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呼嚕!呼呼!…”
肉粥的香氣,在河岸邊縈繞。酋長馬哈阿骨打捏着陶罐,大口往嘴裡倒着,幾乎沒有咀嚼。而魚皮部族的勇士們,都看着酋長的吃播,忍不住嚥了咽口水。不過十幾個呼吸,馬哈阿骨打就把一陶罐肉粥倒完了。接着,他吐出一口長長的熱氣,臉色漲紅的,用大手舉起陶罐,就要用力往下摔!
“嗝!這感覺?舌頭熱乎乎,渾身熱乎乎的,一個勁的冒汗…使船的部族,你們果然下毒了!…嗝!…”
“哈哈!…不過這點毒,和林子裡的菌子差不多!…一點不難受,反而有熱氣渾身竄乎,讓骨頭都鬆快了些!呼!好吃!舒服!飽肚子!熱乎!…哈哈哈!…”
馬哈阿骨打大笑着,又吐出一口辣呼的熱氣。接着,他看向手裡的陶罐,猶豫了下,沒有摔,只是輕輕放下了。他動作用力又小心,就像戀戀不捨的狗熊,放下沒了蜜的蜂巢,頗有幾分舉重若輕的喜感。
“喂!魚皮酋長,你那麼魁梧的身材,要不要再來一罐肉粥?我們的船上,還有很多!…還有你的族人,都還沒吃飯呢!魚皮部族的朋友,我們可以一起分享!”
“哈哈!這肉粥不錯,不知道里面加了什麼!吃完不僅熱乎,人都有勁了些!…”
馬哈阿骨打舒服的轉了轉脖子,像是棕熊抖動着皮毛。但很快,他兇狠而銳利的眼神,就又一次盯住了祖瓦羅,臉上也露出了不屑的笑。
“使船的,我不要你的粥!我們的部族也不會上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狡猾的很!…這一罐粥,我看着你吃過兩口,確實沒做什麼手腳!…”
“但是!獵人到林子裡打獵,可都是要下餌料的!這一罐粥沒問題,搞不好就是你們下的餌料,故意放鬆我們的警惕…然後謀害我們整個部族!…哈哈!別以爲我看不出來!再狡猾的狐狸,也瞞不過山林裡的老虎!…”
“啊哈哈!呃…”
馬哈阿骨打猙獰大笑,笑聲中既帶着野獸本能的警惕,也帶着識破對手的得意。他就這樣大笑了會,直到祖瓦羅又抱起一罐肉粥,當着他的面開吃…笑聲才驟然停下,就像扼住了脖子的狗。
“使船的部族!你這吃食裡面究竟加了什麼?辣乎乎的感覺,舒服的很,好像沼澤都沒有那麼溼了…”
“你問這辣味是什麼?哦!是我們部族的特產,很辣的辣椒!…”
祖瓦羅笑吟吟的,拿出一個小袋,裡面裝滿了家鄉的特產,從王國萬里運來的風乾辣椒。只要加一點點到粥裡,就能讓王國的武士們高興一整天!
像這樣陰溼的外東北沼澤,這種從未出現過的辣椒,幾乎是一種生存的剛需,能緩解沁入骨頭的寒溼感。而馬哈阿骨打只是吃了一次,就明顯喜歡上了。
“使船的,你們狡猾的很!竟然有這麼多好東西…”
馬哈阿骨打眯着眼睛,盯着祖瓦羅手中的小袋,忍不住握緊了沉重的石錘。只可惜,那大船停在江水裡。再是勇猛的部族戰士,也沒法在這麼多明晃晃的弓箭下,涉水攀爬登船…
“主神啊!真是美味的肉粥!和人的大米,阿伊努人的鮭魚,再加上王國的辣椒和香料!…呼!我還能再吃一罐!…”
“.”
馬哈阿骨打沉默的盯了許久,看着使船部族炫耀似的吃個不停。他驚訝於對方食物的充足,對於這批部族出現目的的懷疑,也漸漸淡了一些。
畢竟,在這片遼闊莽荒的山林沼澤中,只有飢餓的野獸,纔是最危險的。而吃飽的老虎就溫和很多,甚至能和鹿羣一起,在河邊喝水。
“使船的!把你們吃的東西給我們!讓我們自己煮!…你給我們吃的!我們就…就不和你們打了!…”
“嗯?…”
祖瓦羅耳朵一動,看向第一次提出要求的魚皮酋長。他笑吟吟的揮了揮手,便有武士划着小艇,把一口厚實的大鐵鍋,放到了岸邊。而那鐵鍋裡,有一袋米、一袋鹽、一罐米酒,還有一小袋珍貴的辣椒,都是提前就準備好的。
“啊嚏!”
馬哈阿骨打打開小袋,聞了聞辣椒,忍不住打了個震天的噴嚏。隨後,他有些畏懼的把辣椒放下,又看了看鐵鍋裡認識的鹽、能分辨出的酒、和分辨不出的穀物。好一會後,他才轉過頭,對旁邊的幾個魚皮戰士吩咐道。
“都收好了!吃之前先讓狗嚐嚐,看看有沒有厲害的毒…”
“是!阿骨打!…”
“不許偷吃!”
“呃!…知道了,阿骨打!…”
收下使船部族的禮物,馬哈阿骨打臉上的敵意,終於消散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長船上的祖瓦羅,再一次開口問道。
“使船的!你之前說,你們要祭拜什麼,集子裡的什麼‘祭壇’?…”
“不錯!聽說這個南方部族的祭壇很是靈驗,我們想要祈禱,祈禱豐收和暖冬!…”
“.祭拜?守護靈的祭壇?…”
馬哈阿骨打皺着眉頭,想了一會,才搖頭道。
“使船的,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了!這個集子,是我們剛剛打下來的,裡面確實有個半塌的大屋!之前的部族窩在那屋子裡,一直和我們打到最後…”
“那祭壇要真的有守護靈,我們也佔不下這集子!而之前的部族,也不會被我們滅了,只剩下一些部奴和女人…”
“算了!你要拜祭壇的話,就下來拜吧!…不過,你只能帶一個巴掌的勇士!…有膽的話,就下來,和我一起回營地!…”
面對魚皮酋長的邀請,祖瓦羅沉吟了好一會,直到對方有些不耐煩了,這才慨然應諾道。
“好!魚皮的酋長,我相信你!我這就下來,和你一起走!”
“大河與雷霆的守護靈,守護着我們的船!有祂的庇護,我無所畏懼!…”
“轟!…”
說着,祖瓦羅大手一揮,長船上又是一聲炮響,震得馬哈阿骨打一個激靈,棕熊般退出了一截,營地中也響起了馬嘶和狗叫。然後,他看了看毫髮無損的衆人,困惑不解的盯着長船,盯着那個放出巨大雷聲的金色長管。
“這究竟是什麼野獸?看着不大,竟然叫的這麼響,甚至像是雷一樣?…”
是的,在兇蠻的魚皮部族眼中,一向震撼人心的火炮,只是一種“奇特的野獸”,或者是某種“自然的精怪”。他們還沒有發展出對神靈的崇拜和畏懼,比阿伊努諸部還要矇昧許多,矇昧的就像是荒原上的犬裔一樣…
“使船的!讓你船上的野獸不要叫了,它又在嚇唬我們的馬了!…不用在這威脅我,我邀請你做客,就不會吃了你!…”
“哈!真是狡猾又膽小的使船酋長!也不知道,憑你這樣的身板,那些強壯的勇士,爲啥會追隨你?…”
“走吧!走過河灘,跟我從這個圍牆的破口進去!…小心點!那是能收的稗子,就快要熟了!你不要踩着它們!…”
祖瓦羅停下了腳步,注視着眼前深深淺淺的奇怪稗田。他並不知曉,這是帝國曾經的田地,在六十年的寒冷、潮溼與無人照料中,已經被本地的部族撒上稗種,變成了貧瘠而頑強的稗田。他注視着眼前傾塌的土牆,看着那堅固夯實的牆基,想象着它們曾經修建時的樣子,和那些曾經在牆上守衛的武士。
這一刻,斑駁與滄桑的痕跡迎面而來。他嗅到了六十年前逝去的風,嗅到了曾經洶涌而來的海,一片光明與紅!
一個遙遠帝國留下的殘跡,就像埋入土中的貝殼,落在這片潮水逝去後的灘塗上。而後,一個戴着羽毛的男人來到了這裡,撿起貝殼,把它放在眼前。透過它,他看到了南方的海,很大很大!而很大很大的帝國,正在退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