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太平洋麪,鋪灑着燦爛的陽光,很少見到暴雨,就像是無垠的太陽之海。以夏威夷爲中心的夏季高壓,正在高高的天空順時針旋轉,掀起永不停息的海面大風,把來自海洋溼潤水汽,無窮無盡地甩向大陸。
大風呼嘯着變幻,一路從南向北。而一艘樣式古老的遮洋船,正鼓着三面拉長的縱帆,沿着阿留申羣島的盆架,一路從西向東。不時有三四米的大浪,從船舷兩側撲打而來,帶動船身一陣晃動。然而,這已經是風浪滔天的北海上,最爲溫柔的時節了,更是一年之中,最適合航行的兩個月之一。
“主神見證!寒冬是白茫茫的冰海,初春是霧濛濛的霧海,盛夏是金燦燦的光海,初秋又是霧濛濛的霧海。而到了中秋,風浪漸漸升騰,在秋末變成降雨和大浪,直到初冬的風暴與驟雪,在隆冬的酷寒中冰封一切….所以,七月的盛夏,與十月的初秋,是最適合航行的兩個月!而五月到十一月,便是僅有的、可以通航的半年。所有的航行都必須抓緊時間,越快越好!…”
“主神庇佑!從冰海到霧海,從極晝海再到風海,從大浪海到風暴海,從極夜海再到冰海…這就是北海壯闊的四季,神秘莫測的浩蕩大洋!而陛下神聖的啓迪指引着我們,一路從東向西,越過數千裡島鏈,抵達嶄新的遼闊大陸。然後,我們又帶着神啓的收穫,從西向東返回,帶回我們遭遇的膠人部族,帶回預言中的工匠與海船!…”
博識者米基坐在船尾狹小的船長室中,低頭用鉛筆奮筆疾書,記下航海的日誌與感慨。隨後,他感受着不停搖晃的船身,又看了看舷窗外晴朗的日光,看到北方遙遠處隱約可見的島鏈。他稍稍一怔,睜大眼睛,辨認着北方最近的一處島嶼,辨認出那處灰褐山峰的形狀與樣子,就忍不住沉聲問道。
“高娃,我們登上這艘海船,究竟航行了幾天?…”
“翁?上船航行,幾個日子?”
白熊高娃眨了眨眼睛,伸出左手,數了四根手指,肯定的回答道。
“一、二、三、四,四根手指…是四天,都是太陽!”
“啊?真是四天?難道我們航行了四個晴天,就從登船時的神高山港,抵達了東邊六百里的神火山島?怎麼可能?怎麼會如此之快?!…”
博識者米基驚訝的站起身來,觀望了小窗外的海面,又翻看記錄的海圖查看。看着相互重合的記錄與島嶼,他漸漸驚訝的張開嘴,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
“啊?北邊的那處島嶼,真的是神火山島!這艘船竟然僅僅用了四天,就行出六百里來!…四天,六百里!!”
“主神啊!真是風神祝福的海船!石堅說,他們從神啓大陸的神雙煙港出發,航行了快一個月…那豈不是行出了四五千裡?…難怪祖瓦羅能這麼快的,就把這艘海船派回來!…”
說到這裡,博識者米基興奮的站起身來。他張開雙臂,碰到船長室的船板,甚至有些激動地手舞足蹈。說實話,他從未想到,在僅僅分別了九個月後,就能遇到祖瓦羅派回的海船,就能得到抵達神啓大陸的確切消息!他還以爲,去年十月的一別,哪怕不是生死訣別,也要再等上兩年的…
“主神啊!這艘新式長船差不多大的大船,只要十來個水手,就能自如的操縱,完全不需要五十個槳手。而它全憑藉船帆與風力,不需要任何人划槳,就能整日不停的前行,速度還是王國長船的兩倍以上!…”
“這可真是一艘神啓的風神海船!要多麼善於航海的部族,才能把它建造出來?!而祖瓦羅他又是多麼幸運,才能把這艘風船與駕馭的部族,盡數俘獲到手中!…讚美庇佑的主神!讚美預知的陛下!也讚美勇敢的祖瓦羅!…”
“呀!讚美天神祖峰上的高高天神!…”
看到一臉喜色、虔誠祈禱的丈夫,白熊高娃也祈禱着,笑着站起身來。接着。她“咚”的一聲,就一頭撞到了頭上的船頂,連整個船長室,都撞的震了一下。
“呀!好疼!這麼矮的船屋…”
高娃捂着頭,撅着嘴,生氣的坐回原地。這艘遮洋船是朝鮮與和國的工匠建造,按照和人的身高設計。船長室的高度只有一米六、七左右,面積也僅僅只能容納三、四個人。而以高娃一米八多的身高、能與熊搏鬥的身體,呆在這裡陪米基,也確實有些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啊哈哈!高娃,我們出去吧,外面的甲板寬敞!讓我們好好的、仔仔細細的,再看一看這艘風神的海船,再看一看那些駕馭長風的聰慧部族!…”
博識者米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航海記錄。他和高娃一起鑽出船長室,迎面就是明亮開闊的海空,讓人心中一暢。
浩蕩的長風迎面吹來,兩人站在第二層的甲板上,一眼便看到高聳的三根桅杆,鼓起的縱形長帆,還有桅杆周圍忙碌的九名朝鮮水手與工匠。而十名王國武士,和幾乎同樣數量的烏南加部族水手,都穿着皮甲、帶着銅斧,分佈在遮洋船的上下各處。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航行,對於這些溫順平和的朝鮮水手,王國武士們還是很放心的。他們警惕的目光,總是不時的看向,被嚴密看押的四個和國俘虜。他們擔心的,倒不是這四個手無寸兵的矮小俘虜,能夠在在二十個全副武裝的王國精銳面前,發動什麼叛亂。而真正另他們警惕的,則是…
“向您致意,尊敬的神啓祭司,米基副隊長!這四個俘虜,來自陛下預言中的三島和部落聯盟,分別是翻譯、鐵匠、養馬人和部族小頭人,都是祖瓦羅隊長仔細挑選出來,送回湖中王國的…”武士頭領察卡普石堅,穿着堅固的皮甲,踏着木板的臺階,登到船尾的二層甲板上。他恭敬的低下頭,向博識者米基行了一禮,飽經風雪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笑容。
“主神見證!那個光頭四指的,叫渡邊,是認得聯盟文字的重要翻譯。而那個膝蓋受傷的,叫大谷,是懂得鍊鐵的鐵匠。至於在船艙裡,和馬在一起的年輕養馬人,叫一郎。至於最後那個被綁住雙手、塞住嘴、垂頭喪氣的,則是被俘獲的小部族頭人,叫做村上…”
“我們從神雙煙港出發的時候,其實帶了五個和國的俘虜。但看到海船一直向東,再向東,半個月前越過神雪母島後…就有兩個俘虜在夜裡偷偷跳了海,一個被風浪捲走了,只活下來那個特別能游泳的村上。他一直遊,游出了三四里,游到了神雪母島上,被島上的烏南加部族捉住了…而就是爲了抓他,我們才耽擱了三天的行程!…”
“主神啊!跳入風浪這麼大的北海,游出三四里到島上?…”
聽到這裡,博識者米基神情一怔,臉上露出幾許驚訝。
“這個部落小頭人的水性,竟然這麼好!可他連獨木舟都沒有,又沒吃沒喝,逃到神雙姊島上做什麼?那裡除了兩三百個烏南加部族,就到處是高山的積雪、荒涼的丘陵,還有海邊的長草甸…奇怪,你們問過他,爲什麼要逃嗎?是吃不飽、穿不暖,還是害怕被獻祭?…”
“嗯,我問過了。聽翻譯渡邊說,這個村上頭人,是看到海船越行越遠,害怕回不去家鄉,想要逃回家…”
察卡普石堅想了想,扯了扯頭髮,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
“好像是,按照他們那裡部族的說法…如果人死在遙遠的海外,屍體埋不到故鄉,就會變成找不到家的遊蕩亡靈,無法去往什麼神佛的國度!…”
“人要死在家鄉,不然就會變成遊蕩的亡靈?…爲了尋找回家的路,哪怕跳入九死一生的大海?…真是奇特的想法…”
聽到這裡,博識者米基饒有興趣,笑着點了點頭。
對於虔信神靈的墨西加高原諸部來說,決定死後靈魂去向的,只有信仰的神靈,只在於怎麼死的,而不在於死在哪兒。他們對於故鄉,並沒有什麼難以割捨的情懷,而更多的把目光看向神國的天空,看向擁有神性的山巒與大海。
這種居無定所的傳承習慣,大約來自於數千年來部族遷徙的記憶,來自於數百年前仍在荒原上的祖先。至於那些留在荒原上的犬裔諸部,就更是如此。他們毫不在意長途的遷徙與死亡,把這些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連死後的骨灰,都要灑向原野與湖邊的…
“嗯,其他三個,翻譯、鐵匠和養馬人,都是王國亟需的人才,也一定都要看好了!”
“是!尊敬的神啓祭司!”
片刻交談,米基審視的目光,就越過四個和國俘虜,注視着操縱船帆的幾個朝鮮水手。其中有一箇中年水手,正瞪大了眼睛,挺直了腰站在主桅杆下。他表情又有些生氣、又有些慫慫的,努力仰着頭,對周圍幾個高大的烏南加水手,用力比劃着、大聲說些什麼。而那些足足比他高出兩個頭的烏南加水手,則一臉茫然又疑惑的,用淳樸的眼神看着他。
“咦!他是誰?在說什麼?…”
“哦!他是水手中操帆技術最好的帆匠,叫做‘樸’。他正在教那幾個水手,怎麼操做這三個互相配合的、連接的長帆…這都教了快一個月了,可這艘船的船帆操作太過複雜,我們的水手還是很容易出錯!…”
“什麼?技術最好的帆匠,操縱複雜的船帆?也就是…怎麼樣讓這艘風船行駛的,像是飛了一樣的快?!”
聞言,博識者米基眼中瞬間一亮,臉上則顯露出滿滿的求知與好奇。他向石堅點了下頭,就大步走下臺階,走向主桅下的朝鮮帆匠。
“主神庇佑!我也要好好的聽一聽,這艘風神的帆船,究竟是如何藉助風神變幻莫測的神力,飛馳在大海之上的!而聯盟的長船,必然也需要學會,也要變得這麼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