯sir做的。湯sir說從前多有得罪,這回想給你好好露兩手。”
湯燕卿瞪眼呲牙,時年便也瞪回去呲回去。
湯燕卿只能窩囊地收了,沒敢吱聲。
說了一會兒話,時年藉故將羅媽媽請出了病房。兩人在走廊裡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來。
時年誠懇地說:“因緣巧合,羅莎這次車禍與當年的事情隱有關聯。我知道您一定不想回首當年,可是……爲了抓到那個人,也爲了能給現在的羅莎更安全的環境,請您再將當年的事,詳細與我說一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