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三篇 奧羅拉_第九章 面對野狗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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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星號停在一個小山丘的山麓,山丘周圍是一片平坦的開闊地。這是因爲當初崔維茲幾乎想也沒想,就認爲最好能降落在數英里範圍內都沒有曝光之虞的地方,因此這裡是理所當然的最佳選擇。

他說:“外面溫度是攝氏二十四度,多雲,西風,風速大約每小時十一公里。電腦對大氣循環模式知道得不夠多,所以無法預測氣候。不過,溼度差不多隻有百分之四十,所以幾乎不可能下雨。整體而言,我們似乎選了一個舒適的緯度,或者說選對了季節,去過康普隆之後,來到這裡令人感到分外愉快。”

“我猜想,”裴洛拉特說,“如果這顆行星繼續反改造下去,天氣會變得更加極端。”

“我肯定這一點。”寶綺思說。

“隨便你怎樣肯定,”崔維茲說,“我們還得等上幾千幾萬年,才能知道正確答案。此時此刻,它仍是個宜人的行星,在我們有生之年,以及其後許久許久,它都會一直保持這樣。”

他一面說話,一面在腰際扣上一條寬大的皮帶。寶綺思尖聲道:“那是什麼,崔維茲?”

“當初在艦隊所受的訓練,我還沒忘記。”崔維茲說,“我不會赤手空拳闖進一個未知的世界。”

“你當真要攜帶武器?”

“正是如此。在我的右側,”他用力一拍右邊的皮套,裡面是個很有分量的大口徑武器,“掛的是我的手銃,而左側,”那是一柄較小的武器,口徑很小而且沒有開口,“是我的神經鞭。”

“兩種殺人方式。”寶綺思以厭惡的口氣說。

“只有一種,只有手銃能殺人。神經鞭卻不會,只會刺激痛覺神經,不過我聽說,它會令你痛不欲生。我很幸運,從未吃過這種苦頭。”

“你爲什麼要帶這些東西?”

“我告訴過你,這個世界可能有敵人。”

“崔維茲,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

“是嗎?它可能沒有科技發達的人類社會,但是若有‘後科技時代’的原始人呢?他們或許頂多只有棍棒和石塊,可是那些東西也能殺人。”

寶綺思看來被激怒了,但她勉力壓低聲音,試圖表現得足夠理智。“我偵測不到人類的神經活動,崔維茲。這就剔除了各種原始人的可能性,不論是後科技時代還是其他時代的原始人。”

“那我就沒必要使用我的武器。”崔維茲說,“話說回來,帶着它們又有什麼害處呢?它們只會讓我的重量增加少許,既然地表重力大約只有端點星的百分之九十一,我還承受得了這點重量。聽我說,太空艇本身也許毫無武裝,但裝載了不少手提式武器,我建議你們兩位也……”

“不要。”寶綺思立刻答道,“我不要作大開殺戒或散播痛苦的任何準備。”

“這不是大開殺戒,而是避免自己遭到殺害,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

“我能用自己的方法保護自己。”

“詹諾夫?”

裴洛拉特猶豫了一下。“在康普隆的時候,我們並未攜帶任何武器。”

“得了吧,詹諾夫。康普隆是個已知數,是個和基地結盟的世界。何況我們剛着陸便遭到逮捕,即使我們帶了武器,也會馬上被繳械。你到底要不要拿一柄手銃?”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我從未在艦隊待過,老弟。我不知道怎樣使用這些傢伙,而且,遇到緊急情況,我絕對來不及想到開火。我只會向後跑,然後——然後就被殺掉。”

“你不會被殺掉的,裴。”寶綺思中氣十足地說,“蓋婭將你置於我/們/它的保護之下,那個裝腔作勢的艦隊英雄也一樣。”

崔維茲說:“很好,我不反對受到保護,但我可沒有裝腔作勢,我只是要做到百分之兩百的謹慎。如果我永遠不必掏這些傢伙,我會感到萬分高興,我向你保證。話說回來,我必須把它們帶在身上。”

他珍愛地拍了拍那兩件武器,又說:“現在讓我們走向這個世界吧,它的地表可能有數千年未曾感受人類的重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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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感覺,”裴洛拉特說,“現在一定相當晚了,只是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所以好像是近午時分。”

“我猜想,”崔維茲一面瀏覽靜謐的景觀,一面說,“你的感覺源自這個太陽的橙色色調,它帶來一種日落的感覺。當真正的日落來臨時,假如我們仍在此地,而云層結構又正常的話,我們應該會發現夕陽比平常所見的更紅。我不知道你會感到美麗還是陰鬱。這種差異在康普隆也許更極端,不過我們在那裡的時候,從頭到尾都待在室內。”

他緩緩轉身,檢視着四周的環境。除了光線令人幾乎下意識地感到奇怪,這個世界——或是這個地區——還有一種特殊的氣味。似乎帶有一點黴味,但絕不至於令人噁心。

附近的樹木不高不矮,看來全是些老樹,樹皮上長了不少樹瘤。樹幹都不算很直,不過他無從判斷究竟是因爲強風,或是由於土質不佳。是否就是這些樹木,爲這個世界平添了某種威脅感,抑或是其他什麼東西——更無形的東西?

寶綺思說:“你打算做些什麼,崔維茲?我們大老遠來到此地,當然不是來欣賞風景的。”

崔維茲說:“其實,我現在該做的也許就是欣賞風景。我想建議詹諾夫探查一下這個地方,那個方向有些廢墟,如果發現任何記錄,只有他才能判斷有沒有價值。我猜他看得懂古銀河文的手稿或影片,而我很清楚自己沒辦法。而且我認爲,寶綺思,你想跟他一起去,以便就近保護他。至於我自己,我會留在這裡,在廢墟外圍爲你們站崗。”

“爲什麼要站崗?防備拿着棍棒和石塊的原始人?”

“也許吧。”他掛在嘴角的微笑突然斂去,又說:“真奇怪,寶綺思,我覺得這個地方有點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爲什麼。”

裴洛拉特說:“來吧,寶綺思,我這輩子一直蹲在家裡蒐集古代傳說,從未真正摸過古老的文件。想想看,如果我們能發現……”

崔維茲目送着他們兩人。裴洛拉特急切地朝廢墟走去,聲音漸行漸遠,寶綺思則輕快地走在他旁邊。

崔維茲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來,繼續研究周遭的環境。究竟是什麼引起他的憂慮呢?

他從未真正涉足任何毫無人跡的世界,倒是從太空中觀察過許多個。它們通常都是小型世界,小得無法留住水分與空氣,不過它們還是有些用處,例如在艦隊演習時,用來標示一個會師點(在他一生中,以及他出生前整整一個世紀內,一直沒有戰爭發生,但軍事演習從未中斷過),或是作爲緊急修護模擬的訓練場地。他當初服役的那些船艦,曾多次進入這種世界的軌道,有時也會降落其上,可是他從來沒機會走到外面去。

這種感覺,是不是由於他現在真正立足於一個無人世界?假使在服役那段日子裡,他曾踏上某個沒有空氣的小型世界,是否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他搖了搖頭,那並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困擾,他相當肯定。他會穿上太空衣走出去,如同他做過無數次的太空漫步一樣。那是一種熟悉的情況,而僅僅與一大塊“岩石”接觸,並不會改變這種熟悉的感覺。絕對不會!

當然,這次他並沒有穿太空衣。

他正站在一個適宜住人的世界上,感覺就像在端點星一樣舒服——比康普隆舒服得多。他感到微風拂過面頰,溫暖的陽光照在背上,植物摩擦的沙沙聲傳入耳中。每樣東西都那麼熟悉,除了沒有人類——至少,人類如今已不復存在。

是不是這個原因?是不是因爲這樣,才使這個世界顯得陰森森的?是否因爲它不僅是個無人的世界,更是個遭到廢棄的世界?

他以前從未到過任何廢棄的世界,也沒聽說過有什麼廢棄的世界,甚至根本沒想到過有哪個世界會遭到廢棄。直到目前爲止,他所知道的每一個世界,人類一旦移民其上,子子孫孫就會永遠住下去。

他擡頭望向天空,其他生物都沒有遺棄這個世界。有隻鳥兒剛好飛過他的視線,似乎比橙色雲朵間的青灰色天空更爲自然。(崔維茲十分肯定,只要在這顆行星上多住幾天,他就會習慣這些奇異的色調,到那個時候,天空與雲朵也會顯得正常了。)

他聽到樹上有鳥兒在歌唱,還有昆蟲在輕聲呢喃。寶綺思早先提到的蝴蝶,現在他果然看見了——數量多得驚人,而且有好幾種不同花色。

樹旁草叢中也不時傳來沙沙聲,但他無法確定是什麼東西引起的。

令他感到心神不寧的,並非附近這些放眼可見的生命。正如寶綺思所說,人類對一個世界進行改造時,一開始就不會引進危險的動物。他幼年讀的童話,以及少年時期看的奇幻故事,一律發生在一個傳說中的世界(那一定脫胎於含糊的地球神話)。在超波戲劇的全息屏幕中,則充滿各式各樣的怪獸——獅子、獨角獸、巨龍、鯨類、雷龍、狗熊等等,總共有幾十種,大多數的名字他都不記得了。其中有些當然是神話的產物,或許通通都是也說不定。此外,還有些會咬人或螫人的小動物,甚至某些植物都是碰不得的,不過僅限於虛構故事中。他也曾聽說原始蜜蜂會螫人,但真實世界的蜜蜂絕對不會傷害人類。

他慢慢向右方走去,繞過山丘的邊緣。那裡的草叢又高又密,但一叢叢分佈得很零散。他走在樹林間,其中的樹木也是一叢叢地生長。

他打了個呵欠。不用說,並沒有發生任何刺激的狀況,他不知道該不該回太空艇打個盹。不,絕不能有那種念頭,他現在顯然得好好站崗。

也許他該演習一下步哨勤務。齊步走,一、二、一、二,來個迅速的轉身,手中拿着一支閱兵用的電棒,操演着複雜的花式動作。(戰士已有三世紀未曾使用這種武器,但在訓練的時候,它卻是絕對必要的項目,沒有人說得出這是什麼道理。)

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不禁令他笑了笑,然後他又想到,自己是不是該走到廢墟,加入裴洛拉特與寶綺思的行列。爲什麼呢?他幫得上什麼忙嗎?

或許他能看到裴洛拉特剛好忽略的某樣東西?嗯,等裴洛拉特回來後,還有的是時間那樣做。如果有什麼不難發現的東西,一定要留給裴洛拉特纔對。

他們兩人可能遇到麻煩嗎?真傻!能有什麼樣的麻煩?

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他們一定會呼救。

他開始仔細傾聽,結果什麼都沒聽到。

然後,步哨勤務的念頭又在他心中浮現,揮也揮不去。他發現自己開始齊步走,雙腳此起彼落,踏出有力的節奏。一支想象中的電棒從肩頭甩出去,打了幾個轉,然後被他筆直地舉在正前方;接着電棒又開始打轉,再回到另一側的肩頭。而在一個利落的向後轉之後,他再度面對着太空艇(不過現在距離相當遠了)。

向前望去的時候,他突然從角色扮演回到了現實,僵立在原地。

這裡不只他一個人。

在此之前,除了植物、昆蟲,以及一隻小鳥,他沒看到任何其他生物。他也未曾見到或聽到有任何東西接近——現在卻有一頭動物站在他與太空艇之間。

這個意料之外的狀況令他嚇呆了,一時之間,他喪失瞭解釋視覺訊號的能力。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他才明白自己正在望着什麼。

那隻不過是一隻狗。

崔維茲不算是愛狗人士,他從未養過狗,碰到狗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親切感,當然這次也不例外。他不耐煩地想,無論在哪個世界上,都一定會有這種動物伴着人類。它們的品種數也數不盡,而崔維茲一直有個煩厭的印象,每個世界至少有一種特有的品種。然而,所有的品種都有一個共同點:不論它們是養來消遣、表演,或是做其他有用的工作,都被教得對人類充滿敬愛與信任。

崔維茲向來無法消受這種敬愛與信任。他曾跟某位養了一隻狗的女子同居一段時間,看在女主人的份上,崔維茲對那隻狗百般容忍,它卻對他產生了根深蒂固的愛慕之情,總是跟着他到處跑,休息的時候則依偎他身旁(五十磅的體重全靠過來),出其不意就會讓他身上沾滿唾液與狗毛。每當他和女主人想要享受**,它就會蹲在門外不斷呻吟。

從那段經驗中,崔維茲建立了一項堅定的信念:自己是狗兒們一貫摯愛的對象。至於原因爲何,只有犬科的心靈與它們分辨氣味的能力能夠解釋。

因此,一旦從最初的驚訝中恢復,他開始放心地打量這隻狗。它體型很大,身形瘦削,四肢細長。它正在瞪着他,卻看不出有什麼愛慕之情。它的嘴巴張着,也許可以解釋爲歡迎的笑容,但綻現的牙齒卻又大又鋒利。崔維茲相信,如果這隻狗不在視線內,自己想必會覺得自在些。

突然間他又想到,這隻狗從未見過人類,它的祖先也一定有無數代不知人類爲何物。現在面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它也許跟崔維茲看到它的反應一樣,感到相當驚訝而不安。崔維茲至少很快就認出它是一隻狗,那隻狗卻沒有這個優勢。它仍然不知如何是好,可能已經提高了警覺。

讓一隻體型那麼龐大、牙齒如此鋒利的動物一直處於警戒狀態,顯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崔維茲心裡很明白,雙方需要趕緊建立友誼。

他以非常緩慢的動作,向那隻狗慢慢接近(當然不能有突兀的行動)。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準備讓它來嗅一嗅,同時發出輕柔的、具有安撫作用的聲音,還不時夾雜着“乖乖狗兒”這類的話,令他自己都感到十分難爲情。

那隻狗雙眼緊盯着崔維茲,向後退了一兩步,彷彿並不信任對方。然後它掀起上脣,齜牙咧嘴,口中還發出一聲刺耳的吠叫。雖然崔維茲從未見過任何狗兒有這種表現,可是除了威嚇,這些動作根本不能作別的解釋。

因此崔維茲停止前進,僵立在原處。此時,他從眼角瞥見旁邊有東西在動,於是慢慢轉過頭去,竟然發現又有兩隻狗從那個方向走來,看起來跟原先那隻一樣要命。

——要命?他現在纔想到這個形容詞,卻是貼切得可怕,這點絕對錯不了。

他的心臟突然怦怦亂跳。回太空艇的路被堵住了,他卻不能漫無目的地亂跑,因爲那些長腿狗兒在幾碼內就會追上他。但他若是站在原地,用手銃對付它們,那麼剛殺死一隻,另外兩隻便會撲向他。而在較遠的地方,他可以看到有更多的狗向這裡走來。難道它們彼此有什麼辦法聯絡?它們總是成羣出獵嗎?

他慢慢向左側移動,那個方向沒有任何狗——目前還沒有。慢慢地,慢慢地移動。

那三隻狗跟着他一起移動。他心裡有數,自己之所以沒有受到立即攻擊,是因爲這些狗從未見過或聞過像他這樣的東西。對於他這個獵物,它們尚未建立起可供遵循的行爲模式。

假如他拔腿飛奔,這個動作當然會讓它們感到熟悉。碰到類似崔維茲這般大小的獵物因恐懼而逃跑,這些狗知道該如何行動。它們會跟着跑,而且跑得更快。

崔維茲繼續側着身,朝一株樹木移動。他實在太想爬到樹上,這樣至少能暫時擺脫它們。它們卻跟着他一起移動腳步,輕聲咆哮着,而且愈走愈近,三隻狗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此時又多了兩隻狗加入它們的行列,而在更遠的地方,崔維茲還能看到有更多的狗走過來。當他跟那棵樹接近到某個程度時,他就必須開始衝刺。他不能等待太久,也不能起跑太早,這兩種行動都會令他喪命。

就是現在!

他可能打破了自己瞬間加速的紀錄,即使如此,卻仍是千鈞一髮。他感到一隻腳的後跟被狗嘴猛然咬住,一時之間動彈不得,直到堅固的陶質鞋面滑脫尖銳的狗牙,他纔將腿抽了回來。

他不擅長爬樹,十歲之後就沒再爬過,而且他還記得,小時候爬樹的技巧相當拙劣。不過這回情況還算好,樹幹並不太垂直,樹皮上又有許多節瘤可供攀抓。更何況現在情非得已,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一個人能做出許多驚人的事。

崔維茲終於坐在一個樹枝分岔處,離地大概有十米。他一隻手刮破了,正滲出血來,但一時之間他完全沒有察覺。在樹底下,有五隻狗蹲坐在那裡,每隻都擡頭盯着樹上,還吐出了舌頭,看來全都在耐心期待。

現在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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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茲無法有條不紊地思考目前的處境,他的思緒成了許多一閃即逝的片段,順序古怪而扭曲。如果事後他能釐清思路,大致應該是這個樣子——

寶綺思先前曾極力主張,人類將一顆行星改造之後,註定會建立一個非平衡的自然界,唯有藉着不斷的努力,纔有可能勉強維繫。比如說,銀河殖民者從來不帶大型獵食動物隨行,小型的則無可避免,例如昆蟲或寄生物,甚至小型的鷹隼和尖鼠等等。

至於在傳說中,以及含意模糊的文學作品裡出現的猛獸,老虎、灰熊、海怪、鱷魚,誰會將它們從一個世界帶到另一個世界——即使那樣做真有意義?而又會有什麼意義呢?

這意味着人類是唯一的大型獵食動物,可以隨心所欲攝取各種動物與植物。若是沒有人類介入,那些動植物將會由於繁衍過剩,導致生存受到威脅。

假如人類由於某種原因而消失,其他獵食動物必將取而代之。會是哪種獵食動物呢?人類能夠容忍的最大獵食動物是貓和狗,它們早已被人類馴服,生活在人類的蔭庇下。

萬一不再有人飼養它們呢?那時它們必須自己尋找食物才能活下去,而且事實上,那些獵物也因此得以存活。後者的數量必須維持一個定值,否則過度繁殖所帶來的災害,將百倍於遭到獵捕的損失。

因此狗類會繼續增殖,各類品種應有盡有,其中大型狗只會攻擊大型的、無人照料的草食動物,小型的則會獵捕鳥類與齧齒類。貓在夜間捕食,狗在白晝行動;前者單打獨鬥,後者則成羣結隊。

或許通過演化,最後會產生更多不同的品種,來填補生態席位多餘的空缺。會不會有些狗類最後發展出水中活動的本領,而能靠魚類維生?而有些貓類則發展出滑翔能力,得以攫獲空中與地表那些行動笨拙的鳥類?

正當崔維茲絞盡腦汁,想要有條理地考慮一下該如何行動時,這些意識的片段卻一股腦涌現出來。

此時野狗的數目不斷增加,他數了一下,現在總共有二十三隻圍繞着這棵樹,此外還有好些在漸漸迫近。這羣野狗的數量究竟有多少?那又有什麼關係?現在已經夠多了。

他從皮套中掏出手銃,可是手中握着堅實銃柄的感覺,並未給他帶來希望中的安全感。他上次填充能量丸是什麼時候?他總共能發射幾次?當然不到二十三次。

裴洛拉特與寶綺思又該怎麼辦呢?如果他們出現,那些野狗會不會轉而攻擊他們?即使他們不現身,難道就一定安然無事嗎?假使狗羣嗅到廢墟中還有兩個人,有什麼能阻止它們跑到那裡去攻擊他們?絕對沒有什麼門或欄杆可供阻擋一陣。

寶綺思能不能抵禦它們的進攻,甚至將它們驅走?她能否將超空間那頭的力量集中,提升到需要的強度?她又能維持那些力量多久?

那麼,他應不應該呼救?如果他高聲喊叫,他們會不會立刻跑過來?而在寶綺思瞪視之下,那些野狗會不會四下逃竄?(真需要瞪視嗎?或者只是一種精神活動,不具那種能力的旁觀者根本無法偵知?)或者,他們若是出現,會不會在他面前被撕成碎片,而他只能相當安全地高坐樹上,眼睜睜看着這幕慘劇,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他一定得使用手銃。只要他能殺死一隻,把其他的野狗暫時嚇退,他就可以爬下樹來,呼叫裴洛拉特與寶綺思。假如那些野狗顯出折返的意圖,他會再殺一隻,然後他們三人便能衝進太空艇中。

他將微波束的強度調到四分之三,那足以令一隻野狗斃命,同時帶來巨大的響聲。巨響可將其他野狗嚇跑,這樣就能替他節省一些能量。

他仔細瞄準狗羣中央的某一隻,它似乎(至少,在崔維茲自己的想象中)比其他狗散發出更濃的敵意。或許只是因爲它顯得特別安靜,因而好像對它的獵物有更殘酷的企圖。現在,那隻狗直直盯着他手中的武器,彷彿表示崔維茲的手段再兇,它也不放在眼裡。

崔維茲突然想到,自己從未對任何人動用過手銃,也從來沒有目睹別人使用過。在受訓的時候,他曾經射擊過人形靶。那個人形由皮革與塑料製成外皮,內部裝滿純水,被射中之後,裡面的水幾乎瞬間到達沸點,隨即猛然爆開,將整個外皮炸得稀爛。

可是,在沒有任何戰事的年代,誰會射擊一個活生生的人呢?又有什麼人敢在手銃之下反抗,令自己死在銃下?只有在這裡,在這個由於人類消失而變得病態的世界……

人腦有一種奇特的能力,會注意到一些全然無關緊要的事物。崔維茲現在就是這樣,他突然發覺有一團雲遮住陽光,與此同時,他按下了扳機。

從銃口延伸到那隻狗的直線上,憑空出現一道奇異的閃光,若非雲團剛好遮住太陽,那道模糊的光芒可能根本看不到。

那隻狗一定突然感到全身發熱,身子稍微動了一下,好像準備跳起來。而在下一剎那,它的身體就爆炸了,部分的血液與細胞組織也隨即氣化。

不過爆炸聲卻小得令人失望,這是因爲狗皮不如人形靶的外皮那般堅韌。然而那隻野狗的肌肉、毛皮、鮮血與骨胳仍是四散紛飛,令崔維茲胃部一陣翻騰。

其他的野狗馬上後退,有些被高溫的碎肉打到,滋味想必不好受。不過,它們只遲疑了片刻,突然又擠成一團,爭相吞食那些血肉,使崔維茲感到更加噁心。他沒有把它們嚇跑,反而爲它們提供了食物,它們無論如何是不會離開了。事實上,鮮血與熟肉的氣味將引來更多野狗,或許,還會有其他小型獵食動物聞風而至。

此時,突然響起一聲叫喊:“崔維茲,怎麼……”

崔維茲向遠處望去,寶綺思與裴洛拉特正從廢墟中走出來。寶綺思陡然停下腳步,伸出雙臂將裴洛拉特擋在後面,雙眼則緊盯着那些野狗。情勢既清楚又明顯,她根本不需要再問什麼。

崔維茲高聲喊道:“我試圖把它們趕走,不想驚動你和詹諾夫。你能制住它們嗎?”

“很困難。”寶綺思答道。雖然狗羣的嗥叫靜了下來,像是被一大張吸音毯罩住一樣,不過她並未用力喊叫,因此崔維茲聽得不太清楚。

寶綺思又說:“它們數量太多了,我又不熟悉它們的神經活動模式,蓋婭上沒有這種兇殘的東西。”

“端點星也沒有,任何一個文明世界都沒有。”崔維茲吼道,“我儘可能殺多少算多少,你試着對付其他的,數量少了你比較好辦。”

“不行,崔維茲,射殺它們只會引來其他野狗——待在我後面,裴,你根本無法保護我——崔維茲,你另外那件武器。”

“神經鞭?”

“對,它能激發痛覺。低功率,低功率!”

“你擔心它們受傷嗎?”崔維茲氣沖沖地叫道,“現在是顧慮生命神聖的時候嗎?”

“我顧慮的是裴的生命,還有我的生命。低功率,並且對準一隻發射,我無法再壓制它們多久。”

那些野狗早已離開樹下,將寶綺思與裴洛拉特團團圍住,他們兩人則緊靠着一堵斷垣殘壁。幾隻最接近他們的野狗,遲疑地試圖更爲湊近,同時發出幾下哼聲,彷彿想弄懂是什麼阻擋了它們,因爲它們感覺不到任何障礙。另外還有幾隻想爬上那堵危牆,改從後方進攻,但顯然是白費力氣。

崔維茲用顫抖的手將神經鞭調到低功率。神經鞭使用的能量比手銃少得多,一個電源匣能產生好幾百下無形的鞭擊。可是現在想想,他也不記得上次充電是什麼時候。

發射神經鞭不需要怎麼瞄準,因爲不必太過顧慮能量的消耗,他可以一下子掃過一大羣野狗。那是使用神經鞭的傳統方式,專門用來對付現出危險徵兆的羣衆。

不過,他還是照寶綺思的建議去做,瞄準某隻野狗射出一鞭。那隻狗立刻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同時發出響亮而尖銳的悲鳴。

其他的野狗紛紛向後退去,離那隻受傷的狗愈來愈遠,每一隻的耳朵都向下壓。然後,那些野狗也都發出悲鳴,一個個轉身離去,起初是慢慢走,然後速度開始加快,最後變成全速飛奔。那隻被神經鞭擊中的野狗,此時痛苦萬分地爬起來,一面發出哀嚎,一面一跛一跛地走開,腳步落後其他野狗甚多。

狗吠聲終於在遠方消失,寶綺思這才說:“我們最好趕快進太空艇去,它們還會再回來,其他狗羣也可能會來。”

崔維茲不記得曾如此迅速地操作過閘門機制,以後也可能永遠破不了這個紀錄。

38

當夜晚降臨時,崔維茲仍然覺得尚未完全恢復正常。他手上刮傷的地方貼了一片合成皮膚,消除了肉體上的疼痛,可是精神上的創傷,並非那麼容易就能撫平。

這不僅是暴露於危險中而已,如果只是那樣,他的反應會跟任何普通勇者無異。問題是危險來自一個全然未曾預料的方向,帶來一種荒謬可笑的感覺。如果有人發現他被一羣猛狗逼得上樹,那將是什麼局面?就算他被一羣發怒的金絲雀嚇得逃之夭夭,也不比剛纔的情況更糟。

有好幾小時的時間,他一直在傾聽外面的動靜:那些野狗是否發動了新的攻勢,是否有狂吠聲,是否有狗爪搔抓艇體的聲音。

相較之下,裴洛拉特似乎頗爲冷靜。“我心中從來沒有懷疑,老弟,從未懷疑寶綺思能應付這一切。可是我必須承認,你那一擊相當精彩。”

崔維茲聳了聳肩,他沒有心情討論這件事。

裴洛拉特手中拿着他的“圖書館”,那是一片光碟,上面儲存着他畢生研究神話傳說的成果。他拿着它鑽進寢艙,他的小型閱讀機就放在那裡。

裴洛拉特的心情似乎相當好,崔維茲注意到了,不過並未追根究底。等到自己的心思不再被野狗完全佔據時,還有得是時間弄個明白。

當寶綺思與他獨處的時候,她以試探性的口氣說:“我想你是受驚了。”

“的確如此。”崔維茲以沮喪的口吻答道,“誰會想到看見一條狗——一條狗——就該趕緊逃命。”

“此地有兩萬年不見人跡,它已經不算一隻普通的狗。如今在這個世界,這些野獸必定是稱王的大型獵食動物。”

崔維茲點了點頭。“當我坐在樹枝上,成了一個臣服的獵物時,我就想到了這一點。你所提到的非平衡生態,實在萬分正確。”

“就人類的觀點而言,當然是非平衡。但是想想看,那些野狗在進行捕獵時,表現得多麼有效率。我想裴也許說對了,生態的確能夠自我平衡,從當初被引進這個世界的少數物種,會演化出許多變種,來填補各種的生態席位。”

“可真奇怪,”崔維茲說,“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當然啦,前提是非平衡狀態不太嚴重,否則自我修正的過程需要很長的時間,在成功之前,那顆行星早已回天乏術。”

崔維茲咕噥了一聲。

寶綺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怎麼會想到攜帶武器?”

崔維茲說:“結果也沒什麼好處,是你的能力……”

“並不盡然,我也需要你的武器。那是毫無預警的情況,我和蓋婭又只有超空間式接觸,要對付那麼多我不熟悉的心靈,若是沒有你的神經鞭,我根本無計可施。”

“手銃毫無用處,我曾經試過。”

“動用手銃,崔維茲,只能讓一隻狗消失,其他的狗也許會感到驚訝,可是不會害怕。”

“其實更糟。”崔維茲說,“它們將殘骸都吃掉了,我等於賄賂它們留下來。”

“沒錯,我可以想象那種效果。神經鞭則不同,它會帶來痛楚,一隻狗痛極了便會嚎叫,而別的狗都能瞭解其中的意義。即使不爲其他原因,它們也會由於條件反射而感到恐懼。等所有的野狗都陷入恐懼之後,我只消輕輕推觸它們的心靈,它們便自動離開了。”

“沒錯,可是你瞭解在這種情況下,神經鞭是更有威力的武器,我卻不知道。”

“我習慣和心靈打交道,你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堅持要你使用低功率,並且瞄準一隻狗,原因就在這裡。我不希望過度的痛楚令那隻狗死亡,那樣它就發不出聲音。我也不希望痛覺太分散,那樣只會引起幾聲低鳴。我要劇烈的痛楚集中在一點上。”

“果然如你所願,寶綺思。”崔維茲說,“結果完全成功,我該好好感謝你。”

“你吝於表達感激,”寶綺思語重心長地說,“因爲你覺得自己扮演了一個滑稽的角色。然而,我再重複一遍,沒有你的武器,我根本無計可施。令我不解的是,你對攜帶武器這件事怎麼解釋?因爲我已經向你保證,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任何人類,這點我至今仍舊肯定。難道你預見了那些野狗嗎?”

“沒有,”崔維茲說,“我當然沒有,至少意識層面如此。而且我通常也沒有武裝的習慣,在康普隆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帶武器。但是,我也不能讓自己輕易相信那是魔法,不可能是那樣的。我猜想,當我們剛開始討論非平衡生態時,我就有了一種潛意識的警覺,想到在一個沒有人類的世界上,動物可能會變得危險。這一點,事後想來十分明顯,但我可能確有一絲先見之明,只不過是這樣罷了。”

寶綺思說:“別這麼隨便就敷衍過去。我同樣參加了有關非平衡生態的討論,卻沒有同樣的先見之明。蓋婭所珍視的,正是你這種特殊的預感。我也看得出來,你一定很氣惱,因爲你擁有一種隱性的預感,卻無法偵知它的本質;你根據自己的決定而行動,卻沒有任何明確的理由。”

“在端點星,我們通常的說法是‘憑預感行事’。”

“在蓋婭,我們則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你不喜歡不知所以然的感覺,對不對?”

“是的,的確令我苦惱不已,我並不喜歡被預感驅策。我猜預感背後必有原因,但由於不知道這個原因,使我感到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心靈,好像一種輕度的瘋狂。”

“當你決定贊同蓋婭和蓋婭星系的時候,你就是憑預感行事,現在你卻要找出原因。”

“這點我至少說過十幾遍了。”

“我卻拒絕把你的聲明當真,我爲這件事感到抱歉。這方面我不會再跟你唱反調,不過我希望,我可以繼續指出蓋婭的各項優點。”

“隨時請便,”崔維茲說,“可是希望你瞭解,我也許不會接受那些說法。”

“那麼,你是否曾經想到,這個不知名的世界正在返歸蠻荒狀態,最終也許會變得荒蕪而不可住人,而這只是因爲一種具有足夠智慧、能指導整個世界的物種消失了?假如這個世界是蓋婭——若是蓋婭星系的一部分則更理想——這種事就不會發生。指導的智慧將化身爲銀河整體,繼續留存在這裡,不論生態何時偏離平衡,也不論由於什麼原因,都終究會再度趨於平衡。”

“這意味着那些野狗不再需要食物嗎?”

“它們當然需要食物,正如人類一樣。然而,它們進食會是一種有目的的行爲,是在刻意的指導之下維持生態平衡,而不是隨機條件所造成的結果。”

崔維茲說:“對狗類而言,失去個體的自由也許不算什麼,可是這對人類一定會有重大影響。如果所有的人類全部消失,到處都沒有了,而並非只是在某個或數個世界上絕跡,那又會怎麼樣?如果完全沒有人類,蓋婭星系將變成什麼樣子?那時還會有指導的智慧嗎?其他的生命形態和無生命物質,難道有辦法共組一個共同的智慧,足以擔負起這個使命嗎?”

寶綺思猶豫了一下。“這種情況,”她又說,“以前從未發生過,而在未來,似乎也沒有任何可能。”

崔維茲說:“人類的心靈和宇宙萬物性質迥異,萬一它消失了,其他所有的意識加起來也無法取代,你難道不認爲這很明顯嗎?所以說,人類是個特例,必須享有特別待遇,這難道不對嗎?人類甚至不該彼此融合,更遑論和非人生物或無生物融在一起。”

“可是你已經決定支持蓋婭星系。”

“那是爲了一個凌駕一切的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它是什麼。”

“或許那個凌駕一切的理由,是你隱約瞥見了非平衡生態的效應?你的推論有沒有可能是這樣的:銀河中每個世界都好像立在刀刃上,兩側皆爲不穩定的狀態,只有蓋婭星系能夠預防各種災禍降臨在這些世界上。至於連年戰禍和腐敗政治所帶來的苦難,就更不在話下。”

“不,當我作出決定時,心中並未想到非平衡生態。”

“你怎能確定?”

“我所預見的事物,自己當初也許不知道,但事後若有人對我提起,我卻能正確無誤地認出來。就好像我感覺得到,我當初也許料到了這個世界會有危險的動物。”

“嗯,”寶綺思以嚴肅而平靜的口吻說,“若不是我們兩人通力合作,你的先見之明加上我的精神力場,那些危險的動物可能已經要了我們的命。來吧,我們做個朋友。”

崔維茲點了點頭。“隨你的便。”

他的聲音透着幾許冷淡,寶綺思不禁揚起眉毛。但就在這個時候,裴洛拉特突然闖進來,使勁猛點着頭,彷彿準備將腦袋從脖子上搖下來。

“我想,”他說,“我們找到了。”

39

崔維茲通常並不相信天上掉下來的勝利,然而,偶爾捨棄自己的明智判斷也是人之常情。他現在覺得胸部與喉頭的肌肉緊繃,但仍勉強開口問道:“地球的位置嗎?你找到了,詹諾夫?”

裴洛拉特瞪了崔維茲一會兒,然後像是泄了氣一樣。“這個嘛,不是的。”他的臉漲得通紅,“不完全是——事實上完全不是,葛蘭,我剛纔根本忘了那回事。我在廢墟中發現的是別的東西,我想它並沒有什麼重要性。”

崔維茲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要緊,詹諾夫。每一項發現都很重要,你跑來是要說什麼?”

“嗯,”裴洛拉特說,“你也瞭解,這裡幾乎沒有什麼東西遺留下來。經過兩萬年的風吹雨打,能留到現在的東西實在不多。此外,植物生命會漸漸破壞遺蹟,而動物生命——不過別管這些了,重點是‘幾乎沒有’並不等於‘完全沒有’。

“這個廢墟一定包括一座公共建築物,因爲有些掉落的石塊,也有可能是混凝土,上面刻着一些文字。那些字肉眼簡直看不出來,你應該瞭解,老弟,但我拍了許多相片,用太空艇上的相機拍的,就是有內置電腦的那種相機——我從來沒機會徵得你的同意,葛蘭,可是真的很重要,所以我……”

崔維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下去!”

“那些文字我看得懂一些,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即使照相機有電腦輔助,再加上我閱讀古代文字的功力不差,卻也無法認出太多,而真正看懂的就只有一個詞。那幾個字的字體比較大,也比其他字清楚一點,或許是故意刻得比較深,因爲它們代表的正是這個世界。那個詞就是‘奧羅拉行星’,所以我猜想,我們立足的這個世界叫奧羅拉,或者說當初叫奧羅拉。”

“它總該有個名字。”崔維茲說。

“沒錯,可是名字很少會隨便亂取。我剛纔用我的圖書館仔細搜尋了一下,結果發現兩則傳說,來源剛好是兩個相隔甚遠的世界,根據這個事實,我們可以作出一個合理的假設,那就是兩者的來源完全無關——不過別管這個了,在那兩則傳說中,奧羅拉當‘曙光’解釋,因此我們可以假設,在銀河標準語出現之前的某個語言中,奧羅拉的意思正是曙光。

“巧的是,同一類型的太空站或其他人造天體,其中第一個便常用曙光或黎明這類名字命名。如果這個世界在某種語言中稱爲曙光,它也許就是同類世界的第一個。”

崔維茲問道:“你是不是準備告訴我們,這顆行星就是地球,而奧羅拉是它的別名,因爲這個名字代表了生命和人類的黎明?”

裴洛拉特說:“我不敢延伸那麼遠,葛蘭。”

崔維茲帶着點挖苦的口氣說:“畢竟我們沒發現放射性地表,沒發現巨大衛星,也沒發現具有大型行星環的氣態巨星。”

“一點都沒錯。可是康普隆的那個丹尼亞多,他似乎認爲這個世界曾是第一波殖民者——太空族定居的衆多世界之一。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它既然叫奧羅拉,也許就表示它是第一個太空世界。此時此刻我們踏着的這顆行星,很可能是除了地球之外,銀河中最古老的人類世界。這難道不令人興奮嗎?”

“不管怎麼說,的確很有意思,詹諾夫。可是僅由奧羅拉一個名字,就推出這些結論,會不會嫌太多了?”

“還不止呢。”裴洛拉特興奮地說,“我找遍了我所蒐集的記錄,結果發現當今銀河中,沒有一個世界叫奧羅拉,我確定你的電腦能證實這一點。正如我剛纔所說,許多世界和人造天體都以曙光這一類名字命名,可是沒有一個真正使用奧羅拉。”

“何必要用呢?如果它是在銀河標準語之前的詞彙,如今就不大可能流行。”

“可是名字會保留下來,即使它們已經毫無意義。如果這裡真是第一個殖民世界,它應該很有名氣,甚至可能一度曾是銀河的主宰。所以說,一定會有其他世界自稱‘新奧羅拉’或‘小奧羅拉’,或者諸如此類的名稱。而其他的……”

崔維茲突然插嘴道:“也許它並非第一個殖民世界,也許它從來沒有什麼重要性。”

“依我看有個更好的解釋,我親愛的兄弟。”

“什麼樣的解釋,詹諾夫?”

“假如第二波殖民者後來居上,因此當今銀河各個世界都是他們的天下,正如丹尼亞多所說,那麼就很有可能,兩波殖民者之間曾經出現敵對狀態,所以第二波殖民者,也就是如今這些世界的建立者,不會使用第一波殖民世界的名字。如此說來,我們即可根據奧羅拉這個名字從未重複的事實,推論出總共有兩波殖民者,而此地是第一波殖民者所建立的世界。”

崔維茲微微一笑。“我稍微弄懂了你們神話學家如何做學問,詹諾夫。你們總是建立一個美麗的理論體系,但它也許只是空中樓閣。傳說告訴我們,第一波殖民者帶了許多機器人隨行,而這想必就是他們覆滅的原因。假使我們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機器人,我就願意接受所有關於第一波殖民者的推測,可是我們不能指望經過兩萬……”

裴洛拉特的嘴巴嚅動了好久,才終於發出聲音來。“可是,葛蘭,我沒告訴你嗎?沒有,當然沒有,我太興奮了,沒法子把事情說得有條有理——這裡的確有個機器人。”

40

崔維茲搓了搓額頭,彷彿正爲頭痛所苦。“一個機器人?這裡有個機器人?”

“對。”裴洛拉特使勁點頭。

“你怎麼知道?”

“哎呀,它當然是機器人。我親眼看到的,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你以前見過機器人嗎?”

“沒有,但它是個看來很像人類的金屬物體,有腦袋、雙手、雙腳和軀幹。當然啦,我所謂的金屬,其實幾乎是一堆鐵鏽。當我向它走近時,想必是腳步的震動使它進一步受損,所以當我伸手摸它……”

“你爲什麼要摸它?”

“這個嘛,我想是因爲我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我纔剛碰到它,它就散了開來,可是——”

“怎樣?”

“在它真正散開來之前,它的眼睛似乎放出非常微弱的光芒,同時發出一個聲音,像是試圖說些什麼。”

“你的意思是它還在運作?”

“非常勉強,葛蘭,然後它就崩潰了。”

崔維茲轉向寶綺思。“你能證實這一切嗎,寶綺思?”

“那是個機器人,我倆都看到了。”寶綺思說。

“而它仍在運作?”

寶綺思以平板的語調說:“當它散開來的時候,我捕捉到一絲微弱的神經活動訊息。”

“怎麼可能有神經活動?機器人並沒有細胞所組成的有機大腦。”

“我猜想,它具有電腦化的類似結構,”寶綺思說,“而我偵測得到。”

“你偵測到的是機器人的精神作用,不是人類的?”

寶綺思撅了撅嘴。“它太微弱了,我只知道它的確存在,無法作出其他判斷。”

崔維茲先望着寶綺思,然後望向裴洛拉特,以激昂的口氣說:“這就足以改變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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