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懷川如時赴約,傅越澤一早就在院長辦公室等待。以前傅越澤從未想過會主動邀約秦懷川,這樣想着不竟嘲笑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做父親不合格,也不至於約仇家面談。
秦懷川坐着輪椅就進來了,如今的秦懷川早就沒了當初盛氣凌人的氣勢,只是一個癌症晚期的男人。
傅越澤端坐在椅子上,他不驚不喜的掃了眼秦懷川,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兩個人誰也不肯先開口,此刻院長辦公室格外的空蕩,兩人就這樣相互看着。
許久,在眼神沒有較量出勝負,秦懷川收回自己的視線。他緩緩地開口,“你有事找我?”秦懷川沒有直接提及蘇梓宸,他對傅越澤還是有所瞭解的。
“與宸宸有關。”傅越澤倒是落落大方的承認。
換做以前,秦懷川定會對傅越澤極盡嘲諷,然而如今的秦懷川已然不似當初。他只是關切的問道:“宸宸怎麼呢?”以前生活中充滿算計,現在他更重視感情。
“或許我不該阻止你與宸宸相見。”傅越澤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事已至此傅越澤想要放下過往的恩怨,只要蘇梓宸能夠快樂些。
“是宸宸讓你來找我的嗎?”秦懷川試探的問道,他不相信這是傅越澤的想法。
“沒有,宸宸一向喜歡壓抑自己的情感,就連想見你都不願說出口。”傅越澤冰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
秦懷川若有所思的看向傅越澤,眼前這個傅越澤好似陌生人,以傅越澤的脾氣,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你的判斷?”秦懷川不可置信的問道。
傅越澤眉目輕挑,他逼視着秦懷川,眼前這個秦懷川也陌生的可怕。不再是記憶中那個運籌帷幄的男人,也不再是那個不折手段的仇家,他硬朗的面部都染上了幾分溫柔。
“若你想見宸宸,大可不必鬼鬼祟祟。”傅越澤丟下一句,隨後快速站起身,不想再與秦懷川單獨相處下去。
以前見秦懷川滿腦子只有防守還擊,從未仔細看過秦懷川這一張臉,如今看去,秦懷川的臉與記憶中父親的臉竟那般相像。
看着傅越澤匆忙離去的背影,秦懷川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原以爲會帶着遺憾離世。原來感情這檔子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爭取了自然不會被時光辜負。
那時候將一腔恨意全部發泄在傅越澤身上,如今想來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沒有活下來的勇氣,便要讓一衆人陪着自己痛苦。
秦懷川每天都活在懺悔中,如果真的有天堂和地獄,那麼他死後一定會下地獄的,這樣就不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陰間相會了。
外面響起了禮貌的敲門聲,秦懷川收斂了臉上的情緒,他對着門外說道:“進來。”
韓院長推門而入,他注意到秦懷川頭上的白髮,這個年紀也算是早生華髮了。
“您的生命力越來越弱。”韓院長來到秦懷川跟前,他看着輪椅上的秦懷川,想起曾經的熱血,追隨這個男人半輩子了,真的到了要分開的時候嗎?
“至少我現在還活着。”秦懷川虛弱的笑了笑,他知道他快要走到生命盡頭了,每一天被病魔吞噬着,秦懷川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支撐着他活着的信念。
“我一定會治好宸宸。”韓院長不會讓秦懷川失望的,只是他怕宸宸康復的那一天,就是秦懷川離世的日子。
秦懷川現在的身體,如同水中的浮萍隨風飄搖,就連韓院長都不知道秦懷川還能活多久。這樣想着韓院長悲從心來,如果秦懷川去了,他以後該做什麼?
沒有半點頭緒,如今秦懷川已經將療養院轉到韓院長的名下,所以要一直將這個療養院辦下去嗎?
沒有秦懷川以後的生活,如同行屍走肉,他與秦懷川有過命的交情。那年若不是秦懷川,他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九死一生的他發誓要終身效忠秦懷川。
韓院長從未想過有一天秦懷川會先一步離世,還是這麼風華正茂的年紀,上窮碧落下黃泉,難道也要追隨秦懷川而去?
韓院長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聰明如秦懷川,他怎麼會讓自己的兄弟跟着自己一起下地獄。
秦懷川一再囑咐韓院長,要在他死後好好地活着,將他的那一份一併活下去。秦懷川這一生見慣了虛情假意,能夠有這過命的兄弟,此生無憾!
“我怕我撐不到那個時候。”秦懷川慘白的嘴脣,沒有半點血色。
“我不會讓您帶着遺憾而去。”韓院長從未對秦懷川食言過,這一次亦然。
“這些年辛苦你了。”秦懷川看着眼前風華正茂的韓院長,眼前這個人正處在生命最輝煌的時刻。
“不辛苦,我願效忠您一生。”韓院長一字一頓的說道,一如當年,那個時候韓院長還有一張稚嫩的臉。
“韓,你還記得自己的姓氏嗎?”秦懷川動容的說道,大家都喜歡韓院長韓院長的喊着,然而極少有人知道,韓院長並不姓韓,不過單名一個韓字。
“秦。”韓院長擲地有聲的回道。
“對,你是秦韓,是我的兄弟,一輩子的兄弟,我死後我的一切就要託付給你了。”秦懷川是最清楚韓院長底線的人,現在只有韓院長是最值得託付的人。
“我可以暫時爲您代管,您的一切是留給宸宸的。”韓院長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他這一生身居幕後,暗地裡操縱着一切,他從未想過要到臺前來。
“留給宸宸也好,你的性格啊!總是不愛出風頭,我現在還記得你年輕那會子倔強的樣子。”秦懷川現在特別喜歡回憶以前,一丁點事就會想起曾經的種種。
秦懷川與韓院長初見的時候,韓院長還只是個稚嫩的少年,他們倆一起奔跑着,那麼多人在身後追着他們,多麼美好純粹的回憶啊!
“我這一生能夠遇到你,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已經足夠了。”韓院長動情的說道,雖然那些風頭都給秦懷川佔去了,甚至沒有人知道韓院長是秦懷川帝國的第一功臣。
不過那又如何,韓院長喜歡醫者的身份,喜歡現在做的事情,喜歡這樣的身份,姓名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秦懷川這個哥哥。
“我總是不甘心,總覺得老天爺給我的還不夠,貪心的什麼都想要。”秦懷川嘴角掛着嘲諷的笑,冷冷的嘲諷自己,貪心的人總沒有好下場。
“到現在我才明白一件事,我現在所擁有的就是最好的。”秦懷川繼續說着,恨自己悔悟太遲。
“不要再懊惱悔恨,現今已然如此,何不快樂些。”韓院長邊說着邊靠近秦懷川,他想爲秦懷川抹去所有的不好,多希望在最後的日子裡秦懷川是快樂的。
“我這一生都不快樂,從未真正的快樂過。”秦懷川自嘲的說道,已經快要忘了快樂是什麼滋味。
“您和顏小姐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的,那時候您笑的無憂無慮就好像是個得了糖的孩子。”韓院長帶着惋惜的口氣說道,多麼可惜,秦懷川一生的快樂那麼短暫。
“我就要去了,也不知道在地底下能不能找着她。”秦懷川不怕死,只怕死後尋不着莫顏。
可是死了真的有輪迴嗎?秦懷川笑的自欺欺人,有個念想也是好的。一生追逐名利,如今名利雙收,然而除了名利還剩下什麼。
內心的不滿足,一天一天吞噬自己,就連快樂都是彌足珍貴。秦懷川回顧自己一生,竟如此可憐,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個強者是個成功人士,只有他知道,這一生敗得徹底。
情願做一個普通人,平凡一生,也不要這樣不快樂的一生。站在頂峰的人怎麼會有笑容,那麼高的地方,就連笑容都會被凍僵。
所謂高處不勝寒,大抵就是這個意思吧!一生那麼長,長的就連一兩分鐘都能牢牢記下,一生那麼短,短的十年二十年過眼雲煙。
“您現在想的越來越多,您終究放不下紅塵。”韓院長揭穿秦懷川,明明還放不下凡塵俗世,爲什麼一心求死。
“這樣的紅塵已經容不下我,人固有一死。”秦懷川無奈的笑着,原本就是油盡燈枯的狀態,爲了蘇梓宸一直硬撐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徹底倒下。
“爲什麼不肯讓我治療您?”韓院長哀傷的說道,秦懷川只是住在這裡,卻並不配合治療,要韓院長眼睜睜的看着他一天天的衰弱。
秦懷川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不想讓韓院長去嘗試。如果韓院長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還是不能治癒他,那麼韓院長一定會自責到死,還不如給韓院長留下個念想。
韓院長看不穿秦懷川的心思,秦懷川還在掙扎着活着,不過是爲了蘇梓宸。當初秦懷川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硬要親自去t城見蘇梓宸最後一面,來回的奔波已經消耗了秦懷川太過生命力。
更何況那一次的打擊直接讓秦懷川一夜白了頭,若不是自己一再保證一定會帶蘇梓宸來見他,恐怕秦懷川早就徹底失去生的念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