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外面起了爭執。崢嶸聽見外面有一個大嗓門大聲地笑道:“華公公,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只是軍中沒有這個規矩,幾個女人和一個病懨懨的小不點而已,還要端飯給她們送過去。難不成她們是娘娘?是我大鄭的皇帝太子?”說着又哈哈大笑道:“就算是,也別在我們這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臭當兵的面前擺駕子。想吃,就自己下來取!”
緊接着,便聽到華公公忿忿不平地向北靜王東方玄抱怨個不停。
北靜王卻只是打着哈哈,根本不予迴應。
華公公討了個沒趣,只得恨恨地走回來。
車簾被猛地挑開,火光將車廂裡照得一片通明。
“下車,吃飯。”華公公拉着一張長臉,掐着嗓子陰陽怪氣地說着,不待崢嶸等人張口,便摔下車簾,扭身去了。
“我們殿下貴爲皇子,如何能到外面去跟那些糙人共餐?”玲瓏生氣地嗔道,“這些鄭國人,難道都是不開化的蠻人嗎?”
“這些人怕是故意爲之,殿下請稍等片刻,我去幫殿下取來。”崢嶸說着,掀起簾子走下了馬車。
“嗬,處處都顯你的本事。”玲瓏氣得瞪着車門半晌,然後將向簾子一挑,也鑽出了車去。
“玲瓏姐姐?”流星見狀,正欲跟着下馬車,卻被玲瓏喝斥了一句,“你留在車上照顧殿下。”
“哦……”儘管有些不情願,流星也只得應着,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香伶見狀,也跟下了車子,只留雅風在車上與流星一起照顧楚南。
木棉因爲惦記着崢嶸,生恐崢嶸被玲瓏欺負了去,也急忙下了馬車。
且說崢嶸腳剛剛站穩,便覺被一片目光包圍。
四目可及之處,均是穿着玄色衣裳的士兵,或站或坐,圍着熊熊燃燒的篝火,啃着手中的饅頭,虎視眈眈地盯着這些走下馬車來美麗的女子。他們的眼神裡與這熾熱的篝火一樣,燃燒着熊熊的男人的慾望望。女子們飄逸的長裙在這夜色裡,襯着火光,跳躍着妖魅的火紅,鮮活的在男人們的眼前搖曳,像是在考驗他們的耐心。
黑夜,是滋生欲、望,魔鬼潛出的時間。
玲瓏本是一身傲氣地走下車來的,然而當她看到這些男人們有如餓虎般的目光,卻是嚇得連動也不敢動了。她這一路上沒少跟崢嶸叫板,自然不好向走在前面的崢嶸求助,只得低着頭,一點點地走到崢嶸的身邊,亦步奏地跟着她,想讓崢嶸把自己藏個嚴實。
在不遠處,林薇兒和其他的蜀國女子們也下了馬車,這些女子們都跟玲瓏一樣,被男人們的目光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幾乎不敢多行一步。
崢嶸倒是神色坦然,在男人們的注視下,她來到篝火旁邊。
篝火上架了一口大鍋,鍋裡熊熊地冒着熱氣,翻騰着肉香。
“我先來。”木棉輕聲對崢嶸道。
木棉原本是崢嶸的父親,忠勇王左利手下參將的遺孤。她自幼母親難產而死,她就像個假小子一般跟着父親在軍營長大。後來,木棉的父親戰死,忠勇王左利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讓她在崢嶸的身邊侍奉。
自幼見慣了這種陣仗,所以眼前這些士兵的樣子還嚇不到木棉。
腆着大肚子的伙頭兵在一個碗裡盛了點肉湯,遞給木棉,木棉伸手接了,衝那伙頭兵眨了眨眼睛,立刻使得那傢伙樂得全身的肉都抖了三抖,急忙遞了個饅頭過去。
周圍的士兵們全都“哄”地一聲樂開了,一個個兒地吹着口哨,拍着大腿地笑着、喊着。
“周大屁,你有豔福啊!那可是要到宮裡去的美人兒!”
“周大屁,美人兒遞眼色給你哪,你還不上?別晚上摸着自己的大屁股睡不着!”
“讓我們看看你有多大膽,周大屁,上一個給我們看看!”
粗野的話,卻傳遞着男人最粗獷最原始的欲、、望,那個大肚子的伙伕只顧着搔着腦袋傻樂。
站在一邊的華公公面色陰沉,一張茄子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火光的照映拉長了影子,形狀倒有些像絲瓜了。
看樣子,這東方玄果真是狂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就連這華公公,眼見着這幫士兵對如此放肆,都不敢多發一言。
如此說來,這東方玄的身份和地位,確實有些微妙……
在前往鄭國前,崢嶸曾打探了東方玄的身世。
這個在戰場上用兵詭譎、殺伐果斷的魔鬼,竟然有着令人唏噓的身世。
東方玄乃宮人之子,身份雖然卑微,其性卻極狂且傲。而且爲人多謀,手段毒辣。論才華,他是所有皇子裡最爲出色的一個;論武功,諸多皇子貴族更是無人能及。然而,正是因爲他的出身,使得他永遠失去了皇位的角逐資格。如今的鄭國太子,才智平庸,且貪婪成性,私下裡慫恿官員魚肉百姓,販賣私鹽,奪取豪奪的事情更是沒少做。若不是有他的母親文孝皇后處處包庇於他,他早就被宣遠帝踢下太子位了。然而文孝皇后也不笨,她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是鄭國的丞相劉子安,這對父女對東方玄十分的忌憚,深恐東方玄會對太子造成威脅,所以將他遠遠的打發到邊疆,卻使得他兵權在握,行事也更加的肆無忌憚起來。人雖然在番外,但其勢力卻已經滲透進朝廷的內部。
鄭國經歷幾代君主的勵精圖治,國力愈加強盛,五年前,鄭國君稱帝,自封宣遠大帝。這位年過半百的君王突然決意擴充疆土,將鄰國逐一吞併。戰火已燃,東方玄自然首當其衝,率兵征戰,先後將四國吞併。那幾國雖然每年有按時進貢給朝廷,但是其實大部分的貢品,是落在了東方玄的腰包裡,這幾年東方玄用這些錢招兵買馬,已然把自己的人馬喂得飽飽的,世上人都在傳言,北靜王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京城裡的皇位,只是缺乏一個倒戈的理由罷了。但事實上,東方玄之所以沒有對皇位下手,是聽說,文孝皇后曾救過東方玄的母親,在母親去世前,他跪在母親面前許下了絕不奪嫡的誓言。
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卻註定了永遠與那最爲至高無上的寶座無緣。崢嶸真的不知道背靜王是以怎樣的心情來過活的,還是,因爲如此,就把精力全部放到了殺戮之上嗎?
“到底吃不吃,快點!”
士兵眼見着其他的女子都不敢上前領飯,不禁怒氣衝衝地嚷了起來。
崢嶸轉頭看了一眼玲瓏,一直藏在崢嶸身後的玲瓏臉上終也是挨不過去,只得破着頭皮,怯生生地接了飯菜,像是一隻膽小的老鼠,“哧溜”一下竄到崢嶸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緊張兮兮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崢嶸無奈,她大大方方的伸了飯,又直言讓士兵多盛出一份帶給楚南殿下。那士兵見崢嶸落落大方,對他的態度亦是不卑不亢,更沒有怕自己。他覺得頗爲稀罕,免不了多瞧了兩眼。看到崢嶸相貌雖是清秀,眉眼之間卻帶着一股坦蕩之氣,便也沒有爲難她,只是打了飯交給了她。崢嶸接過飯,連頭也不擡地就往回走。
但是,她卻始終感覺到一抹灼熱的視線投在自己的身上,跟隨着自己前行。
輕挑眼眸看過去,在篝火旁邊,鋪着一個白虎皮製成的毯子,毯子上放置着柔軟的錦墊,北靜王東方玄慵懶地斜倚在那裡,手裡抓着酒囊,而一隻手則扶着額頭,黑亮的眼眸在濃眉下目光爍爍地看着崢嶸。火光映在他銀色的長袍上,變幻着無比微妙的顏色,明明是一層血紅,卻又跳躍着耀目的金黃,而那銀袍本身亦像是在徐徐散發着銀光一般,如夢似幻,顯得這男人愈發的俊美,卻又是那樣的霸氣十足。而那一雙眼睛,亦像是有火星落在其中,燃燒起一片熊熊火焰。
這片火焰,映在崢嶸的身上,灼熱無比,令崢嶸的心裡,莫名地忐忑起來。
這是雙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睛,目光犀利而又堅定,像狼一樣有着股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狠勁。
這個人,這個奪走了父親和楚堯哥哥的男人,就是自己真正的對手。然而,自己到底有幾分勝算,能夠扳倒他呢?崢嶸無法估算……
然而,她知道,她終是要替父親,替楚堯哥哥,替在戰火中失去了性命的蜀國人報仇,哪怕,拼盡一切。
崢嶸一步步走向馬車
可是還沒等走到馬車邊,身後便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站住!”
這聲音有如雷鳴,震得崢嶸的耳朵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卻見一個眼如牛鈴、膀大腰圓的紅袍武將醉熏熏地走了過來,這人面大如臉盆,肉嘟嘟的獅子鼻,大嘴咧着,色眯眯地打量着走在最後面的崢嶸,嘿嘿地笑着,說:“小美人兒別急着走呀,來陪軍爺爺說會話嘛。”
崢嶸的心底升起一股子厭惡。她立刻轉過頭,走向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