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點說,這全都是內心的陰暗在作怪,項菲儀完全能夠理解。
所以,單就是因爲這份理解,她今日恐怕也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承了她這位難得出面一次替她說話的“父親”的面了。
微微勾脣,未等赫連炫開口讓她起身,項菲儀便已經是優雅的站起身,在衆人或幸災樂禍,或驚訝不解,或玩味,或憤怒……的目光中一般悠然的走到大殿中間,先是朝着項國明盈盈施了一禮:“本宮先多謝項丞相和各位大人們替本宮說話。”
語畢,轉而又面對着赫連炫,神情嚴肅而恭敬,舉止禮儀皆得當的朝着赫連炫跪拜而下:“臣妾思慮不周,一心想着讓皇上寬心卻不想做了錯事,還望皇上責罰。”
“責罰?皇后這是承認自已有錯了?”對於項菲儀的主動求罰,赫連炫的心裡其實也是詫異的,但是在此時,當他看到項國明那張隱隱黑沉的臉時,心裡卻更多的是一陣無法言喻的痛快,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管那些大臣們剛剛明明裡說了項菲儀是沒有錯的,只是一心想着責罰,壓制,狠狠的在項菲儀臉上打項國明的臉子,丟項國明的面子。
“是,臣妾承認臣妾自已錯了。”她低眉順眼着跪在那裡,完全不是一個一朝皇后該擁有的樣子:“臣妾錯在不該太過注重禮儀而忘了這個皇宮之中誰最大,臣妾錯在不該認爲皇上和太后平日最爲注重禮儀而免得皇上憂心便想要在皇上未回宮之時亡羊補牢……這一切,都是臣妾的錯,還望皇上責罰。”
她語氣無比的誠墾,每一句每一句的都在爲自已求罰,她這樣的舉動不僅僅是取悅了赫連炫,更是把被赫連炫擁在一側的白妃也取悅到了。
項菲儀,你不是挺狂的嗎?不是自持身份說自已是妻,本宮是妾嗎?現如今,本宮站在皇上身邊,而你呢?你卻是如同那一些低賤的奴才一般,跪在下面,高高在上的你啊,這樣被人踩在腳下,被人侮辱的滋味如何?
然而她只顧着內心那報復後的快感充斥,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原本那些和她一樣,同仇敵愾向項菲儀的妃子貴人們,此刻都已經將憤恨毒辣的目光轉移到了她自已身上。
“好,既然皇后你知道錯了,那麼朕念在你知錯就改的份上,便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皇后之位依舊是屬於你的,只不過那無顏宮你便不用呆了,朕便賜你位立冷宮爲寢宮,此生此世,都在那冷宮之中過活,如何?”一字一句,他似是經過了細細琢量,可是最後那不慍不怒,似是在跟項菲儀商討着什麼的語氣裡吐出來的兩個字,卻帶着致命的殘忍。
如何?項菲儀無聲的冷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道如何,原來還真是把事情化“小”了,表面上的不貶不罰,轉眼卻是讓她位立冷宮,以冷宮爲寢宮,此生此世都讓她不得以出那冷宮,當着這麼多朝中的大臣的面,甚至是當着那個親手把她送上當今皇后的位置的“父親”的面,把她“賜”下堂,讓她成爲了人人嘲笑的下堂妃,還當真是把事情化小了,還當真是不罰她。
果真不愧是一代帝王啊,滅族不眨眼,殺人不見血。
“皇上……”
“如此,臣妾便謝過皇上。”有誰出聲意圖爲項菲儀再次求情,項菲儀卻是未等那人的話說完,她便已經伏身衝着赫連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嗑首謝了恩,任憑其他人有再多的話想要替她說,在這一刻也只能如數的咽回喉嚨裡。
項菲儀沒有再坐回那赫連炫身邊的主位上,不是因爲現在的她在所有人眼裡失去了資格,而是她不想。
是的,就是她不想。
在向赫連炫謝了恩之後,她便自發的請命離開了宴會,在別人眼裡,或許她是落魄退場,一個皇后讓一個妃子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在項菲儀心裡,只有她自已知道她自已現在有多想要大聲暢笑。
她多可憐啊,一介皇后,甚至是一介有着一國丞相撐腰的皇后,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妃子打敗了,不,或許咱們應該這樣說,皇上真疼愛白妃啊,竟然爲了她,不惜當着項大丞相的面如此處罰她項菲儀,誰都知道,她這個皇后的位置由來可完全是因爲那項大丞相啊,可如今,皇上竟然連爲了白妃連這也不管了,足可見皇上對白妃的心思啊,足可見這皇后的位置將來從她項菲儀頭上摘落後會花落誰家啊。
所以,爭吧,搶吧,奪吧,鬧吧,打吧。
她是未來的皇后人選,想要得到皇后位置的人,可千萬不要讓她安安穩穩的坐上皇后的位置啊,危機感來了吧,她不同於項菲儀一樣,不得皇上的寵愛,不同於項菲儀一樣,可以任由你們欺負,若是她當上了皇后,那麼你們就徹徹底底翻不了身,她由此一躍成後,一躍成妻,而你們,依舊只是妾,只是妾啊!
其他人看着項菲儀這般模樣,有的人在心裡暗自竊笑,有的人無聲嘲諷,有的人不屑,卻是與她擦身的項國明如鷹般的一雙眼直直的盯着項菲儀,直到她的身影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麟德殿,他也看不透,猜不透這個癡傻的女兒今天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唯有坐在另一廂,難得的親臨他國皇室,看了一場皇室“醜聞”好戲的南楚天和皇,兩個人都是耳觀鼻,鼻觀心的將周圍的一切視若未聞,但是隻要你仔細一看就能夠察覺到,他們面前的果食已經許久未動,就連他們手裡端着的酒水也是最初倒的那一杯,根本紋絲未動。
想着剛剛項菲儀流露出來的那一瞬的表情,還有她轉身走時那脣角極淺的微笑,妖惑的金銀雙眸裡暗芒流轉,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白玉透徹的酒杯,拇指指腹在杯口的邊緣輕輕撫着,那動作說不出的優雅,說不出的曖昧流轉。
或許,今天他們坐在這裡,自以爲的充當着旁觀者的角色,卻不知道已是身陷局中人,而他們眼中,自以爲被陷入了局中的人,卻似乎是這一場好戲的導演者。
項家無顏千金女麼?呵,或許倒是有幾分意思。
一場宴會,最終還是以項皇后落魄退場,白妃高調“上位”落下了最終帷幕。
項菲儀沒有過多的心思去猜測,或者是去探測她離開宴會之後那些人對她的看法和意見,因爲,在她在碧落和琴容,一個不解,一個擔憂的目光中老神在在的將應該拿的東西還有換洗的衣換什麼的都拿着搬到了冷宮之後,那個不知道是在進行中的宴會上溜出來,或者是在結束後的宴會上跑過來的項丞相大人難得的登上了冷宮的門,雖然只是遠遠的站在冷宮門外,但是確足以讓項菲儀,以及琴容等人“受寵若驚”了。
雖然只是冷宮之中,但是因着項菲儀上次來過一次,本就撿拾了一下,而這次在過來冷宮之時,她這皇后的位份也沒有被取消,甚至是得了命令要以這冷宮爲寢宮,所以項菲儀該帶的東西都帶過來了,只差沒有叫人把這四周的破洞撿拾一下,她便是真的可以在這裡長住下去了,所以項國明這一來,雖然要吹上幾口冷風,但是熱茶一壺也還是不會少的。
“宴會之上,多謝項丞相替本宮說話了。”難得的,項菲儀擺起了一國之母的架子坐在主位之上,而項國明更是難得的坐在次位上,雖然兩個人之間的位置,要是按在以往的項菲儀身上的話,肯定是反了,可是按在如今的項菲儀身上,這樣的位置,卻是甚是和諧。
然而,項菲儀說話的語氣和她的自稱,似乎是令項國明有些不滿了,微微皺眉,雖然壓下了聲沒有說些什麼,但是從他的臉色間已經明顯的可以看到不悅。
“你當真如此愚蠢嗎?”不是壓抑過後的雷霆震怒,很平淡的語氣,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項菲儀卻能感受到那語氣中蘊含的怒火還有威言。
“父親大人覺得菲儀今日之舉是愚蠢嗎?”她面色沉靜,彷彿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火,可是半掩着作勢飲茶的袖下,櫻脣卻是勾起了一抹涼涼的冷笑。
若非現在還須要“靠”着項國明這顆大樹,她實在是連理都不想理一下這種人。
“不是愚蠢,你今日所在的地方,就不該是這破破爛爛的冷宮,而是站在赫連炫身邊,讓他離不得你半分!”項國明的眼眸微閃,雖然心裡有想到某一種可能,但是,對於眼前的這個女兒,他實在是沒有那個自信她會有那個腦袋能夠想到那麼長遠的地方,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而且不懂得在他替她出面說話之時抓住機會,這就是愚蠢!
赫連炫……
項菲儀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坐在她下首的項國明,果然真的如同那些人所說的,她這位“父親大人”權勢大到連赫連炫都奈何不了了,而他,膽子也大到,竟然還敢在沒出皇宮的時候就如此直呼當朝皇上的名諱了嗎。
“若是我今日爭一時之氣站在皇上身邊,他日引起的嫉妒將會讓更多的陰謀轉向我,一介無權無勢的無顏皇后,只怕是會消損得更快,如此一來,只怕是會更加愚蠢。”
她相信,以項國明今日的成就,或許在剛剛她離開宴會之時未能察覺,但是在進了她的冷宮之後,絕對是察覺到她的意圖的,只是他不敢相信,哦,不,或者就像她自已所說的一樣,完全的不相信。
這也不能怪他,因爲他之前的女兒,確實是太懦弱了,也確實是,太愚蠢了。
“你這可是在怨?”眉頭一挑,項國明的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明顯的怒氣。
“確實是怨。”幾乎是在項國明話音剛落下的時候,項菲儀便回答了他的話,語氣很平靜,聽不同半分的怨氣,可是那語氣中夾雜的冷漠和對持是那樣的明顯,明顯到項國明想要忽視都難,想要不發火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