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小小的庭院裡被罩上一層溫和的晚光,百花搖曳,風吹起崢嶸玄色的衣裙,她擡起頭,明亮的眸子望向天邊那抹燦爛的金色,說道:“公公,不管以後我做了什麼事,那都是爲了蜀國,爲了楚南殿下,也請公公儘量阻止楚南殿下,告訴他這一切都早我心甘情願的。”
“姑娘,你。。。你此話何意?”滿公公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在這攬星殿裡,公公是看得最清楚、也是看得最明白的人,等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公公就會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崢嶸攏了一攏被風吹亂的髮絲,低眉說道,“倘若楚南殿下問起來,公公便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滿公公心頭一駭,突然猜到了什麼:“姑娘,你是想用自己去交換殿下回蜀國?”
“蜀國等不了了,楚南殿下也等不了了,這或許就是最後的辦法。”崢嶸長嘆一聲。
“不,姑娘,你不能這麼做!”沉穩如滿公公,此時也不禁激動起來,“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或許。。。或許還會有其他辦法!”
“倘若有辦法的話,公公早就去做了,如今三皇子與東方鴛勾結在一起,大蜀已經岌岌可危,我們倘若再無動於衷,或許就會落得上無法挽回的境地。”崢嶸說道,“公公既然明白我要做什麼,也應該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我現在只擔心楚南殿下會衝動行事,到時候還請公公想辦法住瞞住楚南殿下,待事成定局,再告訴他不遲。”
“姑娘,你當真決定好了?”滿公公心痛地問。以崢嶸的才貌,在皇宮裡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當日在梅園時宣遠帝挑中香伶,滿公公本就覺得那或許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倘若崢嶸甘心走入後宮,宣遠帝定然不會拒絕,但這也等同於葬送了她的終生!
她若是個攀龍附鳳的女子倒也罷了,可她偏偏有着這世間最高潔的氣度,寧可玉碎不爲瓦全的品格,以怎麼忍受得了後宮那些爾虞我詐之事,況且這根本非她所願,如此豈不就是將她推進一生一世都無法逃脫的痛苦深淵中嗎?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只求公公能幫我。”崢嶸垂眉曲膝懇切地求道。
滿公公眼眶一熱,伸手將她攙扶。在這近一年時間的相處裡,滿公公早已經清楚崢嶸的性格,她看似柔弱,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強,她有她的堅持,一旦決定了,就沒有什麼事可以改變,正因爲滿公公了解她,所以才知道自己此刻已勸說不了她。滿公公曾侍奉過三朝君主,除了董太后外,他頭一回這般欽佩一個女子,這高潔柔韌的性格,當真像極了年輕時的董太后,難怪當年董太后會親定了她爲未來太子妃。
只可惜……
到底是命運的捉弄了,讓這樣一個弱女子在嚐盡世間的悲歡離合後,又再走上一條她最不願意走的路……
滿公公長長嘆息着,終於開口說道:“姑娘放心吧,咱家會按你說的去做。”
“多謝公公成全。”崢嶸感激地說道。
“這個謝字,咱家當不想,真正應該向姑娘道謝的,應該是楚南殿下,是大王,是太后娘娘,更是所有蜀國的臣民。”滿公公動容地說道。
“公公言重了,崢嶸方纔就已經說了,這件事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崢嶸強裝出一幅堅強的樣子,笑了一笑說道。
滿公公沉思片刻,擔憂道:“此前皇上曾爲姑娘與北靜王許了婚事,雖未下聖旨,但終究金口已開,此事亦已算人人知曉,姑娘打算如何處理?”
“公公不必擔心,這件事我自會想辦法。”崢嶸低垂眉眼,竟似有一層哀傷。滿公公知道她心意已決,是斷不會改變主意的,唯有惋惜的嘆氣。
他們在這攬星殿裡相處的時日雖算不得長久,但滿公公卻知道在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心,她能做出這樣的決斷,該是多麼不容易啊!滿公公愈發疼惜她這番舍小家爲大家的忠義之心:“但願姑娘將來不會後悔。”
後悔……
崢嶸沒有回答,她看着天邊那一抹斜陽漸隱,心頭便也似在逐漸墜入黑暗,她選擇的是一條自己最不願意走的路,怎麼能篤定的說不後悔……
這一夜,木棉躺在另一張牀上睡得十分安穩,崢嶸卻望着漆黑的夜色毫無睡意,她的心很亂,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倘若楚南殿下發現實情,又該如何?只要她踏進後宮,此後便與蜀國無緣,忠勇王府便就只能是遙遠的回憶,她或許可以助楚南成就大業,可那時的她,已再也不是她。
一行清淚從崢嶸臉上無聲的流下,這是一條不歸路,而她已無法回頭。
第二日清晨,當木棉睡眼惺忪地醒來時,崢嶸已在銅鏡前梳妝完畢,她依舊穿着顏色暗沉的女官服,清麗的臉龐未施脂粉,如瀑的墨發間只簪戴了一枚非常普通的素銀簪子,然而便是這樣平平無奇的裝扮,也絲毫減不去她的秀雅與美麗。
木棉揉了揉眼睛,好奇地問:“姐姐,今日你怎麼起得這麼早?”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一會你且侍候殿下梳洗,倘若殿下問起,你便說我去了內務府。”崢嶸回眸對她說道。
“莫不是內務府又要發用度了?”木棉剛剛醒來,腦袋裡還有些迷糊,沒算清日子。崢嶸不再多說什麼,站起來道:“我去去便就回了。”
木棉應了一聲,目送崢嶸離開房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今天確實不是發放用度的日子,況且時辰還這麼早,這時候去內務府做什麼?那裡頭都是些勢利小人,崢嶸平日裡還特意囑託她們要少跟那些人來往,怎麼今日反倒主動去了?
木棉覺得詫異,忙追出去,今日沒有太陽,天空陰沉的如同一塊沒有洗乾淨的布,院子裡靜悄悄的,早已經看不見崢嶸的身影。
尚未到辰時,宮廊裡還鮮有人行走,偶爾遇見一兩個宮人,也都是行色匆匆,連眼皮都不願意擡一下。崢嶸走得極快,纖細的身影穿過花園,匆忙的腳步每踩在地上,便跟踩在她心頭一讓隱隱作痛,但她還是沒有停留或猶豫,她怕自己會不夠堅強,會改變主意,所以天色纔剛剛亮,便就出門了。
去內務府不過是崢嶸找來的藉口,她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宣福宮。
那裡是貞靜夫人的居所,她去找貞靜夫人,也只有一個目的。
守宮的太監一如往常般守在宮門口,崢嶸剛想說明來意,其中一名太監便行了個半禮向她道:“姑娘想必是攬星殿的左大人吧?”
崢嶸微微詫異,點了點頭道:“正是。”
“夫人早有過吩咐,倘若左大人前來,無需通報,便可帶往側殿等候,請左大人隨奴才來。”那太監恭敬的曲身相迎。崢嶸心頭傳來一聲悶痛,貞靜夫人竟早就料到她會前來……
她擡頭看着在陰沉天色下仍然泛出金光的“宣福宮”三個字大字,那巍峨的宮門與她來說便是了深的牢籠,只要她在此時踏進去,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風從宮廊裡吹過,明明就已經入了夏,爲何這風中仍然帶着絲絲涼意?
又或許,涼的並非風,而是崢嶸的心……
崢嶸想起當日與紫玉皇后說過的話,她說自己無心後宮,只想陪伴在楚南殿下身邊,當一名小小的女官足矣,這些話不止是爲了自保,更是發自她的內心。這後宮,她從來沒有想過走過去,尤其是在馮昭儀死後,她更加視它爲毒蛇猛獸,再好的女子,都會在裡面被消磨了容顏,蹉跎了年華。
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入宮,頭一個豎下的敵人便是紫玉皇后,今後晨昏定省,哪怕她再小心翼翼,都將受到紫玉皇后刁難。
這裡面的艱幸與困苦,雖未發生,但她都看見了,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
倘若她所承受的這些能幫助楚南殿下回到大蜀,能讓楚南殿下在政變中奪得王位,便就都已經值了!
那太監見她久久沒有動,催促道:“左大人快些隨奴才進去吧!”
崢嶸深深吸了口氣,終於邁進宣福宮的大門。那太監帶她來到側殿聽羽閣,讓她在此稍候,便去請貞靜夫人。等了大約半柱香時間,崢嶸聽見殿外傳來環佩叮咚之聲,貞靜夫人挽着侍女芝蘭的手款步走進來,一件琥珀色印花五彩並蒂蓮水裙隨着腳步起伏晃動,鵝黃色薄煙紗菱綿飄揚,膚色白淨,容顏無瑕,舉手投足間皆是一股嫵媚。
崢嶸肅了肅神色,向貞靜夫人行禮:“臣左崢嶸見過夫人。”
“左大人不必多禮,看坐。”貞靜夫人擡手示意。芝蘭忙將一個腳凳擺到崢嶸身旁,先前她總是一幅傲然無禮的模樣,今次興趣是猜到崢嶸的來神,連神態裡都多了幾分尊敬。崢嶸依言坐下,貞靜夫人接過茶水飲了一口,說道:“本宮方纔從長樂宮裡回來,左大人要是再早一些,興許就見不到本宮了。”
“是臣來得湊巧。”崢嶸垂眉說道。
“本宮方纔回來的時候,瞧見園裡的花都開了,左大人要是願意,哪日得空便陪本宮去逛逛園子。”貞靜夫人早已猜到崢嶸的來意,也不直接點明,只淡淡地說道。
“這是臣的榮幸。”崢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