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二篇 康普隆_第七章 告別康普隆

26

叫來的午餐是許多鬆軟的丸子,有很多種不同顏色,麪皮裡面包着各式各樣的餡。

丹尼亞多首先拿起一樣東西,攤開之後原來是一雙透明的薄手套。他戴上手套,客人們也都有樣學樣。

寶綺思說:“請問這裡麪包了些什麼?”

丹尼亞多說:“粉紅色的裡面包着辛辣魚漿,那可是康普隆的一大美食;這些黃色的,裡面的餡是清淡的乾酪;綠色的則是什錦蔬菜。你們一定要趁熱吃,待會兒還有熱杏仁派以及飲料,我推薦你們喝熱蘋果汁。這裡氣候寒冷,我們習慣將食物加熱,甚至甜點也不例外。”

“你吃得不錯嘛。”裴洛拉特說。

“並不盡然,”丹尼亞多答道,“現在我是在招待客人。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吃得非常簡單。我身上沒有多少肉需要養,你們也許已經注意到了。”

崔維茲咬了一口粉紅色丸子,發覺的確有很重的魚腥味,魚漿外面包的佐料也相當可口。不過他也想到,這個味道再加上魚腥味,將會整天揮之不去,或許還得帶着這些味道入夢。

咬了一口之後,他發現麪皮立即合上,把裡面的餡重新包起來,不會有任何汁液濺漏。他突然起了一個疑問,不知道那副手套有什麼作用。即使不戴手套,也不必擔心雙手會弄溼或變粘,因此他斷定那是一種衛生習慣。在不方便洗手的時候,可以用手套代替,演變到現在,即使已經洗過手,或許習慣上還是必須戴上手套。(昨天,他與李札樂一同進餐時,她並未使用這種手套,可能由於她是山地女人的緣故。)

他說:“午餐時間談正事會不會不禮貌?”

“依照康普隆的規範,的確不禮貌,議員先生。但你們是客人,我們就遵循你們的規範吧。如果你們想談正經事,而不認爲或不介意會破壞你們的食慾,那就請便吧,我願意奉陪。”

崔維茲說:“謝謝你。李札樂部長曾經暗示——不,她很不客氣地明說——懷疑論者在這個世界並不受歡迎,這是真的嗎?”

丹尼亞多的好心情似乎更上一層樓。“當然啦,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不知會多傷心呢。你瞧,康普隆是個充滿挫折感的世界。儘管過去的歷史誰也不清楚,一般人卻有一種空幻的信仰,認爲在許多仟年以前,當住人銀河的規模還很小的時候,康普隆曾經是領袖羣倫的世界,這點我們一直念念不忘。但在可考的歷史中,我們卻從未居於領導地位,這個事實令我們很不舒服,讓我們——我是說一般民衆——心中有一種憤憤不平的感覺。

“可是我們能怎麼辦?政府曾經被迫效忠帝國的皇帝,如今則是基地的忠誠附庸。我們愈是明瞭自己的次等地位,就愈相信傳說中那段偉大的歲月。

“那麼,康普隆人能做些什麼呢?過去他們無法和帝國抗爭,如今又不能公開向基地挑釁。於是他們攻擊我們、憎恨我們,用這種方式來尋求慰藉,因爲我們不相信那些傳說,並且對那些迷信嗤之以鼻。

“然而,我們不必擔心受到更大的迫害。我們控制了科技,而在大學擔任教職的也是我們這些人。其中有些人特別敢說話,因而難以公開授課。比如說,我自己就有這個麻煩,不過我還是有學生,我們定期在校外悄悄聚會。但是,如果真的禁止我們公開活動,那麼科技便要停擺,每一所大學都會失去全銀河的認可。事實上,這種學術自殺的嚴重後果,也許還無法令他們收斂仇恨的心態,想必這就是人類的愚昧,幸好還有基地支持我們。所以說,雖然我們不斷受到謾罵、譏嘲和公開抨擊,卻仍舊能安然無事。”

崔維茲說:“是不是由於大衆的反對,使你不願告訴我們地球在哪裡?雖然你剛纔那麼說,但你是否害怕如果做得太過分,反懷疑論者的情緒會升高到危險的程度?”

丹尼亞多搖了搖頭。“不是這樣,地球的位置的確無人知曉。我並非由於恐懼,或是其他任何原因,而對你們有所隱瞞。”

“可是你聽我說,”崔維茲急切道,“在銀河這個星區中,自然條件適宜住人的行星數量有限,而且,大多數的可住人行星必定都已有人居住,因此你們應該相當熟悉。想要在這個星區尋找一顆特殊的行星,它除了帶有放射性,具有其他一切適宜住人的條件,這究竟有多麼困難呢?此外,你還有另一個線索,就是那顆行星有一顆巨大的衛星相伴。既然有了放射性和巨大衛星兩個特徵,地球絕不會被誤認,甚至隨便找一找,也應該找得到。或許需要花點時間,但那卻是唯一的麻煩。”

丹尼亞多說:“就懷疑論者的觀點而言,地球的放射性和旁邊那顆巨大衛星,當然都只是傳說而已。如果我們去尋找這些特徵,就跟尋找麻雀奶和兔子羽毛一樣荒唐。”

“或許吧,可是那還不至於使康普隆人完全放棄。如果他們能找到一個充滿放射性的世界,大小剛好適宜住人,旁邊還有一顆巨大的衛星,那麼康普隆民間傳說的可信度不知會提高多少。”

丹尼亞多大笑幾聲。“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康普隆從未進行這類探索。假如我們失敗,或是找到一個跟傳說顯然不符的地球,便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康普隆的民間傳說馬上會垮臺,變成大家的笑柄。康普隆不會冒這個險。”

崔維茲頓了一下,再用非常認真的口氣說:“好吧,即使我們不強調放射性和巨大衛星這兩個‘唯一點’——姑且假設銀河標準語有這種說法——根據定義,一定還有第三個唯一點,它和任何傳說都毫無瓜葛。那就是如今在地球上,即使沒有衆多生機盎然、多彩多姿的生命形態,也總會有一些留存下來,不然至少也該保有化石記錄。”

丹尼亞多說:“議員先生,雖然康普隆未曾有組織地找尋過地球,我們有時還是得作些太空旅行。偶爾會有船艦由於種種原因而迷途,它們照例要將經過作成報告。躍遷並非每次都完美無缺,這點或許你也知道。然而,在所有的報告中,從未出現跟傳說中的地球性質相似的世界,或是擠滿各種生命形態的行星。船艦又不可能只爲了蒐集化石,而在一顆看似無人居住的行星登陸。如果說,過去數千年來,從來沒有疑似地球的報告出現,我就絕對願意相信找尋地球是不可能的事,因爲地球根本不在這裡,又怎麼找得到呢?”

崔維茲以充滿挫折感的語調說:“可是地球一定在某個地方。在銀河某個角落,存在着一顆行星,人類以及人類熟悉的其他生命形態,都是從那裡演化出來的。如果地球不在銀河這一區,就一定在其他星區。”

“或許如此吧,”丹尼亞多冷冷地說,“但是直到目前爲止,它還沒在任何一處出現過。”

“大家未曾真正仔細找過。”

“嗯,顯然你們就會。我祝你們好運,但我絕不會賭你們成功。”

崔維茲說:“有沒有人試圖以間接的方法,就是除了直接尋找之外的其他方法,來判定地球可能的位置?”

“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丹尼亞多是其中之一,他對裴洛拉特說:“你是否想到了亞瑞夫計劃?”

“是的。”裴洛拉特答道。

“那麼可否請你跟議員先生解釋一下?我想他比較容易相信你。”

於是裴洛拉特說:“你可知道,葛蘭,在帝國末期,所謂的‘起源尋找’曾經風靡一時,許多人把它當作一種消遣,也許是爲了逃避令人不快的現實。當時帝國已漸漸土崩瓦解,這你是知道的。

“李維星的一位歷史學家韓波・亞瑞夫,就想到了一個間接的方法。他的依據是,不論起源行星是哪一顆,一定會先在附近的行星建立殖民世界。一般說來,一個世界距離那個原點愈遠,殖民者抵達的時間就愈晚。

“那麼,假使將銀河所有住人行星的創建日期整理出來,然後以仟年爲單位,把歷史同樣久遠的行星連成網絡。比如說,具有一萬年曆史的行星構成一個網絡,具有一萬兩千年曆史的行星構成另一個網絡,具有一萬五千年曆史的行星又構成另一個網絡。理論上來說,每個網絡都會近似一個球面,而且差不多是同心球。較古老的行星所構成的網絡,半徑應該小於較年輕的行星網絡。如果把每個網絡的球心都找出來,它們在太空中的分佈範圍應該相當小,而那個範圍就應該包含起源行星——地球。”

裴洛拉特用握成杯狀的雙手畫出一個個球面,臉上的表情非常認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葛蘭?”

崔維茲點了點頭。“明白,但我猜沒有成功。”

“理論上應該辦得到,老夥伴。麻煩的是創建年代都不正確,每個世界多少都會將本身的歷史誇大拉長,可是除了傳說,又沒有其他簡單的方法能夠斷定歷史的長短。”

寶綺思說:“古老樹木中的碳十四衰變。”

“當然可以,親愛的,”裴洛拉特說,“但你必須得到那些世界的合作才行。事實上從來沒有人願意那麼做,每個世界都不希望誇大的歷史遭到推翻。帝國當時又不能爲了這麼小的事,強行壓制各地的反對聲浪,它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

“因此亞瑞夫所能做的,只是善加利用那些頂多只有兩千年曆史,而且創建過程擁有詳實可靠記錄的世界。那些世界爲數不多,雖然它們的分佈大致符合球對稱,球心卻相當接近川陀,也就是昔日帝國的首都。因爲那些並不算多的新世界,最初的殖民者全部來自川陀。

“那當然是另一個問題。地球並非星際殖民的唯一起點,一段時日之後,較古老的殖民世界便會送出自己的殖民隊伍,而在帝國全盛時期,川陀成了殖民者的主要出產地。說來真不公平,亞瑞夫因此成爲衆人的笑柄,他的學術聲譽也因而斷送。”

崔維茲說:“來龍去脈我聽懂了,詹諾夫。丹尼亞多博士,這樣說來,你甚至連一絲渺茫的希望都不能給我?請問在其他世界上,有沒有可能找到關於地球的線索呢?”

丹尼亞多陷入遲疑的沉思,好一會兒之後才終於開口。“嗯——嗯,”他先發出一聲猶豫的感嘆,接着才說,“身爲一名懷疑論者,我必須告訴你,我不確定地球如今是否存在,或者是否曾經存在過。然而——”他再度沉默不語。

最後終於由寶綺思接口:“我猜,博士,你想到一件可能很重要的事。”

“重要嗎?我很懷疑。”丹尼亞多輕聲說,“不過也許很有意思。地球不是唯一行蹤成謎的行星,第一波殖民者——在我們的傳說中,稱他們爲‘太空族’——他們的世界如今也不知所蹤。有些人管那些世界叫‘太空世界’,也有人稱之爲‘禁忌世界’,後者現在較爲通用。

“傳說是這麼說的,在他們的黃金時代,太空族使壽命延長到數個世紀,並且拒絕讓我們的短壽命祖先登陸他們的世界。在我們擊敗他們之後,情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我們不屑和他們來往,禁止我們的船艦和行商跟他們接觸,要讓他們自生自滅。因此那些行星變成了禁忌世界。根據傳說的記述,我們確定根本無需插手,懲罰者便會毀滅他們,而他顯然做到了。至少,據我們所知,已經有許多仟年,不曾見到太空族在銀河出現。”

“你認爲太空族會知道地球的下落嗎?”崔維茲問。

“想必如此,他們的世界比我們任何一個世界都要古老。但前提是必須還有太空族存在,而這是極端不可能的事。”

“即使他們早就不存在了,他們的世界總該還在,或許會保有一些記錄。”

“前提是你能找到這些世界。”

崔維茲看來冒火了。“你的意思是,想要尋找下落不明的地球,應該能在太空世界上找到線索,可是那些世界同樣下落不明?”

丹尼亞多聳了聳肩。“我們已經有兩萬年未跟它們來往,連想都沒有想到它們。而它們也像地球一樣,隱藏到了歷史的迷霧中。”

“太空族分佈在多少個世界上?”

“傳說中有五十個這樣的世界——一個可疑的整數,實際上可能少得多。”

“你卻不知道其中任何一個的位置?”

“嗯,這個,我想——”

“你想些什麼?”

丹尼亞多說:“由於太古歷史是我的業餘嗜好,我和裴洛拉特博士一樣,有時會翻查些古老的文件,找找看有沒有任何提到太古時期的記載,我是指比傳說更可靠的記載。去年,我發現了藏在一艘古代太空船中的記錄,那些記錄幾乎已經無法解讀。它的年代非常久遠,當時我們的世界還不叫康普隆,而是使用‘貝萊世界’這個名稱。我認爲,我們傳說中的‘班伯利世界’,可能就是從那個名字演變而來的。”

裴洛拉特興奮地問:“你發表了嗎?”

“沒有。”丹尼亞多說,“正如一句古老格言所云:在我確定泳池有水沒水之前,我可不願往下跳。你可知道,那個記錄中提到一件事,那艘太空船的船長造訪過某個太空世界,還帶了一名太空族女子離去。”

寶綺思道:“可是你剛纔說,太空族不允許他人造訪。”

“沒錯,這正是我未將記錄發表的原因,它聽來實在難以置信。有些曖昧不明的傳說事蹟,可以解釋爲太空族的故事,包括他們和我們的祖先‘銀河殖民者’之間的衝突。這類傳說事蹟並不是康普隆的特產,許多世界上都有大同小異的故事,但有一點完全一致——太空族和銀河殖民者絕不會在一起,雙方沒有社交接觸,更別提兩性間的接觸。可是那個記錄中的殖民者船長和太空族女子,卻顯然因愛情而結合,這實在太不可思議。我不相信這個故事有可能被人接受,頂多只會被視爲一篇浪漫的歷史小說。”

崔維茲顯得很失望。“就這樣嗎?”

“不只這樣,議員先生,還有另外一件事。我在太空船殘存的航行日誌中,發現了一些數據,可能代表幾組空間座標,但也可能不是。假如真是的話——我再重複一遍,懷疑論者的榮譽心使我必須這樣說,也有可能並不是——那麼,內在證據使我得到一個結論,它們是三個太空世界的空間座標。其中一個,或許就是那名船長曾經登陸的世界,他就是從那個世界帶走了他的太空族愛人。”

崔維茲說:“就算這個故事純屬杜撰,有沒有可能

座標仍是真實的?”

“有這個可能。”丹尼亞多說,“我會把那些數字給你,你喜歡怎樣利用都可以,不過你可能一無所獲——但我有個很有趣的想法。”他又展現了短暫的笑容。

“什麼想法?”崔維茲問。

“萬一其中一組座標代表地球的位置呢?”

27

康普隆的太陽射出純正的橙色光芒,看來比端點星的太陽還要大,但由於它相當接近地平線,只能送來微弱的熱量。好在風並不強,不過吹在崔維茲臉頰上,仍然令他感到冰冷刺痛。

他的身子瑟縮在電暖大衣裡發抖,那件衣服是蜜特札・李札樂送給他的,她現在就站在他身旁。他說:“總該有暖和的時候吧,蜜特札。”

她很快瞥了太陽一眼。站在這個空曠的太空航站裡,她並未顯出任何不適。高大的她身上穿的大衣比崔維茲的還薄,即使她並非一點也不怕冷,至少表現得毫不在乎。

她說:“我們有個美麗的夏季,雖然爲時不長,但農作物都能適應。作物品種全部經過精挑細選,能在陽光下迅速生長,而且不容易受霜害。本地的動物都生有厚實的毛皮,舉世公認全銀河最佳的羊毛即產自康普隆。此外,康普隆的軌道上還有許多太空農場,上面種植各種熱帶水果,我們還外銷風味絕佳的鳳梨罐頭。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這些,只知道我們是個寒冷的世界。”

崔維茲說:“我很感謝你來爲我們送行,蜜特札,並感謝你願意跟我們合作,讓我們能繼續完成任務。然而,爲了讓我自己心安理得,我必須問一句,你會不會爲自己惹上大麻煩?”

“不會!”她驕傲地搖了搖頭,“不會有任何麻煩。首先,不會有人來質問我,一切運輸系統皆由我控制,也就是說,這座太空航站和其他航站的法規,以及有關入境站、船艦來去的所有法規,通通由我一個人制定。我全權處理這些事情,總理樂得不必爲任何細節煩心。就算我受到詰問,也只要據實相告即可。政府一定會稱讚我未將太空艇交給基地,如果不妨讓民衆也知道,他們的反應想必也一樣。而基地根本不會曉得這件事。”

崔維茲說:“政府或許願意見到基地未能如願,但是你放走了我們,他們會贊成你的決定嗎?”

李札樂微微一笑。“你是個高尚的君子,崔維茲。你爲了保住太空艇,不屈不撓奮戰到底,現在你成功了,又開始爲我的安危操心。”

她試着向他靠近,彷彿忍不住想做個親暱的動作。不過,顯然在經過一番掙扎後,她終於剋制住這個衝動。

她又恢復了率直的口氣,說道:“即使他們質疑我的決定,我只消告訴他們,你一直都在尋找最古世界,他們就一定會說我做得對,的確應該儘快擺脫你們,連太空艇一塊趕走。然後他們會進行一些贖罪儀式,以彌補當初准許你登陸的錯誤,雖然我們原先無法猜到你在做什麼。”

“你當真擔心由於我的出現,而爲你自己和這個世界帶來不幸嗎?”

“的確如此。”李札樂生硬地答道,再改用較緩和的語氣說,“你已經爲我帶來不幸,我認識你之後,康普隆的男人會顯得更加索然無味。我的渴求從此再也無法滿足,懲罰者已經決定讓我萬劫不復。”

崔維茲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並非希望你改變自己的想法,但我也不希望你被無謂的憂慮困擾。你必須知道,所謂我會帶來不幸這種說法,只不過是迷信罷了。”

“我想,是那個懷疑論者告訴你的。”

“他不必告訴我,我也一樣知道。”

李札樂伸手抹了抹臉,因爲她突出的雙眉上積了一道細霜。“我知道有些人認爲這是迷信,可是最古世界會帶來噩運,卻是千真萬確的事。過去已經有許多實例,不管懷疑論者如何巧言善辯,也無法否定既有的事實。”

她突然伸出右手。“再會了,葛蘭。進太空艇跟你的夥伴會合吧,免得你那嬌弱的端點星身子,在我們寒冷的和風裡凍僵了。”

“告辭了,蜜特札,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再見到你。”

“是啊,你答應過會回來,我也試着讓自己相信。我甚至告訴自己,到時我將飛到太空,在你的太空艇中和你相會,這樣噩運就只會降臨在我身上,不至於殃及我的世界——可是你不會再回來了。”

“不!我會回來!你曾帶給我這樣的快樂,我不會那麼輕易放棄。”此時此刻,崔維茲堅決相信自己是認真的。

“我不懷疑你的浪漫衝動,可愛的基地人,可是那些冒險尋找最古世界的人,全都永遠回不來了——回不到任何地方,我自己心裡很清楚。”

崔維茲盡力不讓牙齒打戰,雖然只是因爲天氣寒冷,他的牙齒纔不受控制,但他不願讓她以爲那是由於自己膽怯。他說:“那也是迷信。”

“不過,”她說,“那也是事實。”

28

回到遠星號駕駛艙的感覺真好。它或許只是無盡星空中的一個小囚籠,當成房間實在太擠了些,然而,它卻令人感到那麼熟悉、那麼友善而溫暖。

寶綺思說:“我很高興你終於上來了,我正在想,不知道你還要跟那位部長廝磨多久。”

“沒有多久,”崔維茲說,“天氣冷得很。”

“我有一種感覺,”寶綺思說,“你曾經考慮留下來陪她,而將尋找地球的行程延後。我不願探觸你的心靈,哪怕只是輕輕一碰,可是我關心你,而你受到的誘惑似乎傳到我身上了。”

崔維茲說:“你說得相當正確,至少有那麼片刻,我的確感受到了誘惑。部長是個不同凡響的女人,我從未遇到過第二個。你加強了我的抵抗力嗎,寶綺思?”

她答道:“我告訴你多少次了,我不能也不會以任何方式影響你的心靈,崔維茲。我猜,你是藉着強烈的責任感,自己戰勝了這個誘惑。”

“不,我倒不那麼想。”他苦笑了一下,“不可能那麼崇高、那麼戲劇性。我的抵抗力的確被強化了,一來是由於天氣太冷,二來是我有個不祥的預感,假如我繼續跟她在一起,不出幾回合就會要我的命,我永遠無法跟上她的步調。”

裴洛拉特道:“嗯,不管怎麼說,你畢竟安全返回太空艇了。下一步我們要做什麼?”

“眼前要做的,是以輕快的速度離開這個行星系,直到距離康普隆的太陽夠遠了,我們再來進行躍遷。”

“你想我們會被攔截或跟蹤嗎?”

“不,我真心相信部長渴望我們儘快離去,而且永遠不會回來,以免懲罰者的報復降臨這顆行星。其實——”

“什麼?”

“她相信報復一定會降在我們身上,她堅決相信我們再也不會回來。我得說明一下,並不是她料到我可能會背信,她沒有機會估量我的信用。她的意思是,地球是個可怕的不祥之物,任何人試圖尋找它,都一定會死在半途。”

寶綺思說:“康普隆有多少人尋找過地球,才使得她這麼肯定?”

“我懷疑沒有任何康普隆人嘗試過。我曾告訴她,她的恐懼只不過是迷信。”

“你確定自己相信這一點嗎,還是你也被她動搖了?”

“我知道她所表現的恐懼純屬迷信,但是她的恐懼仍然可能有根有據。”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試圖登陸地球,放射性會要我們的命?”

“我不相信地球具有放射性,但我的確相信地球會保護自己。還記得嗎,川陀那座圖書館中有關地球的資料全被移走了。此外,蓋婭雖然擁有驚人的記憶,行星的每個部分都參與其中,甚至包括地表的岩層和地心的熔融金屬,卻也無法回溯到夠遠的過去,以致不能告訴我們任何有關地球的事。

“顯然,假如地球果真那麼有力量,或許也能調整人類的心靈,迫使大家都相信它具有放射性,這樣便能嚇阻任何尋找它的念頭。可能是因爲康普隆和地球極爲接近,對地球形成特別的威脅,所以又被加上一重詭異的茫然。丹尼亞多是個懷疑論者,也是一位科學家,他百分之百相信尋找地球是白費力氣,認爲地球不可能找得到——這就是部長的迷信也許有根據的原因。地球這麼希望隱藏自己,難道不會將我們殺害,或是將我們引入歧途,而會任由我們找到它嗎?”

寶綺思皺着眉頭說:“蓋婭……”

崔維茲立刻打斷她的話。“別說蓋婭會保護我們,既然地球有辦法消除蓋婭最早的記憶,那麼在雙方的任何衝突中,地球顯然都會是贏家。”

寶綺思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那些記憶是被消除的?也許只是因爲蓋婭需要一段時間來發展行星級記憶,才無法回溯到那個記憶尚未完成的時代。不過,即使在此之前的記憶的確遭到外力消除,你又怎能確定是地球乾的?”

崔維茲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提出我的臆測罷了。”

裴洛拉特突然插嘴,怯生生地說:“假如地球那麼有力量,又如此堅持保留隱私——姑且這麼說——我們的努力又有什麼用?你似乎認爲地球不會讓我們找到,而且若有必要,它還會將我們全部殺害。在這種情況下,難道我們不該放棄整個計劃嗎?”

“我們似乎應該放棄,這點我承認,但我如此強烈地堅信地球存在,就一定要也一定會把它找到。蓋婭不斷在提醒我,當我有這麼強烈的信念時,我的想法總是正確的。”

“可是我們發現地球之後,如何才能全身而退,老弟?”

“有一個可能,”崔維茲盡力以輕鬆的口吻說,“由於我具有這種非比尋常的正確判斷力,地球或許也會體認到我的價值,而不會對我下手。可是——這就是我想要指出的——我無法確定你們兩位是否也能生還,而我擔心的正是這件事。我一直有個念頭,如今這個念頭更強了,那就是我應該帶你們兩位回到蓋婭,然後由我自己繼續進行探索。首先斷定我必須尋找地球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們;看出其中重要性的人,也是我而不是你們;不得不這麼做的人,更是我自己而不是你們。所以說,讓我來冒這個險吧,你們沒有這個必要。讓我一個人繼續好嗎,詹諾夫?”

裴洛拉特將下巴埋在頸際,使他的長臉顯得更長。“我不否認自己感到嫉妒,葛蘭,可是如果棄你不顧,我會萬分羞愧,會無地自容。”

“寶綺思?”

“蓋婭絕不會棄你不顧,崔維茲,不論你做什麼都一樣。假如地球真是個危險的地方,蓋婭會盡全力保護你。而扮演寶綺思這個角色的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捨棄裴,如果他決定緊跟着你,那我當然要緊跟着他。”

崔維茲繃着臉說:“很好,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讓我們一起上路吧。”

“一起走。”寶綺思說。

裴洛拉特輕輕一笑,伸手抓住崔維茲的肩頭。“永遠走在一起。”

29

寶綺思說:“你看這裡,裴。”

她剛纔以手動方式操縱着太空艇的望遠鏡,但是並沒有什麼特定目標,只不過想換換腦筋,以免終日沉溺在裴洛拉特的地球傳說圖書館中。

裴洛拉特走過來,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肩膀,雙眼則向顯像屏幕望去。康普隆行星系的氣態巨星之一已經出現,經過多次放大後,畫面看來就像實物一般龐大。

在彩色的顯像中,它的表面呈淡橙色,並帶有一些較暗的條紋。由於這顆行星比遠星號距離太陽更遠,又是從行星軌道面上向它望去,因此看來幾乎是個完美的光圈。

“真美麗。”裴洛拉特說。

“中央的條紋延伸到了行星之外,裴。”

裴洛拉特緊皺着眉頭說:“你知道嗎,寶綺思,我相信真是這樣。”

“你想這是一種‘光幻視’嗎?”

裴洛拉特說:“我不敢肯定,寶綺思,我跟你一樣是太空新兵——葛蘭!”

崔維茲對這聲叫喚的迴應是一句相當微弱的“什麼事?”他隨着這聲回答走進駕駛艙,衣服顯得有點皺,好像剛纔在牀上和衣打過盹——事實也正是如此。

他帶着幾分不悅說:“拜託!別動那些裝置。”

“只不過是望遠鏡罷了。”裴洛拉特說,“你看那個。”

崔維茲依言看了一眼。“那是一顆氣態巨星,根據我獲得的資料,他們管它叫葛里亞。”

“只是這樣看看,你怎麼知道就是那顆?”

“理由之一,”崔維茲說,“根據我們現在和太陽的距離,再考慮各行星的大小以及它們在軌道上的位置——擬定航道時,我已經把這些資料研究得很透徹——此時此刻,它是你唯一能放大到這種程度的行星。另一個理由,是它有個行星環。”

“行星環?”寶綺思困惑不已。

“你們現在能看到的,只是個又細又暗的條紋,因爲我們幾乎是從正側面取景。我們可以急速拉昇,離開行星軌道面,讓你們有個較佳的視野。你們想不想這麼做?”

裴洛拉特說:“我不想讓你重新計算位置和航道,葛蘭。”

“喔,放心,電腦會幫我處理,不怎麼麻煩。”他一面說,一面坐到電腦前,將雙手放在那兩個手掌輪廓上。接下來,與他的心靈精密調諧的電腦,便開始負責所有的操作。

沒有燃料問題也毫無慣性效應的遠星號立即加速。對於作出如此迴應的電腦與太空艇,崔維茲再度感到一股強烈的愛意。彷彿他的思想化成了動力與指令,又彷彿它就是自己意志的延伸,不但強而有力,而且溫馴服從。

難怪基地想把它要回去,也難怪康普隆想將它據爲己有。唯一令人訝異的事,是迷信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令康普隆自動放棄了這個野心。

若有適當的武裝,遠星號能追擊或打敗銀河中任何一艘船艦,甚至任何一支艦隊,只要別碰到另一艘同型號太空艇就好。

當然,它現在沒有任何武裝。布拉諾市長將太空艇撥給他的時候,至少還有足夠的警覺性,沒讓它配備任何武器。

裴洛拉特與寶綺思注視着顯像屏幕,葛里亞星正緩緩地、緩緩地朝他們傾斜。上方的那一極(姑且不論是南極或北極)已經出現,周圍有一大圈湍流,下方那一極則被球體的鼓脹部分所遮掩

在行星頂端,暗面不斷侵入橙色部分,使這個美麗的圓盤變得愈來愈不對稱。

但更令人興奮的,或許是中央那道暗紋不再是直線,而漸漸變成一個弧形,就像其他偏北或偏南的條紋一樣,只是弧度更爲顯著。

現在能夠看得非常清楚了,中央暗紋的確延伸出行星的邊緣,在兩側形成狹窄的弧形。這絕對不是幻象,其本質十分明顯。那是由物質所構成的環狀天體,沿着行星周圍繞一圈,另一側則隱藏在行星背後。

“我想,這便足以給你們一個概念。”崔維茲說,“假如我們飛到這顆行星的正上方,你們將會看到一個圓形的環,它和這顆行星是同心圓,不過兩者完全沒有接觸。你們還有可能發現,它其實並非單一的環,而是由數個同心環組成。”

“我認爲簡直不可能,”裴洛拉特愣愣地說,“是什麼讓它停留在太空的?”

“跟衛星能停留在太空的道理相同。”崔維茲說,“行星環由許多細微的粒子組成,每個粒子都環繞着行星運轉。由於這些環距離行星太近,‘潮汐效應’使它們無法聚結成一個球體。”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想想實在太令人難過了,老友。我當了一輩子學者,怎麼可能對天文學知道得那麼少?”

“而我則對人類的傳奇一無所知,沒有人能夠擁抱所有的知識。事實上,這些行星環沒什麼稀奇,幾乎每顆氣態巨星都有,即使有時只是一圈稀薄的塵埃。端點星的太陽所領導的行星家族,碰巧沒有真正的氣態巨星,因此端點星上的居民,除非是個星際旅行者,或者在大學裡修過天文學課程,否則很可能不知道行星環是什麼。如果行星環十分寬廣,因而明亮且顯眼,像現在這個這樣,那纔是不尋常的現象。它實在壯麗,一定至少有幾百公里寬。”

此時,裴洛拉特突然彈響一下手指。“正是這個意思。”

寶綺思嚇了一跳。“什麼意思,裴?”

裴洛拉特說:“我曾經讀過某一首詩的片段,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詩,用一種古體的銀河標準語寫成,很不容易讀懂,正好證明它的年代十分久遠。不過,我不該抱怨古文體難懂,老弟。由於工作的關係,我精通好幾種古銀河語文,即使在工作領域之外對我沒什麼用處,仍然讓我很有成就感——我剛纔說什麼來着?”

寶綺思說:“一首古詩的片段,親愛的裴。”

“謝謝你,寶綺思。”然後,裴洛拉特又對崔維茲說,“她總是很注意我在說什麼,以便我一旦離題——這是常有的事——她隨時能把我拉回來。”

“這是你的魅力之一,裴。”寶綺思微笑着說。

“總之,那個片段主要是在描述地球所在的行星系,至於爲何要做這個描述,我並不清楚,因爲完整的詩句已經散佚,至少我從來沒辦法找到。流傳下來的只有這一部分,或許是由於其中的天文學內容。總之,它提到第六顆行星擁有光輝燦爛的三重行星環。‘既寬且大,與之相較,世界相形見絀。’你看,我現在還能吟誦呢。以前我不明瞭行星環是什麼東西,我記得曾經設想,也許該行星的一側有三個圓圈排成一列,但這似乎十分無稽,所以我懶得收在我的圖書館中。我當初沒有追根究底,現在想來十分遺憾。”他搖了搖頭,又說,“在今日銀河中,神話學家是個很孤獨的行業,使人忘了追根究底的好處。”

崔維茲安慰他說:“你當初沒理會它,也許是正確的態度,詹諾夫,對詩意的文字不可過分認真。”

“但那正是它的意思,”裴洛拉特指着顯像屏幕說,“那首詩所提到的景象,正是三個寬闊的同心環,寬度超過了行星本身。”

崔維茲說:“我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我認爲行星環不可能那麼寬,相較於它們所環繞的行星,行星環總是非常狹長。”

裴洛拉特說:“我們也從未聽說哪個可住人行星擁有一顆巨大的衛星,或是它的地殼具有放射性,現在這個則是它的第三項唯一性。我們若能找到一顆除了放射性之外,具有一切適宜住人條件的行星,它擁有一顆巨大的衛星,而且在那個行星系中,另一顆行星擁有寬闊的行星環,那就毫無疑問,代表我們發現地球了。”

崔維茲微微一笑。“我同意,詹諾夫,假如我們找到這三項特徵,我們就一定找到了地球。”

“假如!”寶綺思嘆了一口氣。

30

他們已經飛越這個行星系各主要世界,此刻正在最遠的兩顆行星之間繼續往外衝,因此在十五億公里內,並沒有任何稍具規模的天體。前方只有一大團彗星雲,不會產生多大的重力效應。

遠星號已加速到光速的十分之一。崔維茲很清楚,理論上來說,這艘太空艇可加速到接近光速,不過他也明白,實際上,十分之一光速已是合理的極限。

以這個速度飛行,能夠避開任何稍具質量的物體,卻無法閃避太空中無數的塵埃粒子,而爲數更多的原子與分子更不在話下。在極高速航行時,即使那麼微小的物體也會磨損或刮傷艇體,造成十分嚴重的損害。假如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飛行,每個撞向艇體的原子都具有宇宙線的性質。而曝露在無孔不入的宇宙線輻射下,太空艇中每一個人都無法倖免。

在顯像屏幕上,遠方的恆星看不出任何動靜。雖然太空艇以每秒三萬公里的速度運動,各方面看起來,它都顯得像是靜止在太空中。

電腦正在進行長距離掃描,以偵測任何可能與太空艇相撞的物體,它們即使體積有限,仍會構成嚴重的威脅。在可能性極低的必要情況下,太空艇會稍微轉向閃避。但由於可能來襲的物體都很小,相對速度也不太大,而且太空艇改變航向時又不會產生慣性效應,因此根本無法知道是否出現過堪稱“千鈞一髮”的狀況。

因此崔維茲一點都不擔心這種事,甚至連想都不想。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尼亞多交給他的三組座標上,而他特別注意的,則是與目前位置最接近的那組座標。

“座標有什麼問題嗎?”裴洛拉特緊張兮兮地問。

“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崔維茲說,“座標本身並沒有用,你還得知道零點在哪裡,以及設定座標的規約——比如說訂定距離所依據的方向,用什麼當作本初子午線等等。”

“你怎麼找得出這些東西?”裴洛拉特茫然問道。

“我取得了端點星以及其他幾個已知點相對於康普隆的座標,只要我將它們輸進電腦,電腦便會算出究竟該用哪種規約,這些座標才能對應端點星以及其他幾個點的正確位置。我只是想將這些事在腦中整理一下,這樣我就能對電腦發出適當的指令。一旦確定了規約,我們手中的三組禁忌世界座標值就可能有意義了。”

“只是可能而已?”寶綺思問。

“恐怕只是可能而已。”崔維茲說,“那些畢竟是相當古老的座標,想必用的是康普隆規約,但無法絕對肯定。萬一它們是根據其他規約呢?”

“萬一真是這樣呢?”

“萬一真是這樣,我們得到的就只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數字。可是,我們好歹也要確定一下。”

他雙手在微微發亮的按鍵上輕快滑動,將必要的資料輸進電腦,然後將雙手放在桌面的手掌輪廓上,靜待電腦確定這些已知座標所用的規約。答案出來之後,他頓了一下,隨即命令電腦使用相同的規約,算出最近一個禁忌世界的位置,最後終於在電腦記憶庫的銀河地圖中,找出了這組座標對應的地點。

屏幕上出現一個星像場,並且自動迅速移動,在達到停滯狀態後又開始不斷擴大,將周圍各個方向的星辰都擠出屏幕,直到幾乎所剩無幾。肉眼完全跟不上這種迅疾的變化,以致畫面看來只是一團模糊的斑點。最後碩果僅存的,只有邊長十分之一秒差距的一個正方範圍(根據屏幕下方標示的數值)。然後就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變化,在漆黑的屏幕上,只剩下六個黯淡的光芒點綴其間。

“哪個纔是禁忌世界?”裴洛拉特輕聲問道。

“全都不是。”崔維茲說,“其中四顆是紅矮星,一顆是準紅矮星,另一顆是白矮星。在這些恆星的軌道上,都不可能有可住人世界。”

“單憑這樣看一眼,你怎麼就知道那些是紅矮星?”

崔維茲說:“我們現在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恆星,而是電腦記憶庫中銀河地圖的一小部分,其中每顆恆星都標有簡介,只不過你無法看到,通常我同樣也看不到。可是一旦我的雙手和電腦進行接觸,像現在這樣,那麼當我注視某顆恆星時,我就能知道不少的相關資料。”

裴洛拉特以悲傷的語調說:“那麼,這些座標毫無用處了。”

崔維茲擡起頭望着他。“不,詹諾夫,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們還要考慮時間因素,這組座標是兩萬年前的,在這段時間中,那個禁忌世界和康普隆都繞着銀河中心公轉,兩者的公轉速度、軌道傾角和離心率都很可能並不相同。因此,隨着時光的流逝,這兩個世界不是漸漸接近,就是愈來愈遠。過了兩萬年之後,那個禁忌世界如今的位置,和座標值的偏差可能在半個到五個秒差距之間,當然不會在這個邊長十分之一秒差距的方格內。”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以康普隆爲原點,讓電腦將銀河的時間往前推兩萬年。”

“它能這樣做嗎?”寶綺思的聲音聽來有點肅然起敬。

“嗯,它無法使銀河本身回到過去,但能讓記憶庫中的地圖時光倒流。”

寶綺思說:“我們能看到任何變化嗎?”

“看!”崔維茲說。

屏幕上原有的六顆恆星開始緩緩挪動,此外另有一顆恆星出現在屏幕左側,並且漸漸向中央漂移。裴洛拉特興奮地指着它說:“來了!來了!”

崔維茲說:“抱歉,又是一顆紅矮星。它們非常普遍,銀河中的恆星至少有四分之三是紅矮星。”

屏幕上的畫面停下來,不再繼續移動。

“然後呢?”寶綺思說。

崔維茲答道:“這就是了,這就是銀河那一小部分在兩萬年前的樣子。如果那個禁忌世界以平均速度進行星移,就應該出現在屏幕正中央。”

“應該出現,可是沒有啊。”寶綺思尖聲道。

“的確沒有。”崔維茲表示同意,聲音幾乎不帶任何情緒。

裴洛拉特長長嘆了一口氣。“啊,太糟了,葛蘭。”

崔維茲說:“且慢,不要絕望,我原本就並未指望看到那顆恆星。”

“並未指望?”裴洛拉特顯得極爲訝異。

“是的。我跟你說過,這並不是真實的銀河,而是電腦中的銀河地圖。某顆恆星若沒收錄在地圖中,我們就看不到。如果一顆行星被稱爲‘禁忌’,而且這個名稱沿用了兩萬年,它就八成不會被收在地圖裡。事實上果真如此,因爲我們看不到它。”

寶綺思說:“或許因爲它不存在,所以我們纔看不到。康普隆的傳說可能是杜撰的,也可能這些座標並不正確。”

“說得很對。不過,電腦既然找出了那個世界在兩萬年前的可能位置,就能估計出它如今的座標。根據做過時間修正的座標——唯有利用星圖我才能作出這個修正——現在我們可以切換到真實的銀河星像場。”

寶綺思說:“但你只是假設禁忌世界一直以平均速度進行星移,萬一它的速度有異於平均速度呢?這樣的話,你得到的座標就不正確了。”

“說得沒錯,但是相較於未作時間修正的結果,我們幾乎可以肯定,根據平均速度的假設作了修正之後,得到的結果將更接近真實的位置。”

“你想得真美!”寶綺思以懷疑的口吻說。

“我正是這麼想。”崔維茲說,“但願不出我所料,現在就讓我們看看真實的銀河。”

兩位旁觀者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崔維茲則以輕鬆的語調慢慢解釋(或許是爲了緩和自己的緊張情緒,並且延後揭曉謎底的時刻),好像在發表一場演講。

“觀測真實的銀河比較困難。”他說,“電腦中的地圖是人工產物,不相干的東西都能除去。比如說,如果有個星雲遮蔽視線,我可以將它消除;如果視角和我的預期不合,我可以調整到更方便的角度。然而觀測真實銀河的時候,我必須照單全收,毫無選擇的餘地。假使我想有所改變,必須在太空中實際變換位置,花的時間會比調整地圖多得多。”

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屏幕上出現了一團恆星雲,裡面擠滿一顆又一顆的星辰,看來像是一堆散亂的粉末。

崔維茲說:“那是銀河某個區段的大角度畫面,當然,我想要的是前景。如果我把前景擴大,相較之下背景就會變得朦朧。這個座標點和康普隆足夠接近,所以我應該能將它擴大到和地圖中的畫面一致。我只消輸入必要的指令,但願我的清醒能撐得足夠久。開始!”

星像場陡然擴大,成千上萬的恆星被急速推出屏幕。三個人突然覺得向屏幕衝過去,由於感覺過於逼真,他們都不由自主向後一仰,彷彿是對一股推力所產生的自然反應。

先前的畫面又出現了,雖然不似地圖那般暗,但是六顆恆星都在原先的位置上。此外,在接近中央的部分,還出現了另一顆恆星,它的光芒比其他恆星都明亮許多。

“它在那裡。”裴洛拉特悄聲道,聲音中充滿了敬畏。

“可能就是它,我會讓電腦攝取它的光譜,然後詳加分析。”沉默相當一段時間之後,崔維茲又說:“光譜型爲G4,因此它比端點星的太陽小一點並且暗一點,不過要比康普隆的太陽明亮些。電腦的銀河地圖不該漏掉任何G型恆星,既然這顆遭到遺漏,很可能表示它就是那個禁忌世界所環繞的太陽。”

寶綺思說:“有沒有可能到頭來卻發現,這顆恆星周圍根本沒有可住人行星?”

“我想,有這個可能。倘若真是那樣,我們再設法尋找另外兩個禁忌世界。”

寶綺思固執地說:“萬一另外兩個世界也是空歡喜一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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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再嘗試別的辦法。”

“比如說?”

“但願我知道。”崔維茲繃着臉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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