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想起,自己彼時曾經對燕舞坊和康川大學宿舍的兩條長廊頗爲留意。兩條長廊的形式和建築風格十分相似,而且當初她第一次走進那棟古老的宿舍樓,閉上眼睛站在康川大學宿舍樓的長廊前,鼻子裡聞到的是與燕舞坊的那條長廊幾乎相同的氣息。
也是拜當年所賜,長時間被關在黑暗裡之後,鼻子的嗅覺就會格外靈敏,於是幾乎能分得清空氣中飄逸的老木頭的獨特氣息——不同年份的木材含水量不同,產生的真菌也不同,所以真菌作用之下散發出來的味道也是不同。她那個時候就曾經覺得燕舞坊的老房子跟康川大學的老房子極有可能是選用了相同年份的木料,甚至用的工人也是同一批,所以處理的手法纔會一致。
那時的直覺,今天終於藉由這個故事找到了註腳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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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緩緩擡起頭來:“既然如此,我擔心皇甫華章與燕舞坊脫不開干係。”
這樣重要的線索終於銜接了起來,時年心下忍不住有小小的振奮,就像一直走在迷霧中的人,終於在層層迷霧裡窺見了一絲光亮,照亮前路。於是忍不住擡頭悄然望向他。
心下想,他也許同樣會有小小的雀躍。
孰料湯燕卿卻只是不動聲色凝望她,沒有什麼高興的表示,只是淡淡聳了聳肩:“原來皇甫惜安與伊凡的故事,你也知道了。可是由此就推論皇甫華章跟燕舞坊的有牽連,尚嫌武斷。”
“爲什麼?齪”
時年有一點意外,不明白他這次爲何沒有如同從前一樣鼓勵她,反倒直接否定了她。
“道理很簡單,”湯燕卿兩手插在褲袋,垂首望望自己鞋尖:“如果燕舞坊真的是他母親曾經殺死他父親的地方,那對他來說就是傷心地,對佛德集團來說也是個不願再提起的陰影,所以無論是皇甫華章還是佛德集團,都一定會早早設法將那凶宅脫手轉賣,怎麼還會留着它,難道想給自己當做黑色的紀念品麼?”
湯燕卿目光清淡,平靜落在時年面上:“更何況燕舞坊做的是什麼生意,你也知道。如果你是皇甫華章的話,你會不會將自己母親住過的老房子當成做那種生意的場所?”
時年被問住,雖然很有些不甘心,卻說不出話來。
湯燕卿凝視着她:“所以只做你記者能做的事吧,至於破案,尤其是命案,還是交給我們來做。”
時年霍地擡頭:“你是在委婉提醒我,我的分析完全幫不上你們麼?”
湯燕卿垂下眸去:“我是說術業有專攻。記者雖然也擁有追查真相的能力,可是記者卻缺少警員專業團隊,所以你最好還是放手,都交給我。”
“可是我們的分析出現分歧了。”時年悄然攥起雙拳,握在身側:“你說讓我收手,都交給你,那你是否還會按着我分析的方向去查?”
湯燕卿靜靜凝視她,看見了她眼中如夜空中星子一般閃爍而起的期待,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會。”
時年便點頭:“我明白了。湯sr自然一向最相信自己的直覺,我是你的學生,我理應讓步。”
“不是這個意思。”他彷彿也有些苦惱,擡手摘掉警帽,伸手耙向髮絲:“我不是固執幾年,更不是忽視你的觀點……只是,這件事你交給我就好,我總歸會給你一個明白的答案。”
時年一笑點頭:“好。那你先忙,我走了。”
目送時年的背影走出警局大門,賈天子抱着手臂緩緩走上來:“我的行爲分析還是跟你學的,可是卻連我都能看出來她只是假裝應承,別告訴我你就沒看出來。”
湯燕卿煩躁地又伸手耙了耙頭髮。
“我當然看出來了,可是我卻必須跟她撒這個謊。”
賈天子瞭解點頭:“我明白,你這樣做的原因是不想她去走近皇甫華章。”
“她太知道這個世上唯一能走近皇甫華章的只有她,除了她,你我都不行。”他長眉緊皺:“如果我贊同她的推斷,她便會更勇敢地向皇甫華章走去;我只有給她潑冷水。”
賈天子卻大搖其頭:“可是她的性子你也該最瞭解不過,她是十分相信自己直覺的姑娘,這份自信也是來自她對她父親的信任吧,她相信她父親遺傳給她的直覺不會出錯。所以她會對合理的分析十分堅持,不會因爲你的否定就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直覺。”
“而且別忘了她父親多年潛移默化的影響,她會視爲破案而放棄個人的利益爲己任,會爲了維護正義而不惜自己。”
“我明白。”湯燕卿鎖住眉心:“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揚眸再度望向大門。大門外,伊人芳蹤早已杳然。
這本是他跟她之間那一晚過後的見面,他卻沒來記得及向她傾訴自己的柔情和思念,反倒用毫不留情的否定將她給傷跑了……
他懊惱地用腳掌碾了碾地面。
該怎樣既能讓她忠實地追隨她自己的直覺,又能不讓她涉足危險?
時年離開警局,特地回了一趟康川大學。
她又站在那條長長的走廊的起點,閉上眼,讓鼻子再去尋找答案。
雖然這條長廊上的氣味千差萬別,就在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會散發出屬於自己的氣味,而每一個走過走廊的師生也都會留下自己的氣味,那些味道纏在一起,會給她的嗅覺帶來困擾。
可是,這個世上最有力量的就是屬於歲月的氣息。那種特屬於老房子的氣息,縱然可能會被其他的氣味削弱,但是卻不會盡數掩蓋。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終於又找到了那種味道。她頷首微笑,她依舊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就算湯燕卿給無情否定了,她還是相信。
這還要感謝爸,爸在世的時候,作爲“刑警的自我修養”,對各種物品的氣息都不放過,時常摸到什麼就都湊到鼻尖去聞。而她在家的時候,爸也會帶她一起去做這件事,所以她的鼻子才擁有了這樣分辨氣味的能力。
再睜開眼擡眸去望,校警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盡頭。窗子裡依舊坐着一個穿着整齊警服的校警,依舊透過那扇窗子向走廊這邊望過來。
一如曾經的肖恩。
“nn,怎麼回來了也不上樓去?”
正在嘗試着去模擬肖恩的心境,冷不防肩頭被拍了一下。
時年回眸去望,見是鍾馗,穿男生們都喜歡的格子襯衫,配卡其長褲,手肘下夾着書本,一副剛剛下課回來的模樣。
時年尷尬一笑:“是,這就上樓去。鍾馗好久不見,507就剩下你和瑪麗娜了,有沒有再來新的室友?”
鍾馗聳聳肩:“咱們系都是研究東方學的,也都有點東方人的迷信。現在咱們507是僅次於周光涵房間的第二凶宅,誰還能願意搬進來呢?”
時年也覺黯然:“那你和瑪麗娜有沒有想過另外申請一間宿舍,從507搬出來?”
“那倒不必。”鍾馗不在乎地聳肩:“或者也算因禍得福,我跟瑪麗娜兩個倒是清靜。現在又快到期末了,正好能安安心心準備期末考試。”
這話聽起來似乎倒也沒有什麼錯,時年便頷首微笑。
鍾馗上下打量時年:“倒是你有許久沒回來上過課了。今天怎麼忽然想起來回來卻站在走廊上閉着眼若有所思呢?”
時年知道敷衍不過去,便說了一半的真話:“因爲站在這兒,就會想起肖恩。所以……”
鍾馗便也瞭解地嘆息:“是哦。那段時間,我們都曾經經歷過太多。”
“最難得你和瑪麗娜長情,還肯繼續留在507。要不507就也會空了。”時年由衷地說。
鍾馗點頭一笑:“馬克上庭的事我們也都一直在跟進關注,nn,沒想到理事長會爲了你而出庭,正式走到公衆眼前。”
鍾馗淡淡一笑:“爲了你,理事長多年來的神秘感全都毀了呢。”
這話說得叫時年也頗有些尷尬:“是,我欠理事長良多。”
鍾馗點頭笑笑:“我忍不住好奇,理事長既然能爲了你做到這個地步;那假如有一天理事長也遭遇到這樣的情形的時候,nn你會願意出庭爲理事長作證麼?”
時年便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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