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妖族地盤的次日下午,慕行秋經歷了化妖帶來的第一次痛苦。
當時四個人和一頭麒麟正在空中飛行,左流英沒有施展瞬移之術——在不潔之氣的籠罩下瞬移是非常危險的,誰也無法確定再次出現的地點是不是妖術陷阱,逃亡時被迫一用也就算了,正常行進時卻沒有必要冒險。跳蚤馱着小蒿,對自己獲得沒多久的飛行能力興奮不已,炫耀性地忽前忽後,沒半刻消停,小蒿對此也不厭倦,總是鼓動跳蚤跑得再快些。
跳蚤像風一樣從慕行秋頭頂掠過,鋼鐵般的蹄子幾乎緊貼髮髻,眨眼間已在數丈之外,慕行秋想要發出笑聲,在經脈裡一直運轉自如的法力突然一滯,爲時極短,卻打斷了他的笑聲和正在施展的法術。
飛行也是法術,雖然腳下踩着法劍,慕行秋只需運用很少的法力,但是三田的配合還是一絲不亂,法力中斷讓這個極爲簡單的法術陷入混亂,他繼續向前飛行,高度卻在逐漸降低,即使法力運轉恢復正常,他還是無法自如操控法術。
小青桃發現了異常,“小秋哥,你……”
她伸手想要幫忙,另一邊的左流英開口制止,“不用管他。”
注神道士的意見總不會錯,小青桃立刻收回手臂,目光一直追隨慕行秋,左流英也是緊盯不放,他直接在空中飛行,不用御器,這時卻取出一根鐵尺,好像在戒備什麼。
慕行秋還在努力控制法術,衝小青桃笑了笑,沒有開口。
跳蚤馱着小蒿飛回來了。
“這就要落地休息了嗎?”小蒿疑惑地問,“我還一點都不累呢。”
小青桃衝小蒿輕輕地噓了一聲,然後越來越覺得不勁兒,道士御器飛行時腳踩的法器都是幻形,霜魂劍的幻形正在閃爍不定,隨時都會消散。離地十餘丈時,小青桃的預感得以實現,劍形消失,慕行秋一頭向地面栽去。
小青桃反應極快,立刻伸手去扶,卻被一根鐵尺格開,原來左流英取出法器就是爲了這個。
慕行秋快速墜落,左流英跟着下降,小青桃幾次想要攙扶,都被鐵尺或是目光制止,跳蚤還以爲這是一次比賽,也加速向地面飛去,而且跑在了最前面,在最後一剎那止步,四蹄離地半尺左右,它得意地擡起頭,只聽砰的一聲,慕行秋已經重重摔在地上。
他們順着一條官道飛行,地面上連根草都沒有,慕行秋這一摔可是實打實,一點緩衝也沒有。在左流英的阻止下,小青桃直到最後也沒伸上手。
慕行秋在地上躺了一會,一躍而起,對小青桃笑着說:“我沒事。”
左流英收起鐵尺,取出一枚凝神寶珠,“你這樣不叫‘沒事’,你承諾過要向道統報告化妖過程中的全部體驗,這就開始吧。”
小青桃這纔想起來,左流英還有一個身份,道統指派的化妖觀察者。
慕行秋深吸一口氣,“服食化妖丸第三天——”他看了一眼左流英,補充道:“準確地說是兩天十個時辰三刻鐘,我在離地百丈的空中飛行時,經脈內的法力突然停滯了一下,爲時極短,很快就恢復正常,但在這之後我對法術的控制卻非常困難。問題應該出現在泥丸宮,左眉往裡一兩寸的地方感到疼痛,可能就是這種疼痛導致我對法術的存想無法全部傳到絳宮,疼痛逐漸減弱,但是仍在持續……”
慕行秋描述得極爲詳細,左流英仍不滿意,“內丹呢?”
“兩顆內丹的運轉都很正常。”
左流英又提了幾個問題,期間取出銅鏡,對慕行秋全身上照了好幾遍,直到他再也沒有疑問,“你決定一下,咱們是繼續前進還是停下來休息?”
左流英的語氣從無抑揚頓挫的變化,可是聽上去總有幾份譏諷意味,慕行秋習以爲常並不在意,“繼續前進。”
慕行秋重新施法,這回沒事了,雖然腦子裡隱隱還在疼痛,但是法術已能正常傳到絳宮,再由絳宮指向法器。
小青桃離慕行秋更近一些,再有意外發生的話,她可不想聽左流英的安排了,原來注神道士關心的根本不是慕行秋的安危,而只是想獲得化妖的完整記錄。
飛行高度降到四十餘丈,速度也更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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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的興奮勁兒終於減弱,老老實實地跟着其他人一塊飛行,小蒿對剛纔那一慕好像一點也不關心,東張西望了一會,問道:“妖魔呢?怎麼一隻也見不着?”
慕行秋其實也有點疑惑,“我前些天回龐山的時候,這條路上還有妖兵的哨卡……前邊有一座妖城,咱們可以去看看。”
慕行秋前往百丈城是爲了合作,沿途妖兵也都接到過巨妖王的命令,不會阻擋這位道士,所以他用不着躲避。
跟西介國絕大多數妖城一樣,這裡是人類建造的城池,被拆得七零八落,城磚用來建造妖塔,民宅被一座座地洞所代替,連名字也變了,不知名的人類小城如今叫屠人城。
屠人城的妖兵將領是一名半妖,看上去就是一名普通的中年男子,大概是爲了補償,頭盔上的雙角特別碩大,身上的皮甲裝飾着大量角骨一類的妖物,走路的時候嘩啦嘩啦直響。
妖將神情陰鬱,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心懷不滿,尤其是對道士的到來更加不滿,他接到過命令,要派部下將慕行秋送往百丈城,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其他道士和一頭麒麟。他拒絕透露姓名,騎着一頭健碩的公牛從城內迎出來,跳到地上走過來冷冷地打量來者,好一會才說:“屠人城只能接待一名道士,他還得叫慕行秋這個名字。”
妖將見過慕行秋一面,這時卻像是不認識一樣,在四人臉上掃來掃去,身後站着百餘名妖兵,稍遠一點數十座妖塔晃動着滿身的妖器,空中二十隻飛妖盤旋監視,都給他提供了極大的信心。
“我們不用進城,就在外面休息一晚,你只需要將我們到達的消息傳遞給百丈城就行了。”纔出發兩天,四人完全沒必要休息,可慕行秋想停下來觀察一下。
這是他的“決定”,左流英默然接受。
妖將尋思了一會,他厭惡道士,更厭惡道士給自己出的難題,“你們不準靠近屠人城五里之內,明天一早就走,還有,把名字都報上來。”
慕行秋報出了其他三人和麒麟的姓名,左流英這個名字在九大道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普通妖族來說,這三個字卻毫無意義,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名年輕道士,戴着不相稱的草帽,跟所有道士一樣,平淡之下滿懷殺機。
跳蚤昂首挺胸,澄黃色的雙眼來回掃視,給妖兵帶來極大的震懾。
妖將退回城內,留下一些飛妖在高空監視道士們。
慕行秋用法術搭起兩頂帳篷,小青桃過來幫忙施放禁制,低聲問:“留在這兒有什麼用意嗎?”
“嗯,妖兵的防線好像在大幅收縮,我想了解一下他們的計劃。”慕行秋已經不是斬妖會法將,但他仍然關心即將到來的道妖大戰。
小青桃點點頭,然後用更小的聲音說:“妖兵好像根本不知道左流英是誰,這不應該吧?”
慕行秋笑了笑,扭頭看了一眼正在遠處喂跳蚤吃金銀屑的左流英,“斬妖通常是星落以下道士的任務,每隻妖兵都能叫出一大堆名字來,尤其是五行科道士,在妖兵中間更加知名,注神道士極少參戰……”
小青桃恍然,“我總以爲道士們都知道的事情妖族也該知道,其實想想也是,咱們也只關心漆無上這些跟道統打過仗的大妖,對其他妖族幾乎沒有瞭解……等戰爭開始,妖族就會關心注神道士的姓名了。”
帳篷搭好了,卻沒人住進去,小蒿練拳,跳蚤在一邊觀看,左流英盤膝端坐在離地數尺的半空中存想修行,慕行秋和小青桃則分別監視屠人城和空中的動向。
夜色漸深,跳蚤站在原地打瞌睡,小蒿仍在練拳,空中的飛妖不知疲倦地盤旋,慕行秋本想悄悄前往百丈城打探情況,結果他又經歷一次法術停滯和頭部疼痛,因爲並未施法,所以沒有造成多大影響,但他只得放棄打探敵情的計劃,遵守承諾,又一次向左流英描述自己的感受。
左流英安靜地聽完,沒有再提問題,也沒有給出任何建議,記錄化妖過程只是職責而非興趣,他真正關心的事情是道火本源,“秦凌霜在碎丹之際的體悟必有深意,我正在學習燈燭科的法術,十天之後我要與她的魂魄直接對話。”
燈燭科法術衆多自成體系,而且向來對它科道士秘而不宣,除了左流英,或許沒有人敢聲稱自己十天之內就能學會。
到了後半夜,小蒿和小青桃入帳休息,左流英獨佔一頂,封閉門戶,看樣子是不會允許其他人進去的,慕行秋留在跳蚤身邊,輕輕撫摸它身上細密硬滑的鱗片,促它入睡,時不時向屠人城遙望,濃重的不潔之氣擋住了他的天目,可他還是盯下去,尋找妖兵變動的蛛絲馬跡。
四更已過,高空的飛妖只剩下三隻,一直閉目休息的跳蚤突然睜開雙眼,雙耳輕輕晃動,慕行秋轉過身,愕然發現極遠方正有法術涌來,空中的飛妖與五里之外的屠人城尚且一無所知。
左流英出現慕行秋身邊,輕聲說:“戰爭開始了。”
這一場道妖之戰比計劃提前了整整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