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視室。
喬治凝着湯燕衣,緩緩笑了:“小衣,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對我這位老叔公產生興趣了?”
湯燕衣面色蒼白着:“……我好像見過他。”
喬治微微揚眉,“哦?”可是神色卻分明沒有那麼驚訝。
湯燕衣雙眼迷茫,避開喬治的目光:“上次也是偶然之下跟你聊到他,原本沒什麼,可是當晚回去就莫名夢見了他。我就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難道……是在我原來的寄養家庭麼?鯽”
喬治倒笑了:“那也難怪。”
“爲什麼?”湯燕衣面色更加蒼白了下去峻。
喬治凝視着湯燕衣,許久,卻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要說了,否則會傷害到你。”
“沒事,你說吧。而且就算你不說,我也反倒會不停地想下去。”
喬治點頭:“……好,那我就告訴你,不過希望你堅強些,畢竟都過去了:老佛爺年紀大了,就喜歡小孩子。你懂我的意思的。”
湯燕衣果然蒼白了下去,儘管強作忍耐,最終也還是渾身輕輕顫抖了起來,趴在了桌上。
良久才擡起頭來:“我好像記得他身上有中藥的苦味……他的身子很不好麼?”
喬治想了想:“我告訴過你,他從馬上摔下來,骨折過。雖然治好了,但是年紀大了,復原得很慢,所以他聽從皇甫華章的建議接受了中醫和中藥。他用中藥不是爲了治病,是爲了養生的吧。除了這一點小問題之外,他身子沒什麼大礙,況且——他喜歡小孩子啊,據說你那會讓他重回青春。”
湯燕衣小心地擡起頭望來:“那他怎麼會那麼早就死了?2001年,皇甫華章正式執掌佛的集團一年之後就死了。”
喬治目光也陡然一閃:“你懷疑他的死有問題?”
湯燕衣點頭:“一個掌握家族命運的老頭子,既然能左右你們兄弟兩個的命運,那皇甫華章的一言一行就更在他控制之下。試問他死亡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只要能證明他的死與皇甫華章有關,那我們就有辦法打倒皇甫華章了,不是麼?”
喬治卻閉上眼:“可是老佛爺當時具體死亡的情形,我和詹姆士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們已經分別被流放到了亞洲和歐洲,那時候跟公司總部和家族的聯繫被嚴密地阻隔了。”
湯燕衣帶着疑問回到了會議室。湯燕卿和小組成員,包括時年,都在等她。
湯燕衣將情形彙報,還是難掩遺憾:“以爲喬治對老佛爺的死知道一些什麼,可惜……”
“其實已經很好了,”時年第一個出聲安慰:“至少你幫我們確認了老佛爺的確是對小女孩兒感興趣的,由此基本可以確定羅莎記憶裡的那個老頭子就是老佛爺。”
“再參照2000年、2001年佛德家族和佛的集團的特殊經歷,更能將小丑的身份引向皇甫華章去。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十分重大的突破,我們幾乎第一次可以明確將案件的主犯直接代入爲皇甫華章,來重新捋順所有的推理環節了。”
時年說着含笑:“佛德家族對外一向諱莫如深,但是難得我們能有喬治這樣一個關鍵的證人。而從喬治的嘴裡得到實話,是隻有小衣你能做到的。換了我們其他任何人,都只能無功而返。”
時年特地將對湯燕衣的肯定當衆又說了一遍,也獲得了大家的首肯。湯燕衣臉這纔有點紅,偏首悄然看了湯燕卿一眼。
湯燕卿卻只支着下頜,歪頭盯着時年。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在衆人面前,凡是提到霍淡如的時候,都只說霍淡如這也好那也好。他當人渣的那些年桀驁不馴,還很爲母親覺得不值。倒是母親認真跟他談過一回,說“你以爲媽媽是做戲給人看,口不應心麼?如果你也這麼以爲,那你就不是媽親生的兒子了。”
母親說,人這一輩子啊所有的敵人都是自己的心裡給自己豎起來的。你若是總覺得誰不順眼,自己心裡的這個敵人就越發強大,越有敵意;可是倘若自己都不拿那個人當成敵人,反倒會越來越多發現那個人其實在自己心裡什麼都不是,那自己心裡的那個人的敵意就也越來越微不足道了。
母親說,人總歸是自己解放自己,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此時的時年,竟然已經越來越有他母親的幾分神采。
感知到小衣的目光向他掃來,湯燕卿才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而且就算喬治不知道老佛爺的死因,可是他還是給我們指明瞭一個方向。他說老佛爺在皇甫華章的建議下用了中醫和中藥……大家懂的,中醫和中藥在M國人眼裡,有時候跟巫術一樣玄奧。”
湯燕衣便也懂了,目光掠過光芒去:“所以皇甫華章完全可以藉助那個中醫來除掉老佛爺?!”
時年深吸一口氣:“好巧,那位中醫我正好還認識。”
皇甫華章身邊有一位替他調理身子多年的中醫,家族淵源深厚,後來就被介紹進了深喉……
湯燕卿點頭微笑:“天網恢恢。”.
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忙得跟打仗一樣。
安澄這邊就更是卷宗成山,她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休息過了。
秘書簡買了午飯送進來,看她埋首卷宗小山裡、兩團黑眼圈的模樣,都忍不住心疼:“你看你,本來都這麼多case了,可是怎麼還不停接手新的案子?”
安澄忙起來就沒好氣兒,尤其是聽見別人跟她廢話的時候,便白了簡一眼:“你懂什麼?我當然沒興趣自虐,我陸續新接收過來的都是相關的案件。”
康川大學馬克的案子審結之後,陸續出的羅莎小丑車禍案、熊潔綁架和殺人案、燕舞坊童妻案、孟初雁自殺案、湯燕聲偷渡人口案……這一系列案子,外人看起來是各自獨立,可是安澄卻在它們背後都隱約看見了相同的人影。
所以儘管已經在超負荷工作,可是當擁有這樣印跡的新案子不斷出現,她還是咬牙都一一要了過來。
這是一個運轉太快的世界,每天罪案發生的速度遠遠高於警方偵破的速度,更高於地方檢察官辦公室起訴的速度。一般的數字來說,地檢辦公室每年能上庭的案子能達到10%都很不錯了。
安澄累得都直翻白眼:“真想去問問兩位州長候選人,誰答應在上任之後把地檢的預算調高10倍?那我就投誰的票!”
簡也揚眉:“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投你未來公公的票嘍?那你將來在湯家還怎麼立足?”
安澄氣死了,抓過靠墊砸過去:“什麼未來公公?你給我出去!”
這什麼秘書,不幫着工作,淨跟着瞎搗亂!
這麼忙的當口,手機還不識相地響起來。而且,還是那個最不想見的號碼。
安澄頭大,將沒扔出去砸簡的靠墊給捂到手機上,自欺欺人,以爲聽不見就不用管了。
可是手機鈴聲就跟那個看似溫潤,實則堅韌不拔的男人一樣,你不聽,他就不掛。
安澄被手機鈴聲吵暈了,只好無奈地丟了靠墊接起手機來,張口就訓斥:“湯大律師你太閒了是麼?拜託我可沒有一個好老子給我開一間不用考慮賺錢的律所給我玩兒,我得給州政府打工,我得趕緊梳理完手裡的case,沒時間跟你閒聊,不行麼?”
手機裡靜默了一秒,然後才傳來湯燕犀微微受傷,卻依舊不慌不忙的聲音:“安檢,你誤會了,我不是找你閒聊。我是以熊潔爆炸案嫌疑人王冬代表律師的身份,想跟安檢你談交易的。”
安澄一怔:“交易?你叫他去死吧!殺了人還要談交易?你讓他先自己死一回,變鬼之後再來跟我談交易!”
湯燕犀耐心聽完,然後才又不慌不忙繼續說:“安檢怎麼知道我的當事人一定殺過人?再說你叫他去死,死完了再來找你……請問這是安檢想玩兒人鬼情未了的遊戲麼?”
安澄惱得低吼:“湯燕犀,我是讓你去死啊!”
認真工作的心情,全都被攪亂了。安澄儘管十分不想屈服,可是反正坐在辦公室裡也找不到了工作狀態,也只好勉爲其難到了約定的地點。
一間簡陋的汽車旅館,臨近州際公路。
走廊裡一股潮溼的黴味兒,房間幽暗,牆紙上有不明來源的神色斑點。
安澄進門就忍不住捂住鼻子。
湯燕犀瞧見了,便不慌不忙解釋:“沒錯,牆紙上的痕跡是陳舊的血跡。就在這個房間裡,這張牀,死過一個人。近距離射殺,血液噴濺得四處都是。”
那個坐在牀邊一臉蒼白的王冬,就更加一臉蒼白了。
湯燕犀卻還雪上加霜,歪頭盯着他:“你能猜到那個人是爲什麼而死吧?”
王冬渾身顫抖了起來。
湯燕犀的話他能聽懂,湯燕犀說的是那個死者是跟他一樣被賞金獵人看着的嫌犯,那個人跟他有一樣的心思想要逃跑,結果賞金獵人惱了,索性了結了那個人的性命。
安澄盯湯燕犀一眼,知道他又在那兒一本正經地撒謊嚇唬人呢,便自顧走過去,從湯燕犀西裝左心口的口袋裡抽出絲帕,墊在椅子上,這才坐下來。翹起長腿,將十寸長的細高跟朝向王冬。
“聽說你想找我談交易?嘔吼,我還以爲你直接跟賞金獵人談比較好呢。你的命我又不稀罕,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
王冬徹底癱軟下來,哆哆嗦嗦望過來:“……我沒殺人!”
安澄正在猶豫要不要當着湯燕犀的面抽一根菸,聽見王冬的話,便冷不丁擡頭,冷冷地笑:“你說什麼?你沒殺人?你沒殺人你早幹什麼去了?你當初跟警方說你殺了人,警方將卷宗都移交到我們地檢辦公室這麼久了,我們做了一個月的籌備正打算上庭呢,你又說你沒殺人了?”
湯燕犀也無辜地攤手:“你說你沒殺人,那你進警局幹什麼去?你不進警局,我也就不會去保釋你;我不保釋你,就也不會幫你跟擔保公司借錢,那賞金獵人
就也不會追着你不放……如果你現在說你沒殺人,那就不用上庭了,那人家擔保公司的保釋金又該怎麼辦?”
王冬絕望地閉上眼睛:“原來不是這樣的!原來,原來本來說只要我進警局,說了我該說的話,然後我就離開就好了。”
湯燕犀給補充:“不是‘離開’,是‘逃走’就好了。只是你沒想到出現賞金獵人,會讓你逃不掉。”
安澄不想讓湯燕犀太得意,便翹着腿警告:“湯律師,請注意你的言辭。你現在好歹還是他的律師呢。”
湯燕犀瞅一眼安澄,也只能啞然失笑。
安澄果然反倒溫柔下來,邁着搖曳的步伐起身走過去,輕輕拍了拍王冬的肩頭:“來,別緊張,慢慢說。雖說你的律師忘了自己的立場,檢察官我還是不會忘了的。你說你沒殺人,又是怎麼回事兒啊?”
王冬臉色一白:“那個女記者熊潔的死,與我無關,我沒幹過!他們也答應我,說沒事的,說一定會把我安全接走,不會讓我上庭,也不會讓我判刑。”
湯燕犀嘆口氣:“他們只需要你進警局,然後將喬治咬進來罷了。”
王冬白着臉,黯然點頭:“是。”——
題外話——【稍後還有4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