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事去了洛城的新開的戲院當總管事。天都的戲院就由阿杏獨當一面。所以任何重要人物的上府表演都是由阿杏親自帶隊,而張丞相是朝中一品大官,大權在握,阿杏自是不敢怠慢。
先前兩天阿杏已經派人去佈置舞臺,到了張相請客的這一天,阿杏便在大清早就帶着演員們入了丞相府。
作爲朝中的一品大員,丞相府算不上富麗堂皇,佔地雖然寬廣,可裡面的園林景緻卻只是一般景色,房屋樓舍也說不上美輪美奐,說起華美別說是晉王府,甚至是比之胡府似乎都有所不及,整個丞相府只給人一中整潔乾淨,莊嚴肅穆的感覺。
阿杏入府後先去拜見了丞相夫人,出來時碰見了張昭。張昭將她叫到一邊說:“晚上有一個宴會,非常的熱鬧,會有很精彩的歌舞表演,聽說還會有競技表演,你想不想來看看?”
阿杏笑道:“張大人,今天是長相大人宴請布爾泰王子的宴會,來的都是朝中大臣。達官貴人,那種場合,我怎麼方便出現?”
張昭搖搖頭,笑道:“今晚的宴會本就是純粹娛樂的宴會,也會有女眷參加,到時你就坐在我身後,很方便的!”
雖然張昭說的好像是去逛廟會那麼簡單,但是阿杏還是覺得不妥,她連連搖頭:“算了,那種場合我還是不去爲好。”
張昭似乎很想阿杏出席似地,拋出誘餌,“如果你肯出席,你買地的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
阿杏眼睛一亮,擡頭看向他:“真的?”
張昭圓圓的臉笑得像一個包子,“我答應你的事情,什麼時候食言過?”
這個誘惑實在不小,阿杏一直都有買地的打算。士農工商,“士”她是沒有希望了,做個地主總可以吧,不但地位會有所提高,而且在這個世界能夠擁有一塊土地纔是根本。她雖然不會種地,但是可以租給別人,平時收收地租,得閒的時候還可以當成是度假山莊去遊玩一番,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只是買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塊的土地買來也沒有意思,大面積的土地她又沒有門路。如果能得到張昭的幫助,那這件事就是十拿九穩了!
不過是參加一個宴會,到時她躲在張昭的後面不說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好了!相信也不會出什麼事的。
阿杏想了一想便拿定主意,“好!我去!不過……”她歪着頭,狐疑地看着張昭:“你爲什麼那麼想讓我去這個宴會?”
張昭見阿杏已經答應自己的要求,得意之下便沒管住自己的嘴:“還不是那個戈加泰王子,四處說自己帶來的寵姬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無人能及!切,就那個肉彈竟然也算是天下第一美女?我就要讓他看看到底怎樣的女子纔算是美女!”
哦……原來是把自己當成展覽品了……不過看在他能幫助自己當成地主的份上,就陪着他玩一次吧!不過話說回來,身爲張相的兒子,竟然會做這麼幼稚的事情,實在是難以想象……
“那就說定了,晚宴開始之前我會派人來接你,你可不要走了!”
阿杏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等你的!”
得到阿杏的應允,張昭滿意的走開。阿杏則回到戲園子繼續忙舞臺準備的事情。不久前院那邊響起一陣喧譁聲,大概是金國的兩位王子到了。當然這同阿杏這邊沒有半點關係,客人們要下午纔會來戲院看戲。
午飯時間,相府的家丁給戲院的人送來了午飯。午飯還算豐盛。有雞塊,魚肉,還有蘿蔔骨頭湯。家丁順道通知他們午飯過後,客人就會往戲院這邊來。
戲子們很快地解決了午餐,抹了嘴後就開始上裝換衣服,大約一個時辰後,以丞相大人和兩位身着緊身衣衫,披散着長髮的男子爲首的一幫人浩浩蕩蕩地走進戲院來。大多數都是身着官服,阿杏看他們衣服上的品級標誌都是一品到六品不等,足有二三十人。
張相大約50歲左右,身材欣長,瘦削,頭髮花白,面容嚴肅,雙目中有一種很銳利的神采,看上去非常的精神。緊挨在他身邊的是一名身着暗紅色衣衫的魁梧男子,頭髮上帶着黑色皮圈,皮圈上還有獸骨的裝飾,面容充滿霸氣,目光給人一種陰戾之感,下巴微微昂起,帶着一股讓人很不舒服的傲氣,阿杏知道這位應該就是最有希望成爲下任金國國君的戈加泰王子了。難怪張昭對他沒好感,看他這副神情,確實不是那麼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的人。
而他的身邊,就是一身黑衣,身材更爲高大健壯,可是神情卻不知平和了多少倍的布爾泰王子。
阿杏帶着戲子們上前給這些大官們磕頭請安,張相在高處說了幾句好好表演。不要丟了唐國臉面之類的話後便叫他們起身。
阿杏一直低着頭,可是卻感覺到一股視線緊緊地盯着自己,讓她有些頭皮發麻。是誰呢?是張昭嗎?阿杏悄悄擡起頭,向着視線的方向看去,卻接觸到布爾泰那雙漆黑的眼眸,見她看來,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阿杏出於禮貌,也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又低下了頭。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響若洪鐘的聲音:“張丞相,這就是你們唐國最好的戲院嗎?小王一直聽說唐國是禮儀之邦,男女大防看得極重,怎麼這麼出名的戲班竟然還有女子呢?”聽聲音不像是布爾泰,但是又自稱小王,應該是戈加泰王子了。
這三年以來,經過阿杏的不斷努力,女戲子基本上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同,這個問題已經很久沒人提起過了,可是今天竟然被一個外族人提起,對於這一幫子飽讀聖賢書的人來說,不是不尷尬的。
阿杏心中有些緊張,戈加泰這話一起,不知會對他們戲院造成怎麼樣的影響。她有一肚子的反對意見,可是卻也知道這種場合沒有她說話的份,貿貿然插嘴一不小心就會給整個戲院的人惹來殺身之禍!
阿杏在心中將戈加泰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
官員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回答,場面有些尷尬,如果被金國這麼一句話問得說不出話來,那唐國的面子未免就丟大了。
戈加泰面有得色。
忽然張相長笑一聲,對戈加泰說:“所有故事的發生都離不開女子,女戲子們只是在臺上將屬於她們的故事演繹出來,從而帶給大家更好的表演。於男女大防並無衝突,王子多慮了!”作爲丞相。他自然是要將場子圓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了唐國的臉面。
布爾泰在旁邊笑道:“一齣戲有男有女不比光是男子站在臺上扮女子要順眼得多?女子不僅能與男子同臺演戲,而且我還聽說還有專爲女子看戲而開設的專場,我倒覺得這些是貴國繁榮昌盛的體現!”
這一番話讓所有官員的臉色都好看了。張相眼含深意地看了布爾泰一眼,而戈加泰則面有慍色,用金國話低低地向布爾泰說了一句什麼,布爾泰臉色微變,但隨即又恢復如常。
很久以後,阿杏才理解了這句金國話的含義,是“孬種,沒用”之類的意思,戈加泰諷刺布爾泰膽怯如鼠,只懂逢迎唐國,可是如果他知道了後來發生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這麼諷刺這位王弟了,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阿杏聽到這裡,心中倒還有些感謝戈加泰王子了,沒有他的刁難,就不會有張相這番話,而有了張相這番話,女演員的存在就完全得到肯定了!
張相請兩位王子坐下。戲子們開始上臺表演。阿杏退入了後臺。這一次演的是單本劇。現在聽鬆戲院擁有兩部連續劇,近50部的單本劇,而這一次演的單本劇是最新也是最受歡迎的劇目。
戈加泰王子開始雖然是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可是話劇實在是太精彩,他也是第一次看話劇,一下子就被這種新穎的表演方式以及精彩的故事情節給吸引住了,看到後來,也情不自禁地隨着大家一起喝彩叫好。張相的面色非常的欣愉。表演結束,張相當即賞賜戲院100兩銀子。
話劇結束後,張相和兩位王子以及衆位官員離開了戲院,據下人們說是回院歇息,養足精神參加晚上的晚宴。阿杏想,看來晚宴纔是今天的重頭戲。她暗暗囑咐自己,今晚全當自己是木頭,不準亂看,亂聽。以及亂說話,平平安安混過今晚就好了。
話劇表演就只有這一場,演員們開始收拾東西回家,阿杏因爲答應了張昭,所以便讓負責出府表演的劉管事帶着戲子們先回去,陳氏姐妹堅持留下來保護阿杏。
晚飯依然是由家丁送過來,吃過了晚飯沒多久,張昭的侍從便過來接她,見陳氏姐妹跟着,不禁露出爲難的神色:“宴會只能阿杏姑娘一人進去,兩位姑娘可能要在外等着。”
阿杏怕兩位姐姐在外面乾等着沒意思,便說:“乾脆兩位姐姐在這裡歇息,等宴會一結束我便來找兩位姐姐一起回家。”府中準備了給戲子們休息用的小院子。
那名侍從跟阿杏接觸已久,知道這兩位女子是專責保護阿杏的,見她們還有些不放心,便笑着說:“兩位姑娘放心,有我家大人在,誰也不會傷及姑娘的一根汗毛。”
陳氏姐妹聽得侍從這麼說,才勉強放下心來。
侍從帶着阿杏來到一座很大的房子。房子裡裡外外到處點着燈,照的四周亮如白晝,喧譁聲隱隱傳來,裡面應該是熱鬧非凡。
侍從說:“這裡是相府的宴會廳,可以同時容納上百人。”
阿杏跟着他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名帶刀侍從,神情嚴肅,想是負責宴會廳的安全。不一會兒就來到大門,從門口望進去,正對面就是丞相的主位,坐着丞相和丞相夫人,下首兩排矮桌,一邊坐着唐國官員,一邊坐着金國來使。有的唐國官員的後面坐着官員的家眷。而戈加泰王子的旁邊則倚着一名身材豐滿的女子。布爾泰王子則獨自坐着一張桌子。
侍從將阿杏領到唐國這邊第四張桌子那裡。張昭正端坐在桌子後,桌子上放着水果,美酒以及點心。阿杏在他後面的小桌子旁坐下,小桌子上同樣擺滿了水果點心。
阿杏欺身上前,在張昭耳邊小聲道:“今天宴會怎麼這麼多的女眷?”
張昭的身子向後靠了靠,輕聲說:“還不是那個戈加泰王子一定要讓自己的寵姬出席,沒辦法,我父親就只好要官員帶着女眷一起出席作陪。”
“那你應該叫你夫人來纔對啊,我坐在你身後像什麼話?我還是走了。”
張昭連忙轉過頭,瞪着她,壓低聲音說:“來了又走纔不像話!你是我請的女客,想那麼多幹什麼!你只管坐在這兒讓對面那個金國女子相形見拙就可以了!”
阿杏擡起頭,看了看對面第一張桌子戈加泰王子身邊的女子。那是個很有異族風情的女子,烏黑的頭髮編成無數條辮子,頭上戴着一條黃金鍊子,額頭處垂下來一顆紅寶石。映的她的肌膚更是如凝脂一般。她五官非常的嫵媚,很有一種勾魂攝魄的感覺。她穿着一件緊身窄袖的衣服,將她的胸部繃得緊緊的,身體晃動時,胸部微微地顫動,勾住了對面一干官員的視線。可憐那些讀書人,自詡清高,卻怎麼也收不回自己的視線。
確實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子,不知張昭爲何如此反感,估計是恨屋及烏之故。
阿杏收回目光時,無意中與布爾泰的目光對上,宛如黑夜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見她看來,輕輕一笑,下巴下的小槽若隱若現,笑容亮的有些閃眼。阿杏有一種感覺,對方似乎已經看了自己很久了。阿杏勉強笑笑,連忙收回視線,再也不看向那邊。
阿杏端正地坐在桌子後,眼睛再也不亂瞟。只是偶爾和張昭聊一兩句。
張昭旁邊的位置一直空着,有人遲到了。阿杏隨意地問張昭:“旁邊還有誰沒來。”
張昭小聲說:“是剛上任的京衛指揮同知大人,估計是有什麼事耽誤了。”
正說着,張相大人舉起面前的酒杯向着兩位金國王子說了一番歡迎的話,兩位王子也回敬了一番感謝招待的話。官員們之間寒暄了一番,說了一大堆的場面話後,便有歌姬舞姬上場表演。
腰肢款款,水袖如雲,歌姬的歌聲如黃鶯出谷,舞姬的舞姿讓人眼花繚亂。
戈加泰王子摟着寵姬看得挺開心,布爾泰也是一臉興趣盎然的表情。衆人看得如癡如醉。
歌舞進行到一半,就聽到門口有人叫道:“京衛指揮同知大人到——”
接着便有一人身穿鎧甲走進來,沉重的步伐將軟綿悠揚的樂聲壓住,顯示出一種冷厲的氣勢來。
來人目不斜視地穿過舞姬直接來到張相面前,大聲道:“下官因事耽擱還請丞相贖罪!”
阿杏一直都低着頭,就連歌舞也只是偶爾擡起頭看幾眼,此時她正拿起面前的杯子想嘗一嘗丞相府的美酒到底如何,可是指揮同知的聲音就如同一道霹靂劈中了她,她的手一鬆,杯子自手中掉落,砸在地上,酒水濺溼她的裙子。
張昭回過頭去:“怎麼回事?”見她臉色發白,以爲她嚇成這個樣子,連忙安慰道:“不過是打破了一個杯子,沒什麼要緊,你不用怕!”說着叫旁邊的下人將碎片收拾,又拿過一隻杯子給她。
整個過程阿杏一點反應都沒有,一直低着頭,可是她知道她在緊張,她放在桌子低下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好在歌舞一直在繼續,所以沒人注意這邊的動靜。阿杏將身子縮了縮,儘量往張昭身後縮,她忽然有一種想從這裡逃走的衝動。
耳邊繼續傳來張相與他的對話,宴會廳裡那麼多的聲音,笑聲,說話聲,歌聲,音樂聲,吵鬧喧譁,可是他那冷清低沉的聲音卻一絲不誤地傳入她的耳裡。
張相笑道:“知道你新上任,很多事情都忙不過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
“下官待會自當自罰三杯,以贖晚來之罪。”
張相哈哈笑道:“三杯不夠,聽說同知的劍法超羣,待會必當表演一場以娛賓客!”
“下官遵命!”
“回你的位子吧,別擋着大家看歌舞。”
“是!”
接着沉重的腳步聲向着阿杏坐着的方向傳來,阿杏這才意識到,他的位置就是她旁邊的空桌子,阿杏驚慌失措,手腳發涼,身子繼續向着與他桌子相反的方向移動,她希望他不要看到她,她希望自己能從這裡消失。
她曾經無數次地想要再見到他,卻又無數次地打消了這個念頭,相見爭如不見,就算再次相見,要她怎樣去面對他?就算再次見面她又能做什麼?說什麼?要她與他向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那還不如這一輩子都不要再遇到他。
可是卻在這種場合再遇到他,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慌亂與緊張一下子吞沒了她,她的心怦怦跳,她的背上冒出了冷汗,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就在這時,張昭忽然轉過頭來對阿杏說:“阿杏,你躲在我身後做什麼?這樣誰還看得到你?”
“阿杏”兩個字彷彿具有着某種魔力,讓那連續不斷的腳步聲忽然地停了下來。
阿杏坐在那裡,低着頭,一動也不動,隱隱的,她感覺到一股冷寒之氣迎面向她襲來。
奇蹟般的,在這一刻,她忽然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