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徒弟歐陽槊的照顧下,洪福天的身體差不多復原了,酷刑留下的痕跡漸漸消失,控心術的影響卻越來越深,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振。
“老祖峰有沒有特別的怪事?我把記憶都交出來了,真的沒有任何隱瞞。”洪福天用左手輕輕捶頭,右手仍然握着那尊古神像。
慕行秋詢問的結果就是這樣,注神道士們從非妖散修的記憶中發現了異常,洪福天本人卻一無所知。慕行秋不打算再問下去了,歐陽槊一個勁兒地衝他使眼色,暗示他不要打擾師父。
慕行秋告辭,歐陽槊送客,在門口他說:“你要去妖山口?”
妖山口是妖族對龐山老祖峰的稱呼,歐陽槊和洪福天這些天來一直住在望山道館裡,因此聽說了這件事。
“嗯,馬上就要出發。”
“能帶我一塊去嗎?”
慕行秋有點意外,“你得照顧你師父,而且這一次要深入妖族境內,非常危險。”
“我知道我本事小,會拖你們的後腿,可是我有這個。”歐陽槊取出一隻小木盒,裡面裝着一塊水晶,長三四寸,晶瑩剔透,形狀多邊,“晶轉妖丹,用它我可以僞裝成妖族,普通妖魔絕對看不破,靠着它,我跟師父去過好幾次羣妖之地了。”
歐陽槊陽光般燦爛的臉上滿是微笑。
慕行秋有點被說動了,有這樣一名能夠僞裝成妖的同伴,沒準會有幫助。“你爲什麼要去?”
歐陽槊的臉上竟然有一點發紅,他只比慕行秋小一兩歲,有時候表現得卻像是一名大男孩。“師父常說有恩必報,慕道士和楊道士幫助我們這些散修恢復名譽、擺脫了龍賓會的捕殺,還從監獄裡救出了我師父,我只希望能報恩。”
“幫你們恢復名譽的是西介國公主,不是我們,從監獄救人只是湊巧。”
“不不,沒有慕道士和楊道士出面。西介國公主不會如此在意我們的事,尤其是楊道士,她在最危險的時候給我們安排了藏身之地。我們都欠她一份大大的恩情。”
“好吧。你師父怎麼辦?”
“陳觀火會替我照顧師父。”歐陽槊馬上說道,好像稍晚一點就會失去到手的機會。
“準備一下,待會我來找你。”
“是。”歐陽槊轉身進屋,步伐矯健。充滿活力。跟他的師父形成鮮明對比。
慕行秋也得做好準備,進入妖族領地之後,他要隱藏道士的氣息,又不能影響施法,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得保證自己到時能呼吸到正常的空氣,西介國大部分已經被不潔之氣籠罩,對道士的純淨內丹是一種威脅,散修的雜丹反而無所謂。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禿子已經準備好了,他無需呼吸。在不潔之氣裡來去自如,原本就有妖氣,用不着僞裝成妖魔,他給準備好的是一隻帶孔背囊——用來裝自己——和三面小銅鏡——用來照自己,“又要打架了,想想就有些激動。”
“這次不打架,只是查看情況、找回楊清音。”慕行秋笑着說。
“哈哈,你可騙不了我,你最愛打架,那邊妖魔成羣,你會老老實實?我不信,你肯定……”
辛幼陶跑進來,打斷了禿子的興奮勁兒,“要去西介國得算上我,我是西介國王子、龍賓會掌墨使者,必須得去,我帶足了符籙……”
“好,算你一個。”慕行秋答應得很乾脆。
辛幼陶一愣,“你……這就同意了?”
“時間緊迫,咱們省下客套吧。”
“哦。”辛幼陶看上去有點失望,他準備好一番慷慨激昂的勸說辭,現在全都用不上了。
慕行秋簡單檢查過一遍自己的百寶囊,發現東西不是很全,“我去一趟龐山道館,你們在這裡等我。”
慕行秋已經不算是龐山道士了,所以沈昊和小青桃替他準備好了所有東西,“隱身幡、飛鴻銅幣、千里眼、地遁神木……”小青桃一一點出法器的名字,最後長出一口氣,“夠了,至於燈燭等物,白傾應該會帶全的。唉,也不知道老孃現在怎樣了,真希望她正在趕回來,你們也不用去冒險了。”
“不冒險怎麼斬妖除魔?”沈昊搖搖頭,然後鄭重地對慕行秋說:“你去吧,斬妖會絕不會落入他人之手,野林鎮的事情你也不用掛念,我會查個清楚。”
慕行秋點點頭,將器物一件件放入百寶囊,隱身、傳信、遠視、地遁等等都是道士很早就要學會的基本法術,但是施法可能會暴露行跡,危急時刻也分不出餘力,所以提前將法術加持在某些器物上,使用方便,還能節省法力,尤其是深入妖族地盤之後,這些法器用處極大。
法器足夠慕行秋在羣妖之地行走一兩年,他繫好百寶囊,隨口對小青桃說:“是你通知辛幼陶讓他跟我一塊去西介國的吧?”
小青桃臉上微紅,馬上嚴肅起來,“他這一年來什麼都沒做,得出去歷練一下了。”
慕行秋還救了辛幼陶一命,讓他擺脫了換魂者的控制,但小青桃沒提這件事,因爲她知道這是不需要償還的友情。
慕行秋笑了笑,“無論怎樣,每隔十天我會寫一封信回來。”
庭院裡,跳蚤攔住了慕行秋,對他多日不見蹤影表示不滿——用長角抵住人類的胸口,把他往後推動。慕行秋取出金銀屑安撫了它一會,才得以脫身。
正好一個時辰,所有人都在望山道館匯合,慕行秋、禿子、辛幼陶、申忌夷、白傾、歐陽槊,共是六個人,準備出發前往被妖族佔據的龐山老祖峰。
聽說慕行秋結束閉關,許多道士都趕來了,都對他的境界仍然是吸氣七重感到不可思議,沈昊低聲告誡道:“這次行動最好做出點大事來,得讓大家……保持對你的崇敬,斬妖會需要這個。”
慕行秋還以微笑,向送行的衆人點頭,沒有開口告別。
楊清音早晨出發,慕行秋等人離開皇京的時候則是傍晚,符籙之城還沒完全恢復從前的秩序,所以道士們可以公開飛行。
辛幼陶拒絕借用法器,他要習慣做一名符籙師,祭符飛行。
散修歐陽槊帶的東西看上去最多,揹着一隻半人高的箱囊,好像已經準備多時,而不是剛剛得知要出門。他的法術太過扎眼,而且速度緩慢,所以由慕行秋帶着他。
慕行秋剛剛經歷過一次神遊存想,精力充沛,申忌夷等人也都不弱,連續飛行三天沒有落地,辛幼陶的符籙還能跟上,歐陽槊可有點支撐不住,站在慕行秋身後哈欠連天,好幾次差點掉下去。
第一次休息是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每個人都吃了一點東西,只有歐陽槊狼吞虎嚥,吃到一半就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亂荊山的白傾看了一眼散修,“非得帶着他嗎?”
“散修懂得如何與妖族打交道,帶上他會有用的。”慕行秋一路上都在思考計劃,越來越覺得歐陽槊會有大用。
白傾沒再說什麼。
一個時辰之後,正在睡夢中的歐陽槊被慕行秋拎起,重新飛上天空,又過了一個時辰,他才睜開雙眼,發現耳畔風勁、腳下空空,嚇了一跳。在背囊裡一直觀察他的禿子發出得意的笑聲。
這一次的飛行時間更長,整整五天之後,一行人終於到達西介國的東北邊疆,介河從羣山之中流出,西邊已被妖族佔據,東邊則是西介國的臨時領土。
妖族防禦極嚴,各處通道都有重兵把守,只有北方羣山因爲地勢複雜,還有妖術監測不到的地方,洪福天當初就是走這條路逃出來的,慕行秋等人則要順着這條路進去。
慕行秋決定在介河以東數十里的山中休息一天,放出數只千里眼查看河西的情況。千里眼是以法術培養的小蟲,大小和形態與蟬極爲相似,平時收藏在銅殼之中,放飛之後可以飛行數百里,然後原路返回,它對妖氣十分敏感,擁有簡單的記憶,能將一路所見交給主人。
千里眼算不上珍貴的法器,正因爲如此,老祖峰被毀的時候,左流英一隻也沒帶出來,直到最近幾年龐山才重新培育出一批來。
申忌夷也放飛了三隻千里眼,白傾負責在休息地附近佈置防禦,她攜帶的燈燭種類繁多,足以令道士豔羨,散修歐陽槊則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記了自己的睏倦。
“不管怎麼說,妖族入侵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大家都能得到許多寶物,道統在這種時候也不得不大方一點了。”申忌夷笑着說,他一路上都顯得非常和氣,很想與其他人搞好關係,即使對散修歐陽槊也表現得客客氣氣。
白傾跟沒聽見一樣,忙着檢查飄在空中的七隻燈燭,“五天之前,北方十里裡有妖族路過,十到二十隻,三天前他們原路返回,好像少了幾隻。”
“唉,各家道統都派道士前來打探情況,免不了有人露出馬腳,妖族肯定有所警覺,咱們來得晚,想悄無聲息地進去,不太容易。”申忌夷說。
慕行秋已經擬定一個計劃,“我想咱們得打破常規才行,裝扮成妖族混進去,或許是最佳的選擇。”
白傾與申忌夷面面相覷,這的確打破了常規,道士們對妖魔深惡痛絕,即使僞裝,也沒人想過要扮成他們的形象。
慕行秋正要解釋,白傾佈下的七件燈燭突然同時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