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取勝利果實不僅需要高超的技巧,更需要強大的實力,正是在後一點上,西介國公主完全落於下風,她已經盡最大努力爲西介國爭得利益,甚至從東介國劃出一大塊地盤據爲己有,但是當飢餓的獅羣跑來時,兀鷲和野狗只能避而遠之。
曲循規就是獅羣的代表,在他身後是整個聖符皇朝,擁有百萬雄兵和數萬名符籙師,雖然在戰場上他更像是投機取巧的狐狸,但是戰後的另一個戰場上,他露出了獅子的本色。
那時慕行秋正在亂荊山閉關修行,龐山迎回百餘名五行科弟子,總算站穩了腳跟,在斷流城以北選了一座小山建立臺院,不願再幹涉凡人的事務,任由曲循規在介河兩岸爭權奪勢。
在曲循規操縱下,整個戰況都變了樣:黃符軍成爲斷流城之戰的唯一主力,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在與妖族大軍作戰,各諸侯國軍隊,包括西介國軍隊都是不起眼的僕從力量,只是負責戰後收拾戰場、傳揚黃符軍的威名並感恩戴德。
西介國公主忍辱負重,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命令手下的將士們接受這樣的結局,她在論功行賞時毫不吝嗇,但是不允許任何人公開炫耀功勞。
曲循規曾經被迫釋放一羣散修,一旦騰出手來,他決定挽回尊嚴,派出大量符籙師和士兵到處追殺散修,聲稱他們都是妖族的奸細,由於的確有一些散修投靠了妖族,或者與妖族關係緊密,散修們的奸細罪名因此難以擺脫。
西介國公主曾經暗示過可以庇護散修,但大家都明白,西介國實力衰弱,公主不可能公開違背左輔大符籙師的命令,她那裡並非安全的久留之地。
追捕散修本來會成爲曲循規的另一項功績,可一羣符籙師背叛了他。劉鼎是這三十多名符籙師的頭目,他們都參加過斷流城之戰,親眼看到散修站在人類這一邊作戰,他們寧原摘掉頭上的符籙冠,也不想親手屠殺曾經的戰友。
劉鼎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與散修們一塊踏上逃亡之路。
數名符籙師不憤,偷偷前往皇京向首席大符籙師告了一狀,結果曲循規率軍回京之後,不僅沒有受到責問,反而編織罪名將告狀者全部殺死,然後以皇帝和龍賓會的名義向天下頒佈“除妖斬修令”,將所有散修都當成了罪犯。
各國散修原本就不受官府喜歡,這時更受到聖符皇朝的追捕,只能逃得更遠,甚至深入羣妖之地,有一些則潛藏起來,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洗刷罪名。
楊清音與這羣逃亡的散修和符籙師一直保持聯繫,事實上,連他們的藏身之所也是她提供的,並施加了大量法術,以防被黃符軍發現。
道士不能插手龍賓會的事務,尤其是在戰爭結束之後,雙方又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楊清音要提防龍賓會符籙師,也得隱瞞山上的道士,連沈昊和小青桃都被矇在鼓裡。
“慕將軍回來,事情就好辦了。”躲在洞裡的散修和符籙師們一個比一個激動,“還有誰比慕將軍更清楚斷流城的真相?”
慕行秋向人羣露出笑容,問連海山的散修,“你們怎麼也會在這裡?”
護法大司馬陳觀火握着胸前的一捧大鬍子,無奈地搖搖頭,“那天晚上,慕道士讓魚龍陣飛走,我們離開亂荊山之後覺得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沒有去找法王……”
連海山的變故就簡單多了,散修們那幾天傷亡慘重,對生殺法師王蘭冰壺充滿了懼恨,一旦脫離她的監視範圍,立刻心生異志四散奔逃,他們不敢留在南方,只好逃來北方,卻趕上了通行天下的追捕散修令。
散修之間原本就有聯繫,部分連海山散修因此與歐陽槊等人匯合,一塊躲了起來。
“法王也在追殺連海山修士。”陳觀火人高馬大,髯須直垂腰間,可是一提起法王兩個字,目光還是驚慌得像是小孩子,“已經有不少人死在她手裡了,她說連海山修士的性命都歸她所有。”
洞穴里人太多,擠擠擦擦的,都想跟慕將軍說句話,劉鼎攔下衆人,請慕行秋和楊清音去一間隱藏的暗室談話,散修歐陽槊和陳觀火作陪。
“你師父呢?”慕行秋問歐陽槊。
年輕的散修不像幾年前那麼充滿活力,略顯沮喪,“我師父去找異史君了,想問明白古神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異史君不親自出面化解妖族與人類的仇恨。”
慕行秋無話可說,覺得洪福天此去凶多吉少。
在暗室裡,劉鼎說出更多的內情,“幾年前,戰爭剛剛結束,你們都去了亂荊山,符籙師當中出現一則奇怪的傳言,說是曲循規找到了長生之道,他太興奮了,不小心在幾名親信面前說漏了嘴。”
“找到了長生之道?”慕行秋迷惑不解,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的曲循規爲了延長生命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甚至願意入魔,可這幾年沒聽說有魔種出現,就算曲循規也有奇遇生出道根,以他的年齡也無法修煉內丹,更談不上長生。
“嗯,據說他與漆無上暗中做了一筆交易,妖王提供長生之道,曲循規則保證黃符軍不會主動進攻妖軍。從這幾年的情況來看,曲循規的確做到了承諾,他大肆追捕散修,轉移了聖符皇朝的視線。”
歐陽槊接口道:“還有,曲循規對散修的內丹特別感興趣,他活捉不少人之後生取內丹,聽說這是他煉製長生藥的重要材料。”
慕行秋尋思片刻,還是覺得難解,有些妖族壽命長些,但那是天生的能力,人類可學不會,可這不是眼下最緊迫的事情,他說:“你們都曾經與我並肩作戰,這件事我不會不管,不久之後我正好要去皇京,一定要還你們清白。”
劉鼎等人面露喜色,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洞穴裡躲藏數年,他們等的就是這句話,慕行秋不僅是斷流城之戰最重要的參與者,還是龐山道士,只有他既願意幫忙,又有本事與曲循規對抗。
慕行秋轉向楊清音,剛想解釋一下,楊清音開口道:“這就是你應該做的,奪回龐山再急,也急不過這些人的性命。我真後悔當初在戰場沒給曲循規扔一枚火球,反正當時一團糟,他死就死了。”
劉鼎等了五年多,深知扳倒曲循規有多難,“慕將軍能去皇京,那是再好不過,可你是道士,行事不便,不如帶上我吧,必要的話,我可以在皇帝和首席大符籙師面前指證曲循規冒領軍功。”
“我也去。”歐陽槊露出興奮的目光,身上恢復了幾分活力,他實在已經厭倦了躲躲藏藏的洞中生活,“事關全體散修的安危,總得有一個人出面說話。”
劉鼎看了慕行秋一眼,點點頭,“好。”
陳觀火長嘆一聲,他所面臨的威脅不只是龍賓會,還有更可怕的法王蘭冰壺,“需要的話,也算我一個吧。”
“需要。”慕行秋馬上說,“你們三個跟我一塊去皇京,其他人就不用了。”
劉鼎和歐陽槊高興地答應,陳觀火卻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的客套居然被當真了,“我當然願意去,可是法王……別因爲我耽誤大事。”
“沒事,這次去皇京是跟公主一塊去,隨行的還有龐山禁秘科首座,沒什麼可怕的。”
“法王的外甥也去?那就太好了。”陳觀火鬆了口氣,他並不知道左流英此時重傷未愈。
衆人簡單地商量了一下計劃,離開暗室,劉鼎宣佈慕將軍將親赴皇京替散修洗冤,洞穴裡響起陣陣歡呼,甚至有人激動地跪下。
慕行秋與楊清音匆匆告辭,他們得早點返回龐山,以免引起懷疑。
兩人在外面走了一段路,這樣即使有人發現他們飛行,也不會馬上找到洞穴所在的位置。
“你不會怪我多管閒事吧,他們要是都被殺死,你現在也就輕鬆了。”楊清音邊走邊說。
慕行秋攔住楊清音,鄭重地說:“我非常感謝你,要不是你保住這些人的性命,我會內疚一輩子,怕是連修行都會受到影響。”
“說到修行,我終於明白道士爲什麼不管凡人的事了,有開始就得有結束,就算你到了皇京諸事順利,以後怕是也避不開與凡人的糾葛。”
“反正我只是吸氣道士,沒準一輩子就停在這裡了,還擔心什麼糾葛?”慕行秋笑着說。
楊清音繼續往前走,低聲嘲笑道:“有不求上進的弟子,就有不求上進的護持者,哎,念心科想再度興起看來是不可能了。”
慕行秋笑而不語,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復興念心科卻不在其中。
兩人趁着夜色趕回龐山,分手之前楊清音說:“我和沈昊也會跟你一塊去皇京。”
“你們去做什麼?這又不是鬥法。”
“別想多了,那羣人交給你,就跟我無關了,八家道統的高等道士在皇京談判,我們這些低等道士正好也湊一塊商量點別的事情。你忙你的,我們忙我們的。”
“小青桃呢,她不去嗎?”
“只要辛幼陶在皇京,她就不會去。”楊清音轉身離去。
慕行秋回到自己的房舍,此時夜色已深,小蒿和跳蚤都已休息,禿子卻從角落裡突然躥出來,頭髮上沾滿了灰塵,三縷頭髮纏着一封信,臉上興奮至極,“小秋哥,有人請咱們喝酒吃飯呢。”
慕行秋接過信看了一遍,原來是駐守斷流城的黃符軍將領邀請他後天赴宴,他合上信,心想這還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