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冷眼看着流星消失在門口,臉色鐵青,眼神中已再也沒有半分憐憫。過去,他並非不知道流星的囂張跋扈,只是畢竟服侍了他十年,他也不忍過多苛責,沒想到竟換來她的變本加厲。在未聽到那些話前,楚南對她尚抱有幾分憐憫,但此時此刻,他心中已只剩下厭棄。
木棉心中一直記掛着崢嶸的安危,着急說道:“殿下,我們快去向上稟報實情,還姐姐一個公道吧!”
楚南何嘗不想立即將崢嶸救出來,但盛怒之後,他已冷靜下來:“那人乃是一國之後,宣遠帝絕不可能爲區區蜀國女官和貢女降罪於她,反而會爲了息事寧人,將所有罪責都推加在崢嶸身上,屆時崢嶸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那……那怎麼辦?難道便這樣放着姐姐不管嗎?我聽說那暴室的刑罰極其殘忍,一個大男人進去都挨不住,要是姐姐受刑怎麼辦?”木棉一想到此處,不禁紅了眼眶。
滿公公已將流星收押起來,在門口聽見他們的對話,走進來說道:“殿下,若是崢嶸姑娘在此,您覺得她會怎麼做?”
崢嶸雖是女兒身,卻心懷天下,胸襟之大令許多男兒都望塵莫及。自來到鄭國後,她一直教導楚南萬事以大局爲重,切不可逞一時之能而壞了滿盤棋局,唯有步步爲營,纔是真正的萬全之策。楚南聽到滿公公的提醒,心頭驟然清明,說道:“公公說得不錯,若是崢嶸在此,她定不希望我們莽撞行事。滿公公,明日你我再去一趟暴室,先將這件事告訴崢嶸再做決定。”
“我也要去!”自那日崢嶸被紫玉皇后帶走之後,木棉便再未見過她,心中着實掛念的緊。
“木棉,你留在這裡看着流星,若是有人問起,便說她犯了錯,不準任何人探視。”楚南知道木棉性格率直,不會懼怕殿裡其他宮人的議論,才讓她留下來。木棉亦是知道輕重緩急的人,聞言思量了片刻,便說道:“殿下,您放心吧,奴婢一定會看好流星,不會讓任何人靠近她。”
“倘若有人硬闖,你直可吩咐他們動手攔下。”楚南口裡說得“他們”,自是指得那兩名武藝高強的太監。
“是,殿下。”木棉躬身一拜,說道。
“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崢嶸能否平安脫險,便要看我們如何處理了。”楚南沉聲說道。他俊秀的臉龐上,帶着與這個年紀極不相符的冷靜和睿智,木棉看得一愣,她發現眼前的楚南殿下,似乎已經不再是自己記憶裡認知的那個楚南殿下了。滿公公則是微微一笑,臉上盡是欣慰之情。
第二日天亮後,楚南讓木棉從庫房裡取了一件翠珠連袂金步搖,一件碧璽石佛珠手串,用食盒裝起。這些都是從蜀國帶來的珍寶,蜀王知道至了這異國之地,免不了要遇到需要錢財金銀周旋的事,便讓瑞雲王后備了許多便於攜帶的奇珍異寶,以備不時之需。楚南當時猶是懵懂,對這類事非常反感,很是不屑。
但如今發生這麼多變故,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鄭國皇宮裡,他只是一名毫無實權的質子,旁人的不屑也好,詆譭也罷,他都不能改變分毫,唯有這真金白銀,纔是唯一可以暢通無阻的東西。
臨行前,他再一次囑咐木棉一定要看好流星,在得到木棉的保證後,才和滿公公一起走往暴室的方向。掖庭宮的宮人們忙碌地進進出出,看見那衣着華麗的少年走進暴室,都忍不住猜測他的身份。昨夜暴室送進來一個犯錯的太監,是宣福宮裡的人,據說把貞夫人的一件首飾偷出去變賣,惹得貞夫人大怒,命暴室嚴加懲戒。
貞夫人乃是東方明的生母,生得十分豔麗柔媚,得很宣遠帝的喜愛,即使已年近不惑,依舊聖寵不斷,再加之又生有皇子,是最令紫玉皇后忌憚的人物之一。只不過貞夫人出身不高,對後位造成不了威脅,這些年她才能安然無恙。但從她能牢牢抓住宣遠帝的心這件事來看,必定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香蘭拷問那犯事太監去了,冬桂一個坐在入口處的桌邊喝茶剝瓜子,一條腿踩在凳上,毫無儀態可言。她見楚南走進來,將瓜子殼吐到地上,喝了口茶水漱口,站起來行禮道:“殿下今日怎麼過來了?”
“閒來無事,便讓宮人做了幾樣點心,特送來給姑姑,以謝姑姑上次通融之情。”楚南示意滿公公將食盒放到桌上。
“這是殿下特意爲姑姑準備的,還請姑姑笑納。”滿公公別有深意地說。
冬桂是何等精明之人,哪能聽不出來他們話中所說的“點心”是何物,想到上次那金鑲玉嵌寶手鐲便是難得一見的精巧玩意兒,她便是在這暴室裡不吃不喝乾上十年,也不見得能掙下那麼一件寶貝,而今這食盒裡裝的,自然也不會是尋常東西。冬桂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手伸向食盒:“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殿下了。”
“本王想見一見女官崢嶸,不知姑姑可否行個方便?”楚南問道。
冬桂那正準備打開食盒的手一頓,立刻縮將回來,說道:“左崢嶸乃是待罪之身,豈可說見便見,殿下還是請回吧。”
滿公公笑着說道:“只需片刻便可,我等必不會給姑姑添麻煩。”他上前將食盒打開一角,露出那金光燦燦的兩件寶貝。冬桂只瞧了一見,便知這兩件寶貝價值不菲,那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欲伸手去取,卻忽又生生頓住,擺起臉色說道:“殿下莫要再爲難奴婢了,左崢嶸乃是皇后娘娘交來的人,奴婢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鬆懈半分。”
她說得堅決異常,全然不似上回那般有商量餘地。楚南愣了一愣,隱隱預感到不妙,他不露聲色地說道:“本王知曉姑姑的難處,只是崢嶸到底是由本王帶來蜀國的,本王只想向她問清楚關於容篤篤的事。”
“這件事便不勞殿下費心,等左崢嶸招供之後,奴婢自會前去告知殿下。”冬桂眼也不擡地說,“此處乃是關押犯事宮人的場所,殿下身份尊貴,不宜到此,還是請回吧。”
楚南心中愈發不安,正欲說話,滿公公對他搖頭示意。楚南一頓,望了望那陰冷昏暗的走道,這短短几步的距離,卻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在這頭,崢嶸在那頭,誰也見不到誰。滿公公依舊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拱手說道:“既然如此,便不再爲難姑姑了,告辭。”
“殿下走好。”冬桂眼睛萬般不捨的瞟着那食盒,但語氣卻十分堅決,可見她是鐵了心的。楚南跟在滿公公後面,已然猜到崢嶸定然是出事了。他很想再回頭看一看,但他知道,倘若回頭,興許便再也按耐不住要硬闖進去,屆時更是陷崢嶸於絕境之中。他握緊拳頭,將那燥動不安的心強壓下來,迫使自己走出暴室。
屋外陽光很烈,與那陰冷氣息形成鮮明對比。楚南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滿公公,崢嶸出事了。”
滿公公怎會看不出來,那冬桂言談舉止都人催趕他們儘早離去,便是擔心他們追問起來,自己找不到由頭推託。滿公公勸說道:“殿下且稍安勿燥,眼下事情還未定論,我們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那兩個狗奴才!”楚南一拳捶在宮牆上,怒喝道,“倘若她們傷了崢嶸一分一毫,我必會叫她們十倍償還!”
幾名掖庭的宮人走過,目光好奇的朝他們望過來。滿公公環視了一眼周圍,上前低聲提醒:“殿下,此地人多眼雜,不宜久留,先回攬星殿再行商議。”
香蘭從刑房裡走出,手上的牛筋鞭子被鮮血染的通紅,她見冬桂坐在凳上不住唉聲嘆氣,奇怪問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方纔那蜀國的楚南又來了。”冬桂苦着臉說。
“來了也是白來,咱們也不會叫他再見那左崢嶸。”香蘭倒杯茶喝下,說道。
冬桂擡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盡中惋惜:“我瞧見他食盒時裝的那兩件東西了,不比上回的差,可惜不能到咱們手裡,唉!”
“這楚南對左崢嶸可真是上心。”香蘭也忍不住一聲嘆氣,“可錢財再重要,也沒咱們性命重要,要是忤逆了皇后娘娘,便是再來十件寶貝,也不夠抵咱們一條命的。”
“所以我就將他打發回去了,就是感覺怪心疼的。”冬桂摸着心口說道。
“得了,別想這事兒了,咱們還是想想怎麼能讓左崢嶸招供畫押吧。”香蘭說,“這小蹄子捱了春桃那幾鞭子,渾身都血淋淋的了,可就是不肯招供。姐姐,你說怎麼辦纔好?”
“咱們暴室裡難不成就哪幾根鞭子?”冬桂咧嘴笑道,“今兒就讓我好好招呼招呼她,我倒要看看她能捱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