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潛意識地就想要擡頭去看依茲迪哈爾,然而卻發現這房間中已經空無一人。依茲迪哈爾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這裡。
神經再次因爲那個男人的名字而緊繃起來,盛夏伸手將殘破的紙片從灰燼中揀出來仔細看了幾次。沒有錯,自己畢竟接手過阿娜妮的工作,對阿爾卡米的字體還是有一定的識別能力的……
阿爾卡米的這張書信是寫給誰的?又爲什麼會到依茲迪哈爾手上?難道依茲迪哈爾攔截了阿爾卡米給某人傳遞的東西?
不,怎麼可能有人可以攔得住阿爾卡米的東西?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這書信,是阿爾卡米給依茲迪哈爾的!
心中忽然一顫,然後盛夏有些神經質地將紙片放在鼻尖一嗅,一股獨特的檀木香傳入鼻尖。不是依茲迪哈爾慣用的薰香,這味道確實是阿爾卡米慣用的……
也是檀香?
盛夏一愣,隨後腦中浮現依茲迪哈爾流淚的面龐,手上不由一顫。
依茲迪哈爾使用檀木,阿爾卡米也是用檀木……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是依茲迪哈爾是阿爾卡米的手下,還是……戀人?
怎麼想都覺得第二個猜想是事實的可能性很小,但經歷過海拜哈和塔裡克的事情,盛夏不由得想要多想。
不管怎麼樣,依茲迪哈爾都和阿爾卡米是合作關係。那麼爲什麼當初依茲迪哈爾要迫害自己?紙片中的內容又是什麼?
皺着眉將手中殘餘的紙片揣緊。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
“該死的天氣,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然下起雨來了!”
雨瓢潑而下,小攤販罵罵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然後匆忙收拾起正在販賣的烙餅。倉促之間,一個烙餅滾下案臺,小攤販潛意識地伸手想撿,但那烙餅已經骨碌碌地滾進了一旁陰暗骯髒的小巷裡。小販看了看那小巷,不由皺了皺眉,暗罵一聲晦氣之後離開了。
倚着牆角的一團爛麻布顫了一顫,一雙清澈的眼出現在黑暗中。隨後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從麻布下伸出,摸索着伸向那隻掉在地上的烙餅。
忽然一隻餓得瘦骨嶙峋的狗躥了出來,一聲狂吠,囂張地叼起那張烙餅,然後用挑釁的眼神看着那個裹在爛麻布中的孩子。孩子皺起眉頭,清澈的雙眸中流露出兇狠的神色。
“放下。”孩子用微弱卻毋庸置疑的聲音命令道,狗彷彿看着敵人一般看着孩子,從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威脅聲,顯然並不想放棄口中的食物。
孩子眯起了眼,明明骯髒瘦小的身體,卻好像在一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威懾力,那隻狗不由瑟縮一下,身上的毛全部豎了起來
見那狗固執,孩子扶着牆站起身,然後用有些踉蹌卻穩重的腳步一步步走向那隻狗。狗向孩子呲着牙,面露兇色,但這樣中氣不足的威脅顯然不能讓孩子輕易退縮。狗被孩子逼着步步後退,如臨大敵地與孩子對峙着。
孩子在它面前停頓了一秒,隨後狠狠地一腳踹向了那隻狗。狗吃痛地嗚咽一聲,口中的烙餅掉落在地。孩子從容地伸手去撿,狗反應過來之後猛地一口咬向孩子的手。
鮮血從猙獰的犬牙間落下,但孩子仍舊一口一口地將那烙餅慢條斯理地往口中塞着,完全無視那狗的攻擊。狗不由被孩子的行爲驚呆,有些害怕地鬆了口,蹲在地上完全不敢動彈。
孩子吃完了烙餅,然後就着雨水擦了把手臂上的血跡,緊接着再次猛地向狗一腳又一腳踹去。狗發出淒厲的慘叫,終於明白過來這個髒兮兮的孩子並不是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好惹的小乞兒,而是個瘋子。它拖着傷殘的腿轉過身拼命地往外跑去,不敢再和這個瘋子相處。
孩子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它逃跑,也沒有一點想要追上去的意思。正當孩子轉過身想重新在自己剛纔蹲坐的角落休息時,一團物體被拋入了小巷。伴隨着*落地,狗痛苦的叫聲再次從那物體上傳來。
孩子終於轉過了頭,看向那幾個將狗又丟了回來的男人。爲首的男人——或者說少年,不過十幾歲的模樣,但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中已經沉澱了與十幾年齡極爲不符的蒼涼世故。
雨水將他栗色的長髮沾溼,貼在他已經顯出幾分冷峻的臉上。
他看了看孩子,目光流過孩子仍在流血的手臂,薄薄的脣邊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少年將身邊侍從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一把丟在孩子腳邊。
“我給你一個向它復仇的機會。”仍帶着幾分稚嫩的嗓音卻是十分清冷。
孩子與少年對視,然後淡淡回答:“我餓了,沒有力氣殺了它。”
少年一愣,隨後低低笑了起來。擺了個手勢,然後身邊的侍衛將一個皮囊遞到了他手上。少年掂了掂手中的皮囊,對孩子說道:“我現在沒有帶什麼吃的,只有這酒。殺了這狗之後,我可以給你找些下酒菜。”
孩子看了看少年,然後撿起腳下比自己的胳膊粗了好幾倍的長刀,再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對少年伸出手,“拿來。”
少年愣了一愣,沒有明白過來。
“下酒菜,不就在這裡嗎?”孩子用刀指了指那隻狗。
少年忽的笑了出來,然後揚手將手中的酒囊丟給了孩子,“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孩子拿過酒囊,咬開瓶塞將酒囊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丟掉空的酒囊,提着刀狠狠朝那隻狗砍去……
“我可沒想到過你竟是個女孩。”第二日一早,孩子便看到了那個將自己撿回家的慄發少年。
女孩從卷鋪上爬起來,淡淡迴應:“女孩就不能喝酒殺狗了嗎?”
深褐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讚賞,“當然可以。”
女孩沒有回答,眼眸也沒有落在少年的神色,只是透過他,靜靜望着他身後屋外湛藍的天空。
慄發少年忽然走到她身前蹲下,然後從衣襟中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在女孩詫異的目光中淡淡解釋,“既然你是個女孩,那麼若是要爲我做事,身上就不可以留下難看的傷痕。”
“是。”
“你叫什麼名字。”簡單的包紮之後,慄發少年淡淡問道。
“我沒有名字。”女孩垂眸收回視線。
少年伸手捋開她腮邊的髮絲,仔細打量她一番,“你很美,讓我想起沙漠上的依米花。”
女孩沒有淡淡回道:“大人,我並不喜歡依米花。”
沙漠之中的依米花,用整整五年的光陰醞釀四天的怒綻,然後死亡。那樣的生命雖然光輝,然而卻太短暫。
少年輕輕一笑,站起身來,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抗議。和初見時一樣,站在她遙不可及的地方,似乎永遠都會這樣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那麼,叫依茲迪哈爾如何?”
依茲迪哈爾——怒綻的花朵。
女孩的眼睫一顫,沒有再開口否認,只是跟着站起身對少年行禮,“依茲迪哈爾……向主人請安。”
……
依茲迪哈爾靜靜站在整個後宮最高的觀星臺上,一身素白的衣服在風中彷彿蝶翼一般招展。
“依茲迪哈爾妹妹,這個時間約我出來可是有什麼事啊?”英蒂薩爾揚了揚眉,走到依茲迪哈爾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向遠處望了望,萬里無雲的晴空,“看今天的天氣,再過幾個時辰許是能看到不少星辰。不過現在可不是什麼觀星的好時間呢。”
依茲迪哈爾淡淡一笑,“多謝姐姐應邀前來。”
英蒂薩爾擡了擡眉毛,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這些日子你怎麼這麼安靜,就這樣一直窩在宮中也沒什麼動彈?難不成成天就在琢磨着怎麼對付你新收到手下的那個小侍女,茶不思飯不想,連出來玩玩的心思都沒有了?宮裡那些小賤人這些日子不安分,擺平她們雖讓我耗費了些時間,但比起計謀,她們和你還是差的遠了。”
英蒂薩爾也不知是喜是憂地嘆了聲,“這些日子你不在,我可真是沒處打發時間呢。”
“那可真是依茲迪哈爾的不是了,讓姐姐寂寞無聊這麼久。”依茲迪哈爾淡淡一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我這兩個外人眼裡水火不容的對手竟然也會有如此心平氣和相對而談的時候。”
“咱們也磕磕碰碰在這深宮中呆了快十年了。本來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天天見面也算是見出些交情了。”英蒂薩爾難得正緊地說了回話,“正如你之前說的,有時候比起對付你,我倒是更願意對付那些新進來的妃子。畢竟一起走過來的人裡,也只剩你我兩人了。”
依茲迪哈爾忍不住轉過頭看了英蒂薩爾一眼,素來熱烈張揚的女人此時看起來竟有幾分淡然。不由跟着英蒂薩爾一起望向遠方的天空,依茲迪哈爾一笑,“也許是吧,姐姐妹妹的喊多了,諷刺的,虛僞的,喊到後來也就成了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