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峰臺院的看門人申尚,也是龐山靈獸的守護者,因此擁有一個古怪的稱呼——靈官,“這是我自封的頭銜,沒人反對,那就是認可了。姓申的道士實在太多,所以大家都叫我‘尚靈官’,當然,也可以叫我‘看門的’,隨你的便。”
稱呼可不是小秋最關心的問題,他指着門口一名道士手裡的羊頭,“它被什麼東西咬了嗎?”
雖是黑夜裡,小秋也看得清清楚楚,羊頭被啃得碎爛不堪,絕不是他前半夜掩埋時的模樣。
“看來是一匹狼。”申尚扭頭看了一眼羊頭,又看向小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這匹狼的胃口可不小,不僅吃光整頭檀羊的肉,連骨頭都吃得沒剩下幾根,要不是羊頭夠硬,估計也剩不下……”
“也有可能不是一匹狼。”小秋試探道,他要看對方到底瞭解多少內情,再決定自己要承認多少。
“有可能,那這幾匹狼一定非常團結,現場連爭搶的痕跡都沒有,而且它們很古怪,先是將檀羊埋了起來,然後又挖出來重新吃,好像這樣一來味道會更美似的。”
小秋點點頭,沒有接口,儘量讓對方多說,從前打架惹禍的時候,他就是用這一招應對父親質問的。
門口的一名道士插話:“檀羊應該是自己從摔下來的,山崖上有它留下的血跡,倒是便宜了這幾匹狼。唉,總共五十三隻檀羊,公羊十四隻,就數這隻最強壯,可惜了。”
小秋應和一句:“可惜了。”
“你在牧馬谷什麼也沒看到?”申尚問。
小秋低頭假裝想了一會,“沒看到,前半夜似乎聽到過什麼東西在叫,我沒有在意。”
“你旁邊的那顆腦袋……”
“他叫慕鬆玄。”
“我叫禿子。”禿子一直不說話。這時插了一句,他也知道“腦袋”是不客氣的叫法。
小秋和禿子同時開口,給出的卻是兩個名字,申尚笑了,“禿子慕鬆玄剛纔獨自在谷裡飛行,嘴裡嘟囔着要看妖王妖后,這是怎麼回事?”
不等小秋開口,禿子搶道:“我不是留在谷裡沒看成熱鬧嘛,小秋哥回來給我講妖王妖后被奪丹的故事,我很好奇。他們兩個變成了動物,沒準會來牧馬谷逛蕩,所以我就四處亂飛,希望碰見妖王妖后,這也不行嗎?”
禿子剛纔直奔山谷西北方,可不是“亂飛”的樣子,門口的兩名道士剛要開口詰問,申尚揮揮手,“算了。反正檀羊是自己摔死的,別的事都不重要。”又囑咐小秋:“這周圍有幾隻狼,你在牧馬谷小心點。”
禿子得意洋洋地還想繼續說話,小秋急忙伸手將他拽回來。“我會小心的,不管什麼狼,進入牧馬谷都是死路一條。”
“那倒是,別說錦尾馬。就是檀羊活着的時候,普通狼也不敢靠近。”申尚轉身向兩名道士說:“好了,就這樣吧。你們回老祖峰,我留下跟老熟人聊聊。”
兩名道士顯然覺得靈官的處理方式過於草率了,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拎着羊頭告辭離去。
申尚等了一會才問:“檀羊肉好吃嗎?聽說檀羊肉至美至鮮,凡人之中只有帝王才能品嚐。”
“你得問那些狼。”小秋謹慎地說。
“老祖峰上的人都不吃葷,你知道檀羊正常死亡之後怎麼處理嗎?燒掉,只留羊角……真是浪費啊。”
禿子出了一個主意,“你們可以偷偷地吃,別讓宗師知道就行……”
小秋抓住禿子的髮髻,將他放在身後,“那頭檀羊是自己摔死的……”
“這一點沒有疑問,山崖上的血跡擺在那呢,我是問你檀羊肉真的像傳說中那麼好吃嗎?”
申尚笑眯眯的,看樣子毫無惡意,純粹是一種好奇。
“還……行吧。”小秋已經不記得檀羊肉的味道了,他們幾個人當時對野外聚餐的興趣遠遠超過羊肉本身。
“有點烤糊了。”禿子在小秋身也不肯閉嘴,“帶血的生肉味道更好,可他們不讓我多吃。”
靈官申尚笑着點頭,神情突然間嚴厲起來,“慕行秋!你好大的膽子啊!你知道檀羊有多珍貴?你知道擅自殺傷靈獸是何罪過?吃肉的肯定不只你一個人,把其他人的名字交待出來,或許可以減輕你的罪名。”
申尚的變臉頗爲突兀,小秋已有幾分準備,正要開口,身後禿子掙脫他的掌握,高高飛起,俯視申尚,露出帶豁口的兩排牙齒,“壞道士,臭道士,你竟然敢騙我和小秋哥,我要喝你的血!”
禿子這回變聰明瞭,繞行半圈才向申尚俯衝,防止小秋再出手阻攔。
申尚亮出自己的主法器——一根純白的玉如意,可他沒有施放強大的法術,而是將如意當成棍棒使用,瞅準機會一棍擊出,正中頭顱下面的銅製盤箍。
禿子像陀螺似地在半空中旋轉起來,平時起支撐作用的三縷頭髮也跟着甩動,又有點像是大號的竹蜻蜓。
“暈啦,暈啦,小秋哥,救我……”
小秋剛要動手,對面的申尚晃了一下手中如意,“慕行秋,想救人先過我這一關。”
“檀羊不是我殺死的。”小秋暗自蘊勁,雖然他已擁有內丹,卻沒有法器,也沒學過正經的進攻法術,想打敗申尚,還是得發險招。
“是不是你殺死的,由我說的算。”申尚嘿嘿笑了幾聲,“反正肉是你吃的,你把其他人供出來,我就大事化小,否則的話,你向宗師解釋去吧。”
禿子旋轉的速度一點沒有變慢,嘴裡大呼小叫,小秋看了他一眼,猛地躍起,要將頭顱搶回自己手中。
雖然同是吸氣境界,小秋纔是第一重,楊清音處於第三重,申尚卻是最高的第七重。實力差異還是非常明顯的,大概正因爲如此,申尚沒有急於施放法術,而是將如意當成一件普通兵器,後發先至,直擊小秋的腰。
小秋發的是虛招,他從申尚隨意調侃的態度上判斷,這位龐山靈官不屑於一開始就用法術,這是他以弱勝強的機會。
小秋猛然下墜,半路改用梅心拳。擊向申尚的中丹田絳宮。
爲什麼五字咒語能夠定住比較弱小的法術?爲什麼直接擊向絳宮時的效果會更加明顯?小秋從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一席話終於讓小秋豁然開朗——五字咒語其實是念心幻術的一種,它作用於人心,令對手產生不可施法的幻象。
明白這個道理之後,小秋的梅心拳威力大增,他的目標不再是簡單的法術,也不是絳宮本身,而是整個人。
他的拳法速度更快,拳打腳踢的幅度也更明顯。以此給敵人強烈的印象。
關於如何製造幻象,小秋剛剛走到門口,甚至連一隻腳還沒有邁進去,只是向裡面張望幾眼。能力自然無法與左流英比擬,但是信心倍增,讓發招更加得心應手。
他就像是在黑暗中隨手摸起了一件東西,以爲它是一根木棍的時候是一種打法。發現它頗具重量可能是鐵棍的時候又是一種打法,一道光閃過,照出那是一柄明晃晃的鋒利刀劍時。打法又會改變,每一次改變都會增強幾分威力。
申尚中招了,他對慕行秋的梅心拳稍有了解,以爲憑自己的實力根本不用在乎這點影響,可令他意外的是,幾尺之外的拳頭居然具有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他不只是絳宮麻木,而是全身僵硬,寸步難移。
這是小秋領悟五字咒語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敵人,楊清音雖然向他挑戰,小秋當時卻沒有還擊。
“奇怪!”申尚吃了一驚,還在旋轉不停地禿子哈哈大笑,只是瞥見一眼,他就看出申尚中招了,“揍他,小秋哥,揍他!”
小秋當然不會就此停手,他與申尚的實力差距仍然存在,唯一的取勝之道就是不給對手出手施法的間隙。
凝丹弟子都要經過根本隱遁之法的護持,上中下三處丹田輕易突破不得,小秋於是以右手梅心拳連續控制申尚的行動和施法,左拳卻結結實實地擊向敵人的臉部。
申尚像是木偶人,每動一下都要停頓片刻,臉上連挨數拳,雖然能承受得住,面子卻丟盡了,“停停!”申尚說話受影響不大,只是不能一次說太多。
“不停不停!”禿子一邊旋轉一邊大叫。
小秋好不容易佔到優勢,當然不想就這麼錯過,正要加大力度,申尚叫道:“咱們……爲何……打架?”
小秋微微一愣,細想起來,他與申尚還沒到你死我活的敵對程度,不過是吃了一隻自己摔死的檀羊而已,真到了老祖峰上,左流英也不會讓他受太嚴重的懲罰,關鍵是不要連累大良等人。
可申家長子剛纔的那次變臉太突然,小秋很自然地將申尚當成敵人,而他骨子裡的性格對敵人就絕不容情。
小秋舉起的拳頭沒有再打下去,申尚是個奇怪的傢伙,轉眼之間他又不像是敵人了。
申尚退後兩步,先擡手止住禿子的旋轉,然後揉揉自己的臉,“慕行秋,你哪像龐山道士?跟無賴打架一樣。”
“那我也打贏你了。”小秋說,申尚沒有施放法術,他心中的敵意又下降幾分,抓住頭顱的髮髻,不讓禿子再衝上去。
“哎,你這人真開不起玩笑。好吧,說正經的,我是來向你正式挑戰的。”
“挑戰?咱們不是已經打過一架了?”
“不是這種打架,是真正的鬥法。吸氣三重以後就可以煉造主法器,有資格參加合器論道,我選你當對手,敢應戰嗎?”
小秋尋思了一會,“你要爲你父親報仇?”
申尚睜大眼睛,眼珠轉來轉去,好像對自己將要說的話感到不好意思似的,“我是申家長子,總得做點什麼。更重要的是,我想再試一次,希望這一次能度過崩劫,而你,就是我用來度劫的工具。”
申尚笑聲猖狂,一點也不像十幾歲的少年,而是百餘歲的申家長子了,“小心點,我未必會等到合器論道那一天,爲了度劫,申家人向來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