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25、冬夜裡,那甜甜軟軟的味道
就因爲這對“波斯貓的眼睛”,本沙明也不用猜又是誰來了。
迎上那個躑躅走過來的身影,他莫名地忍不住咆哮:“你又想要怎麼樣?!”
燕餘顯然被他的怒氣嚇了一大跳,有些六神無主地左右望了望,然後舉起手裡的小盒子。
“謝謝你答應我幫忙,我本來應該表示感謝的。我也想過是不是該請你吃頓好的,可是我又有點猶豫你的口味……就在我還沒想好的時候,你就已經自己走了,下了地鐵口。我就只好追上來。”
她努力地笑笑:“幸好我車上還有一盒甜點。我親手烤的,下班的時候剛剛烤好的,還熱着。我本來是想烤好了帶回家給燕翦吃的……可是我想我還是送給你,作爲感謝和慶祝吧!”
本沙明盯着那個印製精美的盒子皺起了眉頭屋。
她拿他當小女生,還是小孩子?笑話,用甜點來作送給他的答謝禮物,虧她想得出來!
他冷冷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吃,尤其不喜歡吃你親手烤的。”
燕餘咬住脣,明明有些受傷,卻還是在努力地笑:“怎麼可能?我的手藝很好的,凡嘗過的人都喜歡。上次我到工作室去,你們同事也都喜歡吃。”
他冷冷盯着她:“不包括我。”
眼前這個女人真是笨,這顆腦袋也跟她烤出來的泡芙一樣麼,裡面除了空,就是灌滿了奶油?
拜託他看見她再度出現,是更震驚於她是怎麼知道他在哪一站下車,那就等於知道了他的住處!他真正與她計較的,纔不是她烤出來的甜點究竟好不好吃!
他是殺手啊,一個殺手的行止怎麼能被這樣一個笨笨的女人給猜透了?.
夜風真冷,眼前這個男人真是無情。
燕餘自忖自己沒做錯什麼,她只是按着禮數來表達自己的感激和敬意罷了。
她便深吸口氣,讓自己別被他打擊到,繼續溫暖地微笑:“沒關係的,我知道大男生都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喜歡吃甜點。這個你帶回去就好,你可以分給自己的朋友,鄰居,甚至路邊的流浪者,要麼就是分給小貓們也好啊。”
她含笑左右望望:“你看,這麼冷的晚上,能吃上這樣甜軟的東西,相信大家都會覺得幸福。”
本沙明盯着她,冷冷吼:“你夠了!”
他最看不慣她那種動不動就相信甜品能征服世界,好像隨時這個人間就都變成又軟又甜的甜品屋了的神情。
他眼中的那個世界,跟她的,太過天壤之別。
燕餘嘆了口氣,抱住盒子不說話了。
本沙明越過她,徑直朝前走。背後卻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他皺眉回頭,卻見那個女人固執地抱着她的甜品盒子跟在他後面!
“你要幹什麼?”他停步回身,眼中不由得攏起警惕和警告。
她則兩眼坦白地迎上來:“既然你堅持不要,那我就幫你沿途將它們送給流浪者和小貓們好了。你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我幫你做。”
他有些抓狂:“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無聊?”
她聳肩:“這怎麼是無聊?這樣冷的冬夜,能給別人一點溫暖和力量,難道不好麼?”
本沙明頓覺自己的邏輯在她的面前根本無法產生說服力,他只能頓足:“你想給誰溫暖和力量,都跟我無關。你派你的甜點,總之,別再跟着我!”
他邁開長腿,悻悻地朝前走。
身後沒眼色地不斷傳來“謝謝”,“妙~嗚”,讓他心煩。
空氣裡那份甜香也跟她的腳步聲一樣,如影隨形,不斷挑戰他的胃。到後來,他自己都開始忍不住地覺得餓。
晚上剛下班的時間,誰能抵抗得了這種味道?
他只能不斷加大步伐,爭取在自己得胃叫起來之前,趕緊脫離開那個女人。
終於……走着走着,身後的一切都停了下來。
沒有了道謝,沒有了貓叫,也沒有了沙沙的、如春蠶咬桑葉一般固執且細碎的腳步聲。
甚至,都沒有了空氣裡流溢的甜香味道。
他反倒一愣,莫名其妙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空了。
湯燕餘已經不再跟在他身後。
他眯眼望遠,纔看見她那有些渾圓的背影。
她竟然已經走遠了.
這個晚上他自己煮了份意麪,拌了些豆子。可是怎麼吃卻都不入口。
可是肚子偏偏還餓得慌。
他懊惱地走到冰箱前,打開四處看了看。擱架上、保鮮盒裡大多數都是超市買來的半成品,微波之後就能入口的。可是此時看起來卻有點像是冷酷裡的屍首,一個一個都是蒼白冰冷的,讓他挑不起半點胃口。
他咬咬牙,還是抓了外套出門。
就在樓下面包店,櫃檯裡就兼營小小的甜品。他挨個點指了許
多品種,滿滿地裝了一盒。
回到家裡,配了紅酒,一口一個咀嚼入腹。
這晚竟然睡了個好覺,也許因爲整個房間裡都是這樣甜軟的氣息吧,便將這個世界的冷硬全都隔離開了.
翌日,詹姆士向外界宣佈了具體婚期。
公司同事都表達了恭喜之意,本沙明卻一臉蒼白,跌坐在椅子上。
布瑞看了他一眼,起身拿着行事曆要進詹姆士的辦公室跟老闆重新商定近期的時間安排,也是希望一切都能給老闆的婚事讓路。
本沙明卻忽地站起身來,搶在了前面,一聲沒發,徑直先推門進了詹姆士的辦公室。
詹姆士坐在辦公室裡,立在一片枯山瘦水裡,盯着藍釉佛首出神。
見本沙明進來,倒並不驚訝。
幽藍的眸子擡起來,靜靜落在本沙明面上:“我希望你進來說的只是公事。不過其實從我上次開出調令之後,我跟你之間就沒有什麼公事可談了。至於你繼續留在我的秘書室裡,要真正服侍的主人是誰,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本沙明原本已經蒼白的臉,這一刻便更是半點血色都沒有了。
他站在黑石造成的浮島上,雙手於身側攥緊。嗓音早已不知何時沙啞了下來。
他沙啞地說:“詹姆……爲什麼是凱瑟琳?爲什麼要結婚?爲什麼,要這樣快?”他深深吸氣:“你說過的,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愛女人。”.
詹姆士聞聲轉身,越過白沙造成的流水,走回自己辦公桌前坐下。擡眸直直盯住本沙明:“原來你是來質問我的。”
本沙明狼狽地垂首。
詹姆士卻冷冷一笑:“可惜,你不配。”
他錯開目光去:“跟誰,什麼時間結婚,都只是我自己的私事,與你無關。你只是我的手下,沒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至於我是否喜歡女人,我會不會哀傷女人,就更不關你的事!”
本沙明絕望地擡起頭來:“可是詹姆……我不僅僅是你的手下。曾經在法國的歲月裡,在超過十五年的相伴裡,你跟我之間,早已是……”
本沙明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詹姆士冷冷截斷:“我能同意的不過是:你跟我之間早已相依爲命。僅此而已。”
本沙明頓在半途,生生噎住了下面的話.
就在佛德集團最高的那層看似天台的辦公室裡,皇甫華章那一層四面玻璃幕牆,宛若坐在雲端的辦公室裡,此刻坐着的卻是馬克。
馬克聽着從詹姆士辦公室傳來的爭執聲,倍感有趣地勾起脣角。
他按照想象中的模樣,學着皇甫華章的姿態,讓椅子與桌沿兒成45°角斜坐。雙手十指相抵,目光含笑。
這是先生留下的玩意兒,原來當年先生在羣狼環伺之下入主這佛德集團之後,早已悄然在每一間辦公室都安裝了監聽設備。所以先生才能對整個公司所有的動向全都瞭若指掌。
而相信無論是當年那些反對先生的人,還是如今的詹姆士,也都不會完全想不到辦公室裡有這樣的設施,所以辦公室們也都在這些年中有過不同程度的重新裝修。
只可惜,先生智慧超人,他選擇安放監聽設備的位置,或者說監聽的技術,都是那些人無法找到的。所以即便詹姆士也曾在不久前就剛剛重新裝修了辦公室,科室卻也還是沒能逃脫被這間辦公室輕易監聽的命運。
他歪頭看看父親:“本沙明的話您也聽見了吧?他想說的是,在法國相伴的那些歲月裡,他們的關係早已超越了主僕,朋友,他們是戀人,是一對情侶。”
林奇皺了皺眉。
同樣出身貴族,就如同歐陸那些古老的家族一樣,不是不能有喜歡的男童,可是……卻不可以影響正常的婚姻,不可以影響到子嗣。
他現在也十分擔心自己的兒子,擔心他不肯喜歡女人。
馬克見父親沒有說話,心下也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便輕輕夠了勾脣。
他知道,其實當初他“追求”時年的事,雖然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來,可是父親事實上是高興的,以爲他終於肯喜歡女人了。
可是父親卻哪裡想到,因爲時年的事,卻徹底毀了他跟先生之間的關係。先生爲了保護時年,險些親手打死他!
比起頸子上幾乎窒息的傷,實則留在他心底的傷才更疼。
更何況……後來他才知道,先生之所以那麼狠心,之所以不顧一切出庭指證他的緣故,都是因爲時年纔是先生藏了多年的心頭所愛。
他的信念,他多年的信仰,那一刻落下土渣來。
可是最後……時年卻毀了先生,讓先生再也沒能回來……
因爲時年,他對女人的厭憎不減反增。
他垂首去,掌心滿懷感情地摩挲椅子的扶手,想象曾經先生是怎樣在這裡坐過,是怎樣地起身。
他閉上眼睛,緩緩道:“所以,以本沙明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容許詹姆士跟凱瑟琳結婚的。如果詹姆士一意孤行,本沙明就一定會在婚禮上出手。”
林奇眯起眼睛:“可是以本沙明的潛意識來說,想要殺的怕也只是凱瑟琳,而不是詹姆士。”
“是啊,他捨不得。”馬克如夢如幻地微笑起來:“可是卻也並非一點可能都沒有。您也明白的,這世上總歸有因愛成恨這回事,所以他心中對詹姆士還是已經心生怨懟了的。”
“只需要有人適時將他心裡這股怨懟放大,再放大,放大到比他對凱瑟琳的恨還要重的時候,那他首選想要殺的人,就會變成詹姆士了。”
林奇皺眉:“那誰能幫我們做到這一點?還如從前那樣,要去求助於霍淡如那樣的心理醫師麼?”
馬克笑起來,笑得很得意。
他得意在,原來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知道自己擁有那樣的能力。
他想着那次他對向遠的牛刀小試,回想着一向謙謙君子般的向遠在他面前亂了心神,像發怒的獅子一般衝出去的模樣……想起,即便是在霍淡如的診所,面對那樣一位在業內已經頗有名望的醫師,他卻也還是能悠然自得地施加他自己的影響,他的心下便更是歡喜。
他的天分卓越,即便沒經過系統的學習,可是也能達到這樣的高度。這一點,與先生這樣像。
他便不疾不徐地說:“這件事不能叫更多一個人知道,所以不能找心理醫師。”
林奇蹙眉:“那我們怎麼辦?”
他含笑擡眸:“交給我吧。”
毫不意外,他從自己父親的眼睛裡看見了那樣驚疑交加的神色。
一向都將自己當成個孩子,甚至是無能的孩子的父親,這一次終於肯重新審視他了吧?父親老了,到了該讓出一切的時候,他已經厭倦了凡事都對父親俯首聽命.
這個晚上他帶奔本沙明去聽歌劇,要了位置最好的包廂,垂眸望向舞臺,手裡攥着牙白的真絲手帕。
他會爲了舞臺上的人物落淚。
這是一出著名的悲劇,主人公雖然天賦奇高,可惜卻不容於世,永遠被庸人嫉妒和算計。不甘、憤懣是貫穿整出歌劇的情緒基調,看得人壓抑又憤怒。如果做不到如馬克這樣適時用淚水將情緒發泄出去的話,便都堵在心裡,像是一團棉花,悶悶的,排不開遣不散。
雖然是這樣一出堵心的劇目,可是因爲是大師的作品,又是全球著名的劇團和演員來演繹,所以今晚整個演出大廳還是座無虛席。
馬克又擦了擦淚,然後羞澀地轉頭朝向並肩而坐的本沙明笑:“你一定在心裡笑話我了。”
本沙明冷漠地回眸望他,“沒有,我在專心看戲。”
馬克笑起來,轉回頭去:“是啊,我怎麼忘了你是法國人。最浪漫的國度呢,所以就算歌劇艱深,可也都看得懂。”
馬克說着又向本沙明湊了湊:“不過看你臉上繃得這麼嚴,可千萬別當了真。臺上的只是戲,咱們花了錢就是來哭哭笑笑罷了,看完了走出這演出大廳,就該都忘了,回頭該幹嘛就幹嘛去。如果當了真,影響了自己的心情,那就把心氣兒用偏了。”
本沙明瞳孔微微縮緊:“我倒不這樣看。所有戲劇都來源於生活,戲劇衝突雖然比現實生活激烈,卻也只都是現實矛盾的高度凝集。”
馬克無奈地笑:“瞧你,果然當真了。”
他不再多說,用手帕按住眼角,等待新一波淚點的到來。
本沙明當真了,怎麼會不當真呢?因爲這本就是他幫本沙明選的一出“本命戲”,劇中主角的出身、命運都與本沙明如出一轍。於是本沙明所感受到的情緒,已經超越了劇情本身,而是對於他對自己命運的憤怒了。
唯有憤怒,纔會叫一個殺手失卻冷靜,失卻防衛和警惕的本能,才能叫別人有隙可乘。
一切的進行都在馬克的掌握之中,他對本沙明的反應滿意極了。
唯一的例外……是在湊近本沙明的時候,意外聞到了他身上約略的一點甜軟的味道。
那與本沙明的氣質,有那麼一點的格格不入。
於是散了戲後,他帶本沙明去晚餐的時候,忍不住笑問:“最近很喜歡吃甜品麼?”
如果是的話,倒也不意外。畢竟這還是冬天,再加上心情的嚴冬,吃些甜品來補充熱量和減壓,原本無可厚非。孰料本沙明卻防備地向他盯了一眼:“怎麼了?”
馬克頗感興趣地眯起眼來,笑着搖頭:“沒有。只是在想待會兒正餐完畢之後,該給你要一客什麼樣的甜品,才能合你的口味。”.
這個晚上,馬克沒讓本沙明離開。
戲裡戲外的憤怒,都由本沙明衝撞的力道展示了出來,讓馬克十分滿意。
情動的時刻他抱着馬克,意亂情迷地說:“……他給不了
你的,我都給你。反正他也要結婚了,就忘了他,永遠跟我在一起。”
本沙明的動作便更加地絕望而瘋狂。
馬克回過頭來,緩緩眯起了眼睛。
本沙明嘴上沒有回答,可是事實上他的動作卻是給出了更明確的回答:他做不到,他還忘不了詹姆士。
馬克綿長地喘息,轉身撫住本沙明的面頰。
“可是他已經不要你了。不論你還對他有多專情,他還是不要你了。小笨,你真是個笨笨,他爲了一個女人,不肯要你了。他原來還是喜歡女人的,他其實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男人……沒有真心喜歡過你吧?那他曾經對你做的一切,豈不都成了欺騙你?”
“他騙走了的感情,騙走了你十五年的光陰,現在他自己奔着幸福的婚姻去了,接下來還會跟凱瑟琳生下一大堆孩子……那你呢,我可憐的小笨,你難道要用永遠孤單一個人,孤單地生活下去?”
本沙明朝馬克望過來,黑色的眼睛裡印滿了夜色.
自從詹姆士公佈婚訊,燕翦在工作室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更多。每天儘量晚地回家,儘量少與家人碰面。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這樣做反倒有些此地無銀的意味,可是……總歸他那次堂而皇之出現在她家過,她只是擔心家人會誤會了她和他的關係。
她也左右思量過,或許這麼想也是多餘,家人裡除了燕餘之外,好像也不至於誤會什麼的。
可是……
唉,總歸是這段孽緣越發剪不斷理還亂,越發連自己都糊塗了,就更對外人無法解說清楚。
直到這日,又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回到家,卻沒想到門內冷不丁走出個幽靈似的薛如可,嚇得她好懸原地蹦起來:“啊,薛叔兒你!”
薛如可一張臉繃得登緊,朝老爺子書房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老爺子等你呢,去吧。”——題外話——【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