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東方明以爲有自己的父皇在,他就可以有恃無恐地欺負這些質子,但卻沒有想到,父皇竟會說出自己不如楚南的話來。
聽聞東方宇英這樣說,東方明頓時惱火起來。
“父皇!他……”東方明正欲說些什麼,卻見東方宇英揮了揮手,道:“罷了,都回去歇着罷。再過三天,就是中元佳節,諸位屆時就與衆皇子公主們在連心湖熱鬧一下罷。”
說着,他便站起身來,大笑着,走出了宮殿。
衆人躬身恭送東方宇英離開,直到他走得看不到了人影,方纔直起了身子。
“你要是真以爲自己是本王的對手,那就大錯特錯了。”東方明走過來,目光陰鷙地看着楚南,道,“咱們走着瞧。”
說罷,拂袖而去。
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只剩下楚南和崢嶸尚且站在原地。
剛纔還滿是緊張與壓迫之感的大殿,頓時空曠了起來。楚南這才發現自己心裡的那根弦緊繃一直緊繃到現在,竟是讓他十分的疲憊。
胸口一陣沉悶,楚南禁不住咳了起來。
“殿下,您還好吧?”崢嶸急忙上前,扶住了楚南。
“我沒事。”楚南搖搖頭,道,“我們走吧。”
崢嶸點了點頭。她很清楚,這裡是聖元殿,絕不易久留,於是便扶着楚南走出了大殿。
“這個鄭國國君,果然狡猾,”直到來到“攬星殿”門口,楚南才緩緩吁了一口氣,但面色,卻比方纔還要凝重了,“剛纔東方明向我如此挑釁,他卻不加阻止,在那裡靜觀其變,恐怕是在掂量我位蜀國質子楚南的份量。”
崢嶸看着楚南,這個年僅十二歲的纖細少年,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就變得成熟了。在她的記憶裡,他還像自己年少遇到的模樣,羞澀、天真,明明害怕,卻又格外渴望着與人接近,成爲朋友。
時光荏苒,又在一夜之間,她與他都失去了全部,失去了那個他們都信賴和依靠的人。
如今,他們只能選擇相互支撐。
“殿下,您今天做得很好。”崢嶸微笑着說。
楚南微微地怔了怔,他看向崢嶸,在她溫婉的笑容裡,楚南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一紅,繼而不自在地輕咳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個孩子。”
崢嶸忍俊不禁地應了一聲:“是。”
見崢嶸臉上還掛着隱隱的笑意,楚南的臉上愈發掛不住,他皺着眉,一臉糾結地快步走回了殿內。
望着楚南的背景,崢嶸不禁微笑着搖了搖頭。
“嗬,宣我們千里迢迢地趕到聖元殿,結果讓我們在殿外站了那麼久,連聲交待都沒有,就給趕回來了,這卻是做什麼道理?”林薇兒不滿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崢嶸的眉微微地皺了皺,轉頭瞧向了她。
在十名來自蜀國的少女裡,林薇兒無疑是面容最爲嬌美的一個。她出身貴族,氣質氣度自然是普通人家的少女所不能媲美的。而今日,她的穿着打扮也更加的精緻,甚至在額前點綴了一朵硃紅花鈿,這樣下工夫的妝扮,讓她顯得愈發的嬌美可人。
“是啊,不知道我們到這裡來之後,到底要做什麼……總覺得心裡好慌。”一個三等貴族之女,容篤篤忐忑不安地道,“哪怕是給我們個準話兒,也總好過這麼一天惶惶不可終日地猜疑着。”
“依我看,若不是她在殿上惹惱了宣遠帝,令陛下憤然離開,我們哪裡需要等那麼久?”林薇兒嗤笑着看向崢嶸,繼而又譏諷道,“說不定是她自己想要攀結富貴,所以故意拖延了時間,好讓宣遠大帝的眼睛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林薇兒,你以爲誰都像你那樣,用自己的美貌去換取榮華富貴嗎?”崢嶸冷冷地道。
“不然呢?”林薇兒笑着,一步步走近崢嶸,她挑着眉毛,自以爲抓住了崢嶸的弱點而得意至極,“不然你要怎麼解釋你故意拖延宣遠帝的行徑?我們在宮殿外面可都看見了,宣遠帝好好地跟殿下說着話,你卻突然走過去,朝着宣遠帝搔首弄姿,爲的,不就是讓他多看你幾眼,免得在看到我們衆姐妹之後,少了對你的注意嗎?”
“你說……什麼?”饒是崢嶸的心態再平和,也無法對林薇兒的所言所行無動於衷。
林薇兒的臉近在咫尺,挑釁般地看着崢嶸,道:“否則,宣遠帝也不會無視我們衆姐妹而走罷?”
“那麼,依你之見,你覺得宣遠帝會如何處置你們?”
一個蒼老而又帶着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衆人朝着那聲音看去,但見一個穿着淺棕色圓領長袍的太監正站在門口,眯着一雙笑眼看着在場的少女們。
他看上去已然年近半百,鬚髮銀白,皮膚卻紅潤得有如嬰孩。他生着一雙笑眼,眼角眉梢盡是和善笑意,若人只看他的笑臉,必定會被他的笑容所迷惑,錯以爲這位公公是個面慈心善的老者。然而,假若有人看到他眼中卻閃耀着精光,可就立刻不會這麼想了。那雙眼睛,像是看穿了世間的生死,看淡了人心的叵測,看慣了生死的別離一般,犀利而又冷酷,足以令人心生畏懼。
此刻,這位公公正用這雙眼睛,笑望着林薇兒。
當林薇兒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頓時感覺到一股寒意有如冷風呼嘯吹過,讓林薇兒的心下不由得顫了一顫。她立刻低下頭,又驚又懼地喚了一聲:“滿公公。”
聞聽滿公公的名字,在場所有少女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表情,她們立刻朝着滿公公俯身施禮,竟是連片刻都不敢耽擱。
滿公公笑眯眯地看了看這些少女,又看向了崢嶸。
崢嶸蠻朝着滿公公施了個半禮。
滿公公,乃是楚南的祖父——蜀國先王楚天嘯的近侍太監,更是內宮總管。他自楚天嘯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在他的身邊伺候,歷經一路坎坷,幾番生死,方伴隨楚天嘯成爲蜀國君主。當楚天嘯駕崩之後,他一度成爲年幼的國君和莊太后的左膀右臂,在國君登了王位之後,他便告老還鄉,回到了鄉下,十幾年不問世事。如今,卻是被董太后請出山,不遠萬里來到鄭國,輔佐楚南。
林薇兒心下暗算嘀咕,她先前就納悶,堂堂嫡親皇子前往鄭國成爲質子,侍衛宮女帶得這樣少便也罷了,怎麼連個主事的太監都不帶一個的。原來,董太后早就安排人請了這尊大神仙來,看起來薑還是老的辣呢……
崢嶸乃是一等貴族,冊封的郡主,如今在這種場合下給滿公公施半禮,已然算是十分恭敬了。
滿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對這十名少女笑道:“你們都是我大蜀好人家的女兒,論容貌論姿色,個個都是上乘。大蜀選了你們,便是將保護家園的重任壓在了你們的身上。不求你們像男兒一樣保家衛國,但最起碼,你們要在這鄭國的達官顯貴近前小心侍奉,步步爲營,不要惹出事端,給我大蜀帶來麻煩。”
說罷,他又瞧向林薇兒,說道:“你們不要以爲,這一次宣遠帝只召你們在宮殿門外候着,就算完了,告訴你們,好戲還在後面。”
“好戲?”林薇兒奇怪地擡起頭來,疑惑地看向了滿公公。
這一次,滿公公的眼中只有笑意。
“別忘了,中元佳節的晚上在連心湖畔,還有一個熱鬧的宴會。”滿公公笑眯眯地道,“這是我們殿下來到鄭國以後的第一個熱鬧的盛會,自然要給這熱鬧錦上添花。可這花要怎麼添,添什麼,可就全都要看你們的了。”
林薇兒與其他的少女們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疑惑。
“咱家已經從蜀國請來了善舞的師父,各位姑娘,從明兒起,諸位恐怕要多加辛苦,練就一曲天籟,也好爲各位謀一個好的前程。”
原來如此!
林薇兒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其他的幾個少女臉上也略略出現了些許的羞澀之色。崢嶸看着這些少女,只剩下無奈而又充滿了擔憂的嘆息。
鄭國的節令,與蜀國大同小異,偏這中元佳節的習俗是大相徑庭的。
農曆正月十五日稱上元節,乃慶元宵,古已有之;七月十五日稱中元節,祭祀先人;十月十五日稱下元節,乃食寒食,紀念賢人。
中元節原是小秋,有若干農作物成熟,蜀國民間按例要祀祖,用新米等祭供,向祖先報告秋成。因此每到中元節,家家祭祀祖先,供奉時行禮如儀。七月十五上墳掃墓,祭拜祖先。
傳說中元節當天陰曹地府將放出全部鬼魂,民間普遍進行祭祀鬼魂活動。所以到了晚上,家家戶戶會在院中擺上供品與祭酒,點上香燭行供奉禮,待供奉禮結束後,便回到屋中,足不出戶。尤其是那些小孩子,更是被大人哄着,早早地睡覺去了。所以每逢中元節,蜀國的道路上總是很清靜,極少有見人影。
但鄭國卻是不同。雖說同是相傳在中元節這天,路上鬼魂橫行,但鄭國人卻認爲這是件極少有與己故親屬與朋友之間見面的機緣,理當好好珍惜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