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自己的意識裡,她是正在走向自己的車子。可是耳畔卻傳來了一片刺耳的車喇叭聲。
她茫然無措,舉目四望,彷彿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斜下里忽地衝出一個人,伸手用力攥住她手腕,將她猛地拽回。她腳步趔趄,身形已是被帶進一具懷抱。
“你瘋了麼?怎麼自己往車上去撞?!”
她迷濛地仰頭看,看見的卻不是自己想見的面容,她便努力笑起來,搖了搖頭。
那人不由得眯起眼來:“怎麼,不想見到我?鯴”
來人是皇甫華章。時年怎麼會忘記,今天還是皇甫華章的庭審,這個時間他竟然還能自有地出乎現在她面前,那她便已經不難猜到庭審的結果了。
她便忍不住苦笑起來:“如此說來,我應該恭喜先生。”
皇甫華章眯起眼來:“可是你言不由衷。”
時年也不否認,只是哀傷地看着他:“那先生你自己呢,你就真的開心麼?法庭上的勝敗,先生有能力控制;可是先生問沒問過自己的心?先生真的心安麼?”
彼時他答應了她去警局認罪,她曾經真正地爲此而欣慰。她曾經有多真誠地希望,他能自己推開那扇窗,自己走回光明裡來?
羅莎的案子幾乎是最好的機會,因爲那可能是他做下的第一樁案子,而且他對老佛爺下藥的事也體現了他對羅莎的保護和愧疚,所以若以這件案子作爲認罪的起點,他在此案上的被量刑也一定是最輕的。
雖然她也明白,以他的爲人,他就算在警局簽字認罪,可是隻要他想,他也一樣還會有機會翻盤,可是她還是願意選擇相信了他。
她相信他的心裡也一定自己就保留對光明的渴望,於是她的存在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推動,真正決定他能夠走回來的,是他自己心裡的那片對光明的渴望。
可是事到如今,在事實面前,她卻知道她終究還是錯了。
她背過身去:“在法院臺階上,先生問我站在哪邊。我說我不持立場,我只希望與本案相聯繫的人都能找回心靈的平靜。我那說的不只是羅莎,也不只是詹姆士,我說的更多的是先生您。”
“我知道先生曾經經歷過令慈的事情,所以你的心上對死法公正、對執法人員還有牴觸,所以您不願意說是向法律和執法人員認罪,您喜歡說是爲了我纔去認罪,我便也都接受了。我能接受的原因,也都是因爲我曾經十分十分的相信,先生你心中依舊還有光明,你自己也想走回到光明裡來。”
“可是原來我都錯了麼?先生原來並未真正的想要走回來,先生只是給了我一場空歡喜。”
“不是的。”
他擡起眼來,望向那幽黑的夜空。曾經的星光璀璨,此時早已被人間的燈火掩蓋。
“就是今天的庭審,我也依舊秉持着兩種可能。我知道我能贏,我知道劉清田最擅長什麼,所以我聘請劉清田來當我的律師;可是事實上,即便他在法庭上的表演堪稱完美,卻也只要我自己在庭上當庭認罪,向法官和陪審員剖白我所有的動機,那我還是會被定罪。”
他目光悠然一轉,重新落回她面上。
“這一切的關鍵,依舊都還是你。”
“如果你還在我身邊,如果你還是從前那個耐心勸說我的小姑娘,我就會爲了不讓你失望而當庭認罪;其實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等待,等你用任何方式跟我聯繫,說願意回到我身邊去……可惜,我始終都沒能等到。”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太過密集,讓時年的心理承受力都已被消磨殆盡。
她忍不住絕望地冷笑:“又是因爲我?先生,你說你認罪是爲了我;你說你當年犯下的錯是爲了我……你說你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可是拜託,你究竟有沒有問過我,這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沒從沒要求過先生要爲我做什麼,就連我希望先生自行認罪,也是因爲不忍心看先生自己越走越遠我,我希望能將你拉回來。先生是如此睿智的人,凡是說話做事都一定早有自己的考量,那又爲什麼非要強調這一件、這一切都是爲了我?”
皇甫華章不再說話,只是盯住了她的眼睛。
時年絕望地微笑:“這一刻,就連我自己都是討厭我自己的,先生就更別再提爲了我而這樣,爲了我而那樣。我不想要,這樣的我什麼都不值得,什麼都不想要了,行不行?”
時年說着蹲下來,將臉埋在膝頭。
皇甫華章眯眼盯住這樣孤單無助的她:“你在厭棄你自己?怎麼了,今天杜松林對你做了什麼?”
時年抱緊自己,擡頭含淚望來:“就連我自己也是個罪犯,我竟然是當年殺死我爸的幫兇。先生,你滿意了麼?”.
就在此時,路邊疾馳來一輛寶藍色路虎。急剎車停下,論壇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下一秒,時年便被擁入了那一具熟悉的懷抱。
湯燕卿抱着時
年,伸手在她發頂輕拍:“怎麼了,嗯?”
他與她溫柔地說着話,目光卻是冷硬地盯住皇甫華章:“大表哥,傍晚才結束庭審,剛重獲自由身的你,怎麼會這麼巧出現在我女朋友的面前?”
他目光揚起,望向杜松林診所的招牌:“況且我女盆友今天是因爲私人原因前來造訪我湯家世交的診所。大表哥這麼不請自來,就不僅是唐突,而應該說是別有所圖了吧?”
是時年要求杜松林不可以將今天在診所的情形告知湯燕卿的。
今天的頓悟來得實在太過突然,甚至超乎她自己的承受極限,她想要自己重新將此事理順了,再尋找合適的機會慢慢說給他聽。
杜松林便也答應下來。
更何況作爲專業的醫師,杜松林本來就不可以任意透露病患的診療記錄和具體談話內容。即便湯燕卿是他世侄,是時年的男朋友,那也不行。
可是杜松林卻也明白,時年今天在他診所裡頓悟到的事情,對於她一個女孩子來說有多難獨自消化,況且,他也不忍心目送時年在哭了那麼久之後,獨自一個人孤單地推開他診所大門,茫然無措地獨自離去的模樣。
幾番斟酌,他還是個湯燕卿打了電.話。
只是沒具體說今天的診療內容和結果,只含混說“今天可能是觸及到了時年的一些悲傷的回憶,她離開的時候情緒十分低落。她還要自己開車不是?我有一點不放心。”
湯燕卿原本在警局跟安澄一起開會,緊急應對今天庭審的結果,當聽完杜松林的話,便丟下了一屋子的人便驅車飛來了.
皇甫華章聽完便笑了,指尖捋着襯衫袖口,傲然揚起下頜。
“男朋友,女朋友?真是好荒唐的稱謂。湯sir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她現在的身份首先是我女兒的母親,卻不是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稱呼。”
湯燕卿也迎着皇甫華章的藍眼睛,輕蔑地微笑:“你女兒的母親?真可惜,這這個稱謂無論在法律上還是民俗裡,都不等於確認她與你有什麼特別的牽連。”
皇甫華章聳肩輕笑:“我,跟她,生下了解憂。這還不叫牽連麼?這牽連涵蓋了感情與身.體,涵蓋了基因的重組和傳承。試問這世間,還會有其它的什麼牽連會大於這一種麼?”
湯燕卿也絲毫不讓:“如果按照大表哥的邏輯,也許向遠比你更有資格。畢竟他是我岳父臨終託孤的人選,也是跟念念有過四年婚姻的人。可是連向遠都沒到我面前來耀武揚威,我就不明白了大表哥這麼急着反覆強調,又是想做什麼。”
他傲然揚頭盯住皇甫華章的眼睛:“大表哥也同樣懂行爲分析,所以你也該明白,你方纔這些急於的否認,以及過分的強調,都只意味一件事:你在說謊,你在有所隱瞞。”
湯燕卿說着暫時離開時年,走到皇甫華章面前,冷笑着對上他的眼睛:“是關於解憂吧?對於解憂的身份和來歷,你對她撒了謊!”
皇甫華章緊緊盯住湯燕卿,忍不住也同樣報以冷笑:“你質疑解憂的身份?以你警sir的身份,你如果真的有疑問,你早就悄悄去做過DNA驗證了。”
湯燕卿眯起眼來:“科技是發達了,DNA檢測的確可以解答這個疑問。可是同樣因爲科技發展了,解憂即便是DNA沒問題,可是她的身世依舊有可能跟你說的根本就不一樣。”——
題外話——【早晨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