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跑哪去了?左流英又在玩不出聲的把戲?老孃呢?連她也沒影了。”禿子將新長出來的白髮伸到眼前仔細審視,對它們的顏色與質地很不滿意。
“左流英帶着他們轉移了,現在可能正在跟陸折衝和寧七衛鬥法,他不吱聲,因爲他能通過你看到我在做什麼,我要是走錯路,他會開口的。”慕行秋回答禿子的疑問,自己心中的疑惑卻無從解釋。
遠方的海妖之戰已經結束,亂荊山理應大獲全勝,頭頂卻一直沒有道士飛回亂荊山,陸折衝明知他有霜魂劍,劍內藏着至關重要的芳芳魂魄,卻選擇先去找左流英報仇,走就走了,居然沒有派人來搜捕他的下落。
最關鍵的是,左流英的計劃到底是什麼?他就讓一名吸氣道士,帶着霜魂劍一路走到亂荊山,然後在風如晦眼皮底下,不聲不響地拿回神魂?
慕行秋搖搖頭,驅除無意義的思緒,他不敢在天上飛行,就這麼在森林中行走,速度倒也不慢,他一直都堅持練拳,體質比某些高等道士還要好。
禿子圍着慕行秋飛行,目光到處掃視,每次飛過慕行秋正面時,都要盯着他看一眼。
“你在幹嘛?”
“左流英不是通過我觀察情況嘛,我讓他看得清楚一些。”
慕行秋笑了一聲,讓禿子自行其事,偶爾要求他飛到樹冠上去,觀望一下亂荊山的位置。
碧林位於亂荊山西南,所以慕行秋向東北方最高的一座山峰前進,根據禿子的觀察,他相信自己子夜之前能夠趕到。
地勢漸升,覆蓋綠苔的古樹越來越稀疏,其它樹種多了起來,高低錯落。草木雜生,林間幾乎沒有空地,慕行秋不得不披荊斬棘奮力前進。
禿子不再四處亂飛,停在慕行秋肩膀上,時不時發出類似於打嗝的聲音,終於忍不住求助,“小秋哥,我嘴裡好像長了一大包,你幫我看看。”
慕行秋止住腳步,拎起頭顱。禿子盡力張大嘴巴,慕行秋以超常視力掃了一眼,也很驚訝,“馮再蘇的內丹長在你嘴裡了,好像……變小了一些。”
“我就說嘛,肯定多了什麼東西。”原本說話很正常的禿子,一聽說嘴裡真長了東西,立刻變得含含糊糊起來,“我怎麼才能吐出來?含着它不太舒服。”
“你不是很想要內丹嗎?這回如願了。”
“可這不是我自己修煉出來的啊。”禿子皺起眉頭。不願意揀這個便宜,“再說我也用不上它啊,你們都能用內丹施法,我只覺得嘴裡多個礙事的東西。”
那顆內丹似乎與禿子的上齶融合爲一。慕行秋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更不知道它對禿子能有什麼好處,“暫且留着,這是馮再蘇送給你的。以後讓左流英幫你看看。”
禿子點點頭,舌尖還在內丹上舔來舔去,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慕行秋撥開禿子亂蓬蓬的銀髮。盯着藏在黑髮裡面的魔族心臟,它還是鮮紅色的,像寶石一般圓潤,沒有半點褶皺,如果他猜得不錯,左流英就是通過它觀看世界並施展法術的。
仔細想來,當初左流英在斷流城客棧裡檢查心臟之後,似乎有意讓禿子得到這顆心臟,起碼沒有反對禿子擁有魔物。
慕行秋伸手在魔心上點了一下,禿子叫了起來,“哎呦,小秋哥,你幹嘛打我呀?好痛。”
魔心也與禿子長在一起了,好像正是有了內丹之後,魔心發生了變化。
慕行秋解釋不了這種神奇的事情,只是納悶左流英爲何如此看重禿子,“我應該去亂荊山嗎?我走的路對嗎?”他輕聲發問,希望得到遠處的回答。
“你說去咱們就去唄,怎麼也得把芳芳的神魂搶回來啊。”這是禿子自己的聲音,左流英要麼沒聽到,要麼根本不想回答。
慕行秋繼續前行,禿子慢慢習慣了嘴裡的內丹,其實內丹一直都在,只是從喉嚨裡轉移到口腔裡讓他有點不自在,“風婆婆還去過我家買過東西呢,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鎮里人都說她是瘋婆子,我還不相信,原來真是個瘋子,居然偷走芳芳的神魂……小秋哥,什麼是神魂?很重要嗎?”
“很重要,就跟……你的身體一樣重要,如果你的身體還在,而不是被毀掉了,我一定幫你奪回來。”
“哦,這麼重要,那我明白了。”禿子用力磨牙,做出備戰的架勢,突然頭上的魔心射出一束紅光,貼着慕行秋的頭皮射出去,一路斬斷無數樹枝,十幾丈之後才消失,驚起了一片宿鳥。
兩人都吃了一驚。
“我沒想發光啊。”禿子尤其吃驚。
乾癟的魔族心臟、卷軸裡的七星蛛絲、隱士留下來的內丹,三者在禿子的頭內似乎發生了奇妙的融合與變化。
“想一想你是怎麼麼射出紅光的,然後試着控制它,現在不要用。”
禿子點頭,努力回想面對陸折衝時自己是怎麼發出紅光的,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頭髮裡的魔心發出忽強忽弱的紅光,但是沒有再發射出來。
慕行秋覺得自己可能走錯方向了,魔心射出的紅光怎麼也算是一種法術,亂荊山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這很可疑。他乾脆御劍升在空中,向已經不遠的高山疾速飛去。
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慕行秋停住了,沒過一會,山峰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是偶遇?還是左流英派你來的?”
慕行秋繼續飛行,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峰頂,一輛馬車正等着他。
慕行秋落到潮溼的草地上,“我跟左流英他們走散了,這是哪?不是亂荊山嗎?”
馬車後門打開,蘭冰壺伸出一隻手臂,觸摸外面絲絲綿綿的夜雨,“你沒來過亂荊山?”
“沒有。”
煉器過程中亂荊山也是一站,各大道統的弟子可以很低的價格買一件燈燭法器,或選擇接受司命鼎的固魂之術。慕行秋他們還沒來得及到這裡,龐山就倒掉了。
“那你起碼應該看看書,聽聽別人怎麼說。亂荊山從前是一座山,數萬年前被斬爲兩截,如今只剩下一半,你走錯方向了,往西邊看。”
慕行秋大多數時間都用來修行練功,極少關心其他道統的情況,扭頭望了一眼,果然在西方百里之外有一座怪異的山。被攔腰橫斬,留下一塊佔地頗廣的平臺。
“數萬年前?那時候魔族已經慘敗……”
“哈哈,你還真是孤陋寡聞,這就是九大道統圍剿念心科時留下的痕跡啊,真是一場大戰,可惜沒有多少記載留下。想必你也不知道,當初最強大的念心科弟子都在亂荊山,她們被囚禁之後,燈燭科才慢慢興起。嘿。現在的九大道統都不講述道統歷史了嗎?”
“是我自己對歷史不感興趣。”慕行秋忍不住想起芳芳,她一定什麼都知道。
禿子大聲問:“你在這裡做什麼?那些散修呢?”
“我說過,我要來看熱鬧。”蘭冰壺笑着說,“你用上我的魚龍陣心法了?有效果嗎?”
“用上了。效果不錯,但我還是打不過陸折衝。”
蘭冰壺笑得更大聲了,“後生無畏,哈哈。或者說是愚蠢吧,你居然沒有死在陸折衝手裡,真是令人意外。霜魂劍十幾萬魂魄在你手裡非常浪費。要是我來驅動,還有可能與她一戰,你只是吸氣境界,儘管你有幻術,能發揮十分之一的魂魄之力也就不錯了。”
慕行秋警惕起來。
“別緊張,小子,我不想要你的劍,散修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要太弱,也不要太強,我連養神峰都送給了亂荊山,怎麼可能搶你的霜魂劍?陸折衝是燈燭科道士,肯定非常喜歡你的劍,我搶了就是自取滅亡。我還是沒搞懂,她怎麼會放你一條生路?”
“她被左流英斬斷一條手臂,急着找他報仇。”
蘭冰壺微微一愣,“小混蛋又讓我意外一回,看來還真有熱鬧可瞧了。然後呢,左流英跑哪去了?我怎麼見不着有鬥法的場面?”
慕行秋也不知道左流英等人現在何處,對亂荊山四周的安靜更是感到不安。
“我需要你的幫助。”慕行秋突然說,他有一種感覺,是左流英讓他來找蘭冰壺的,禿子看似隨意的指路,很可能受到了首座的暗中影響。
車廂裡的老婦看着龐山道士,臉上浮現奇怪的微笑,好像早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左流英啊左流英,他想借助我的力量,卻不肯虧欠我的人情,居然派一名吸氣道士跟我胡攪蠻纏。我應該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你應該同意,如果龐山勝了,九大道統與龍賓會的協議繼續生效,你仍能保住連海山,當生殺法師王,如果龐山敗了,你也不會失去什麼,把我送給風如晦當禮物就行了。”
“你想讓我送你去見風如晦,給你機會使用霜魂劍?”
“不用那麼難,我只要一點雨。”
“一點雨。”
“嗯,我要這場雨從這裡一直降到亂荊山。”
蘭冰壺沉思不語,她在西南一帶追雨,部分是自然,部分是法術,可是想在亂荊山的範圍內降雨,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想借助雨滴施法?”
“就像你對魚龍陣做過的那樣,你從念心科借用了不少法術,現在該是我借回來一點的時候了。”
“這就是左流英的計劃嗎?向我借一場雨?”
“左流英沒有這麼詳細的計劃。”慕行秋突然領悟到一些事情,“他相信我,給我自由,這是我自己的計劃。”
“你確定?不是左流英讓你這麼想的吧?”
“我是幻境三層的念心科弟子,如果左流英想控制我的想法,我會知道的。”
蘭冰壺半晌無語,很快她也明白了,自己既然來看熱鬧,就會幫慕行秋這個忙,因爲她想看到結果,看到念心科唯一傳人到底有沒有特異之處,她還是忘不掉自己曾做過的唯一預言。
正如慕行秋所言,幫助他似乎沒有壞處,龐山看上去處於明顯的弱勢,但左流英陰險狡詐,最擅長死裡逃生。如果龐山真的逃不過滅亡的命運,她可以隨時改變主意,將慕行秋殺死,向風如晦獻上霜魂劍。
蘭冰壺盯着龐山的吸氣道士,舉起右手,片刻之後,雨勢增強,但她加上一句話,“風如晦,你想要的人在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