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子聖母慢慢走下來，像一根移動的旗杆，兩名相貌出奇相似的小妖跟在兩邊，替她稍稍提起裙襬，她只看了三頭妖一眼，此後目光就一直盯着殷不沉。
“謝謝你。”走到近前，萬子聖母點了下頭。
“啊？你毀了我的全部心血，事前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說一聲謝謝？”殷不沉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可是瞧了一眼附近的道士屍體，將怒火又壓下去一截，他非常肯定自己不是三頭妖的對手。
“我想打招呼，可是找不到你啊，你把自己隱藏得挺好。”萬子聖母微笑道。
“隱藏就是不想被打擾，我非得通知整個天下我要躲起來，你才能明白嗎？”殷不沉打消了動手的念頭，語氣還是沒法緩和下來。
“咱們不太熟，我沒法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就好像你的屋子裡在冒煙，作爲鄰居我總得關心一下吧，喊你你聽不見，敲門你不應聲，我只好破門而入闖進來看看。嗯，看到你沒事我就安心了，下回你再有屋子冒煙這種事，我不管就是。”
殷不沉一時啞口無言，三頭妖的無端到來也有一個好處，起碼證明望山一點也不安全，道統若是真想進攻，再多的毒氣也擋不住，“算了，我不計較，這個三頭怪物是怎麼回事？”
萬子聖母這才扭頭看向三頭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們都是我半年前生下的小傢伙，與衆不同，可我沒想到會與衆不同到這種地步。”
“我不是你兒子，我是……我是……”一顆頭顱拍打自己的額頭，他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誰，“我不是妖族，更不是你兒子，我要去找道統報仇。”
“去吧。”萬子聖母並不生氣。
三頭妖動不了，三顆頭顱共享一身，身體還是萬子聖母的骷髏妖器。只憑一顆頭顱根本指揮不動。
“這不公平！”那顆妖頭憤怒地大叫。
“你自稱從前是道士，名字就叫道一。”萬子聖母開始起名字了。
“我不叫道一！”那顆妖頭對什麼都不滿意，尤其不喜歡這個名字。
萬子聖母繞到第二顆頭顱面前，“說說你是從哪來的？”
“我……我不知道是從哪來的。飛得自由自在，突然就落在這裡，然後就打起來了。”妖頭皺眉，滿臉困惑。
“道一要向道統報仇，你的願望是什麼？”萬子聖母繼續問下去。
“我不叫道一！”第一顆妖頭再次憤怒地反駁。
“我想……咦。我想起來了，我從前住珍珠裡，非常大的珍珠，後來我住在更大的珠子裡，非常大，裡面好多靈氣，我不停地吸……這麼說來，我從前好像也是道士。”妖頭想不起更多事情。
“嗯，你叫道二。”萬子聖母起名字的原則非常簡單。
她又繞到第三顆妖頭面前，正要開口。那邊的飛霄突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脖子抻到三丈多長，猴子臉上悲憤交加，“神靈丹！”叫罷衝向三頭妖，它終於發現自己的寶貝丟失了。
它可不是三頭妖的對手，殷不沉急忙抱住它的脖子，“先等等，待會再算這筆帳……”
“現在，就是現在！”飛霄比妖頭道一還要憤怒，突然眼神散亂、口吐白沫。四條腿也不動了，脖子縮了回來，無力地搭在殷不沉的胳膊上。
飛霄吸入的帶毒神靈丹生效了，這是殷不沉自作主張吸進來的。他不擅長療傷，身上帶着一些丹藥，卻不知道哪種有效，一股腦地掏出來，向萬子聖母求助：“幫幫忙……”
“彆着急，先讓它吐一會兒。”萬子聖母的確不急。微笑着問第三顆頭顱，“你呢，從哪來的？”
這顆頭顱生着兩隻小角，嘴裡已經長出兩枚小小的獠牙，模樣還是嬰兒，皮膚卻有幾分像是岩石，明顯有着獸妖的血統，說話卻最爲溫和，“我也不記得姓名了，可我知道自己是聖母之子，奉命來找魔魂下落，抱歉，我沒有成功，魔尊正法將我們與聖母骷髏融在一起，卻沒有找到魔魂的蹤跡。”
“這不怪你，魔魂離覺醒還早着呢。你叫魔三。”
“是，我叫魔三。”小獸妖對萬子聖母極爲恭敬。
萬子聖母再次走到第二顆頭顱面前，“你還是叫妖二吧，聽着齊整一些，道、妖、魔都有了。”
“叫什麼無所謂，只要把我放出來就行。”
萬子聖母伸出細長的手指，在骷髏組成的身體上輕輕碰了一下，骷髏內部光芒大盛，持續了一會慢慢弱了下去，妖二發出舒服的哼哼聲，“好多靈氣，我喜歡。”
“你對天地靈氣這麼感興趣，就由你專門負責修行吧。”萬子聖母開始安排任務。
“修行就是吸靈氣嗎？”妖二問。
萬子聖母笑着點點頭，手指在妖二額上點了一下，他慢慢閉上雙眼，像是睡着了，兩條手臂卻還握着妖器，行動自如。
少了一顆頭顱牽制，被叫做道一的妖頭再次嘗試操控身體，他的意志更堅定，在一對一的爭執中佔據上風，三頭妖躥起，向南方急速飛去，魔三太老實，除了叫喊幾聲，別無它法。
萬子聖母也不阻擋，走到殷不沉面前，指着飛霄說：“你要它活，還是要它死？”
“活，當然要它活，求你救救它吧。”殷不沉緊緊抱住飛霄的脖子，雖然他們兩個在危機時刻誰也不會保護誰，但感情還是有的。
“求我？也就是說我救活它之後，咱們就兩清了，你幫過我，我也幫過你。”
殷不沉怎麼算都覺得這筆賬不對，正想討價還價，半昏的飛霄卻掙扎着擡起頭，一邊口吐白沫，一邊向萬子聖母點頭，殷不沉只好說：“兩清就兩清吧，這樣也好，誰也不用欠誰了。”
“嗯，其實我也不會療傷，要說這種事還是道士更拿手一些。咱們妖族就只會硬抗。”
飛霄的頭一下子耷拉下去，殷不沉卻仰起頭，“你在戲耍我們兩個嗎？”
萬子聖母笑着搖頭，“我不會療傷。但是可以給這隻猴頭龜一個保命的建議。”
“它叫飛霄，是世上僅有三隻玄武之一。你有什麼建議？”
“啊，原來是玄武，了不起，那我的建議就更有成功的可能了。神靈丹是飛霄自己煉出來的吧？”
“沒錯。”
“你們以神靈丹吸取望山毒氣。保護你們不受侵害，對吧？”
“正是，你倒是什麼都知道。”
“魔三是我派進去的，他的所見所聞，就是我的所見所聞。現在我要說出建議了。”
“請說。”
萬子聖母卻不開口，只是微笑。
殷不沉稍一尋思，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謝謝你，萬子聖母，我把這三個字還給你。”
萬子聖母滿意地點頭。“道統講究順其自然，妖族則隨遇而安，心態或許不同，意思都是一樣，飛霄是活了幾十萬年的異獸，體質之強世間難有匹敵，既然吸入大量毒氣，何不順勢修煉毒功？”
殷不沉等了半天就聽到這麼一條建議，張嘴就要反駁，話未出口。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由得點點頭，嗯了一聲，對懷中的飛霄說：“沒準真的可行。彆着急，瞧你的樣子一時半會死不了，無論如何我會幫你找到毒修之法，要說這世上有誰懂得此道，非老君莫屬，他就在野林鎮。我待會就帶你去見他。”
飛霄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心裡沒那麼害怕了。
“你要去野林鎮見異史君？真是巧啊。”萬子聖母說。
殷不沉臉色一冷，覺得自己又上套了，“幹嘛？咱們已經兩清了，我不會再幫你。”
“這一回是互相幫助，我問你，異史君很好說話嗎？你去了野林鎮他就能給你毒修之法嗎？”
“我服侍老君多年……”殷不沉閉上嘴，平時吹吹牛無所謂，事關飛霄的生死，他得好好想一想，“你有辦法？”
殷不沉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他就算服侍一百年也沒用，異史君纔不講交情，沒準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把三魂怪帶去野林鎮，用他交換毒修之法。”
異史君對怪異之物最感興趣，殷不沉對此非常瞭解，只是不願平白爲萬子聖母做事，“你自己怎麼不送？”
“我跟異史君不熟，對他也無所求，犯不着跑這一趟。”
“嘿，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嗎？你想讓老君幫你找魔魂。”
“聰明，你同不同意？”
殷不沉想了一會，“那個東西叫三魂怪？”
“拜你的魔尊正法所賜，那三隻妖嬰吸收了三條特殊的遊魂，準確地說是兩條，還有一魂是正常的，願意聽從我的命令。”
“裴子函。”殷不沉立刻想到了，“你竟然吸取生魂！”
裴子函剛死就被吸魂，即使對妖族來說也有點邪惡。
“他是自願的，想和道統對抗，就只能打破規則。另外兩魂是我預料不到的，看樣子也都有些來歷，但並非魔魂。”
“據我所知，魔魂的輪迴無法控制，而且這都已經過去半年多了，他早就附在別的嬰兒身上了吧？”
萬子聖母露出神秘的微笑，“誰知道呢，沒準魔魂一直在等，恰好被你的魔尊正法吸引過來，也沒準它早就進入三嬰之一的體內，只是還沒有覺醒。”
殷不沉又尋思一會，“隨你怎麼說吧，第一，三魂怪已經跑了，第二，他比我厲害得多，用不着我的護送，指一條路，讓他自己去野林鎮，沒準比我還快。”
“必須是你。”萬子聖母遙望南方，“三魂怪正在那邊等着你呢，道一、妖二、魔三，呵呵，沒準你能讓他們變成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