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庇佑!海洋與雷霆的神威,守護着北方的千島大部落!北餘部族的朋友,我們是你們失散多年的兄弟,我們沒有任何的惡意….我們是來自遙遠千島的北方部族,前來貿易與補給!…”
長船船頭處,千島貝殼大聲疾呼,翻譯着丈夫祖瓦羅的問候。隨後,她就從大羣的武士與獵手中,快步地走了出來。
這一刻,她穿着阿伊努部族祭祀時的隆重“盛裝”,頭上扎着象徵部族身份的“圓紋帶”,脖頸間還戴着一串鮮豔的“貝殼珠鏈”。這串珠鏈異常沉重,在貝殼交錯的最下段,還串着一塊黃金的主神護符。而護符表面的繪刻的蜂鳥,就是象徵傳承的守護神威!
當她的這一身裝扮,映入北餘寒沼部的部族眼中時,原本對峙敵對、準備廝殺的氛圍,也頓時爲之一滯。不少眼尖的部族獵人都面露疑惑,仔細的看了又看,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啊!是一位年輕的‘故事講述人’,是一個部族中繼承傳承的,最重要的‘篝火傳承者’?!…”
“她胸前的神威圖案是什麼?好像和我們一樣,是天神最初派下人間的漁鴞?…”
“嗯?這怎麼可能?這圓紋和神威…不是兇惡的石狩部、也不是疏遠的西原或者東原部…竟然和我們如此密切,是相同的北餘傳承?…”
“這怎麼可能!除了我們北餘寒沼部,與南方的北餘寒濱部,還有哪個北餘部族,能一口氣拿出這麼多精銳的戰士?!…”
漁港中,持矛提弓的阿伊努部族們,盡數議論紛紛。就連站在最前面,一身熊皮的大酋長北餘寒沼,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很快,千島貝殼清脆如百靈鳥的聲音,就帶着激動的情緒,再次從長船上喊來。
“先祖的神威,在天神的雲裡看着我們,也在高高的樹上看着我們!在太陽母親、守護神威與先祖神威的目光下,阿伊努人永不說謊,說謊的人會變成狐狸,死在獵人的陷阱裡!…”
“我是千島貝殼!我們的部族從北方的千島而來,但部族的起源,卻是北餘諸部!…我的父親,是北餘貝殼!我的祖父,是北餘老貝殼!…”
“在我旁邊的,是我的丈夫,是北方千島大部落的大酋長!強大的大海與雷霆神威,正守護着他!而我們來到這裡,也是來自神威的指引,是天神給予的預兆!…”
千島貝殼說的又快又急,臉上的期盼、希冀與自豪,都如汗水般輕輕閃光。而當她的話傳到岸上的部族耳中,聚集在一起的丁壯們,卻如鳥羣般徹底炸了窩。
這麼強大的船隊與武士,竟然不是兇殘的和人,而是北方千島的阿伊努大部落?而這樣的大部落,竟然也是他們北餘諸部中的一支?這…這又怎麼可能呢?…
“守護的神威,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你們呢!所有人都閉嘴,拿好手中的弓矛,保持好警惕!…”
直到寒沼部大酋長厲聲喝止,紛擾的人羣這才漸漸安靜。但很多人的長矛與弓箭,都已經開始垂了下來,不再對準王國的船隊。而祖瓦羅敏銳的發現了這一切,也轉身對船上的戰士們吩咐道。
“主神庇佑!垂下武器!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而是我們的朋友與兄弟!…”
“千島大部落的傳承人啊!我聽說過你的父親,北餘貝殼的名字。我也曾經見過你的祖父,北餘老貝殼…但是,我卻並沒有聽過你,來自千島的貝殼…”
大酋長北餘泥沼眯着眼睛,又上前走了兩步,甚至走到了船上弓箭的射程中。他仔細看着那些高大的、山靼長相的射手們,親自用自己的安危,試探着船上的反應。作爲部族中最敏捷的獵熊人,哪怕他現在已經老了,卻依然有足夠的信心,在這個距離上躲過對方的弓箭。
“先祖的神威面前,阿伊努人永不說謊!…我從來沒有聽說,在北方荒涼的千島上,竟然有一隻北餘傳承的大部落!尊敬的傳承人啊,你能否唱一首傳承的歌謠,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啊!先祖的神威見證!我是真正的、部族的傳承人…”
面對大酋長的質疑,年輕的千島貝殼有些着急,臉頰都鼓了起來。她咬了咬嘴脣,深深吸了口氣,又如百靈鳥般歌唱出聲。
“一個年輕的阿伊努人乘船出海,遇到了海上的風暴,漂流了六個晚上…在他快死的時候,他抵達了遙遠的千島,看到了一片陸地…他走上海灘,發現溪流,看到一個人口稠密的大部落,遇到了一位面目猙獰的老酋長!…”
“老酋長對他說:遠來的朋友啊,和我們住一晚,明天我們就送你回部落,你同意嗎?年輕的阿伊努人點了點頭,與老酋長一起過夜。當第二天來臨,老酋長又說:遠來的朋友啊,部族要出發了,去你們的部落那兒,做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可以上我們的船,但你必須平着躺下,像鮭魚一樣藏着頭,閉着眼睛,不能環顧四周。一旦你睜開眼睛,我的族人們就會生氣,所以請不要看!…”
“年輕人答應了下來,隨後船隊出發。船上飄起美妙的歌,像是潮水的涌流。他聽着音樂入了迷,直到抵達了陸地。而後,他實在忍不住,想看一看歌聲的來源,看一看唱歌的人…”
“年輕人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船隊已經到了大島的河邊。船上的部族張大了嘴巴,用長長的勺子汲水,然後互相啜飲。他們齊聲讚歎‘這水真好!這水真甜呀!’。他們齊聲歡笑,在船上脫去了衣服,彼此擁抱着,就開始男女交合…”
“啊!年輕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發出驚呼…隨後,他就被船隊扔下了船,直接扔在了岸邊…他昏睡了過去,做了個長長的夢。在夢裡,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個面目猙獰的老酋長…那位老酋長,卻笑着對他說…”
“年輕人!我不是人類,我是鮭魚之王,是神聖的魚!你墜入千島冥界的入口,是我把你從海浪中拉了出來,救下了你的命。你睡在我身邊的一夜,是整整的一年。而我洄游產卵的族人,把你簇擁着,送回了茅希利大島的岸邊!…”
“所以,從今以後,你需要在秋日舉行鮭魚祭!把酒水獻給我,用魚骨作爲祭壇的媒介,而我將不勝感激,讓魚羣陪伴你們的部族…如果你不這麼做,那麼魚羣就會遠離。而當你和你的後人,再次出海捕魚的時候,會墜入千島的冥界,再也無法返回!…”
“守護的神威啊!這個年輕的捕魚人,就是我們北餘部的先祖!他與神聖的鮭魚神威,達成了部族永續的契約!…從那時起,我們北餘諸部,就在海濱延續。而在許久後,從大島的北方,到樺太與千島,只有魚羣遊過的地方,都會有我們部族延續的未來!…”
傳承的歌謠,從千島貝殼的口中流淌,就像清脆的溪流,匯入廣闊的大海。港口的部落民安靜的傾聽着,傾聽着部族起源的神話,臉上都露出了安寧的笑,也徹底垂下了手中的武器。
這一刻,寒沼部的部落民們已經徹底相信,這支北方海上出現的船隊,是共同血脈的部族,有着同樣的傳承,是遠方而來的兄弟部族!
然而,大酋長北餘泥沼卻依然眯着眼睛,遠沒有他的族人那樣淳樸。他仔細觀察着長船上,那些強壯的披甲武士與射手,都是一臉茫然,似乎根本聽不懂阿伊努人的歌謠。而爲這首歌謠安靜微笑的,只有少部分划船的槳手,卻沒有一個披甲,明顯地位不高。
“先祖神威啊!.這支所謂的千島大部落,他們的戰士中,卻幾乎沒有阿伊努人!…他們的來歷真的很是可疑,很是可疑啊!…”
大酋長北餘泥沼皺着眉頭,看着唱完歌謠的千島貝殼。他依然面露懷疑,又一次發出質問。
“千島大部落的傳承人啊!你確實擁有北餘部族的傳承,擁有和我們一樣的來歷!…可你身邊的這些戰士,他們的面孔,又爲何都是北方山靼的奇怪模樣?…而你們供奉的‘海洋與雷霆’神威,是最強大、也最不願守護村落的自然神威!在我過去的四十多年裡,可從未聽說過,有哪一個部族,能獲得雷霆神威的守護,擁有雷霆的力量!…”
“啊!先祖的神威見證!他們確實是山靼的戰士,但都已經加入了部族!而雷霆的神威,也真的庇佑着我們!…我們真的是滿懷善意而來,請您一定要相信我…唔?唔!祖?…”
祖瓦羅輕輕的伸出手掌,捏了捏千島貝殼的臉頰,也阻止了妻子焦急的解釋與申辯。他眯着眼睛,就這樣佇立在船頭,冷冷的看了會大酋長北餘泥沼。
從對方質疑的神情上,他嗅出了某些熟悉的氣息。雖然南方的阿伊努部族,和北方的山部鹿部看似迥然不同,性情也溫和了許多。但這種熟悉的氣息,始終在西海部族的酋長們身上浮現,與淳樸的東海部族們截然不同!這些西海部族的酋長,絕非僅僅用言語與善意,就能輕易說服…
“海洋與雷霆的神威,庇佑着我們千島大部落!這無需解釋!我,祖瓦羅大酋長,作爲部落的薩滿酋長,會親自證明給你看!…”
祖瓦羅神情肅殺,緊緊注視着北餘泥沼的眼睛,用並不熟練的阿伊努語,一字一句的宣告着。
而看到對方臉上的殺意,寒沼部大酋長北餘泥沼,也瞬間警惕起來,微微弓起習慣,做好了跳躍閃避的準備。然而,他看着祖瓦羅緩緩的伸出右手,看着三艘長船上,都露出一種奇怪的、金色的長管,把管口對準了天空。而後,幾名全副武裝的武士,舉着火把,在長管後面做了些什麼。船上的披甲射手們,就齊刷刷的跪倒在地,向着長管的方向,虔誠地念誦祈禱。
“大海與雷霆的大神靈庇佑!主神庇佑!雷霆降臨人間…”
“嗯?他們這是?…”
在寒沼部大酋長疑惑不解的注目下,在長船衆人的祈禱中,在寒沼部族們的觀望裡…這些沉重的長管,就正正對着晴朗的天空,驟然發出了異常可怕的三道雷霆!
“轟!…轟!…轟!!…”
“啊!…啊!…啊!!…”
雷霆浮現,震耳欲聾,更震撼部族的人心!寒沼部大酋長頓時大駭!他驚恐地轉身欲逃,卻踉踉蹌蹌,一頭摔倒在了海邊的泥地裡。而當他艱難的擡起頭,卻看到港口的部族,也都盡數驚慌失措,如魚籽般滾了一地!
“啊!…啊!…”
“是…是…真的雷霆神威!是從未有過的,強大的雷霆神威!…”
“啊!啊這!雷霆神威顯靈了!….”
“酋…酋長呢?酋長被雷霆炸倒了嗎?…”
“沒,沒有!那些雷霆對着天空,沒有劈向部落…看,酋長爬起來了,他走起來了…他走到大船部族的面前去了!”
好一會後,大酋長北餘泥沼才艱難的爬起身,踉蹌地走到長船面前。他敬畏地看了眼金色冒煙的“神威法器”,就深深地低下頭,部族間會面的、無比鄭重的禮節。然後,他眼中帶着滿滿的熱切與誠意,也帶着無比真誠的笑容,對船頭微笑的祖瓦羅,與呆萌的千島貝殼喊道。
“啊!先祖的神威見證!阿伊努人永不說謊…強大的千島大部落,我們的部族傳承,果然真的相通!你們確實…確實是我們北餘部的一支,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兄弟部族!…”
“兄弟相會,真是個喝酒烤肉的高興日子!我,寒沼部酋長,誠摯的邀請你們,來到我們的部落中做客!…我們會舉行最熱烈的儀式,唱着部族傳承的歌謠,歡迎千島大部落,歡迎同族兄弟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