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崢嶸的指尖滴落,她伏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鞭刑留下的傷口已經裂開,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地面。那兩名宮娥都是見慣了行刑場面的人,此時卻都移開眼睛,不忍再看。春桃見她沒了反應,便上前用腳尖踢了踢她。
“姑姑,她該不是死了吧?”
“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把她綁到架子上去!”冬桂厲聲吩咐。那兩名宮娥上前將崢嶸拖起,用繩子縛住她手臂,將她固定在刑架上。冬桂舀了一瓢冷水,生生朝崢嶸臉上潑去。那水裡被融進了粗鹽,沿着臉龐和髮絲滴落到傷口上,啃心噬般的疼痛傳來,崢嶸張嘴大口大口喘着氣,一雙眼睛猶如泣血般望向冬桂。
她要記住這一張張冷血的臉孔,更要記住這刻進骨髓的恥辱。今日,倘若能活下來,她必要這些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唉呦呦,你們瞧瞧,這小臉蛋,長得多標緻。”冬桂拿鞭子劃過崢嶸的臉龐,怪聲怪氣地說道,“你們說,要是在這漂亮臉蛋上烙個印,還有沒有男人肯要她?”
“就是把她扔給太監對食,人家都得嫌棄。”春桃咯咯笑着說道。
冬桂把烙鐵放進火爐裡燙着,說道:“你要是認了,興許還有活命的機會;要是不認,這烙鐵印在臉蛋上,可是一輩子都消不了的。”
爐子裡火花飛淺,烙鐵已被燒得通紅,崢嶸眼中充滿不甘和恨意:“即便……即便是死,我也絕不會屈打成招。”她心裡很清楚,容篤篤是誰殺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紫玉皇后不想讓她活命,她認或不認,都走不出這間暴室。但是,倘若被烙上那代表恥辱的烙印,不但蜀國顏面無存,便是楚南,也會在鄭國皇宮裡舉步維艱,飽受恥笑。
冬桂看見她臉上的決絕,忙向春桃喊道:“快!快扼住她的嘴!”春桃亦已瞧見崢嶸的動作,一個箭步上前掐住她的兩腮,強迫她張開嘴,把一塊破布塞了進去。
“想死也得等你認罪畫押之後才能死!”
崢嶸雙手被縛,嘴又被堵住,便是想要咬舌自盡,也使不上半分力氣。她思及楚南,思及臨行前董太后的鄭重託付,不禁萬念俱灰,眼淚唰唰流下來。但在冬桂眼裡,她這便是因恐懼而流下的眼淚,冬桂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說道:“這下知道害怕了吧?乖乖畫個押,即便到了陰曹地府,也能有個好臉面見死去的親人朋友。”
冬桂一手拿着認罪狀,一手拿着通紅的烙鐵,站在崢嶸面前問道:“選吧,你要哪一個。”崢嶸的兩隻手已經鮮血淋漓,她擡頭看着洋洋得意的冬桂,眉眼微彎,彷彿是在微笑,然後,靜靜閉上眼睛。
“這可是你自找的!”冬桂怒斥一聲,舉起烙鐵伸向崢嶸的臉。
那燒的通紅的烙鐵冒着熱氣,離崢嶸越來越近,她的頭髮落到上面,發出滋滋的聲響。崢嶸一動不動,她彷彿已感覺不到疼痛,更感覺不到害怕,她那樣平靜,像無風的湖面,似清冷的月光。
春桃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就像在等一出好戲,那兩名宮娥扭開臉,已不忍再開。冬桂看到崢嶸平靜的表情,動作微微一滯,但想到紫玉皇后的吩咐,她心中便再無猶豫,烙鐵猛得印向崢嶸的臉龐。
就在這時,刑房的門被大力踹開,冬桂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一道人影飛閃過來,拎住她的脖頸,將她甩了出去。冬桂撞到牆壁,又落到地上,連滾了好幾個跟斗,直摔得她頭暈眼花,嘴裡不停喊着“哎呦,哎呦”。春桃大驚失色,欲奔到門口喊人,那人影倏地閃來,將她提起扔到那擺滿刑具的桌上。
足有手掌厚度的桌子應聲而碎,春桃從桌上掉落,無數木屑扎進她皮肉裡,疼得她如一隻喪家犬般滿地翻滾。冬桂忍着痛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地叫道:“你……你……”
那人身披玄色鎧甲,肩頭的麒麟神獸怒睜雙目,呼之欲出,髮束紫金高冠,在冬桂驚愕地眼神中緩緩轉過身。只見他兩道劍眉斜飛入鬢,雙眸墨黑,上揚的眼角充滿凌厲霸道之勢,只是微一垂眸,已叫冬桂軟了雙腳,撲通一聲跪下來。
“北……北靜王……”
東方玄臉上帶了風塵僕僕之色,鎧甲未脫,兵刃未卸,戰靴上沾滿已經乾硬的泥土,然而他的眼睛,卻彷彿是利刃一般,帶着肆虐的殺意,眸光所及之處,鴉雀無聲。那兩名宮娥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春桃咬着牙關忍下身上疼痛,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崢嶸已經失去了意識,東方玄解開繩鎖,她彷彿一朵枯萎的木蓮花般落進了東方玄懷裡。
東方玄將她輕輕抱起,往刑房門走去。冬桂脫口叫道:“王爺,她是……”她的話還未出口,東方玄冷冷回頭,那眼神仿若寒刀。
“告訴你家主子,想要人,就到北靜王府來。”
冬桂不敢再說話,她連看都不敢再看東方玄一眼,因爲她知道,倘若再多說一句,她的人頭便要跟脖子分家。春桃戰戰兢兢的爬到冬桂身邊,說道:“姑姑,這……這可怎麼辦是好?”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向娘娘稟報呀!”冬桂強壓下心頭驚懼,大聲喝道。
奢華瑰麗的長樂宮聳立在暮靄深沉中,宮人們各司其職,皆是一臉肅色。紫玉皇后生性嚴苛,宮人稍稍犯錯,便會遭到杖刑或掌摑,使得長樂宮各宮人皆行事小心謹慎,不苟言笑,在這昏昏沉沉的天色下,更增加了幾分肅靜。
剛用過晚膳,紫玉皇后端坐在軟榻上歇息。她穿了一件蜜蠟黃刻絲鳳羽紋宮裝,雲髻中簪了一枚八寶簇珠嵌白玉金步搖,輕倚在榻上,慵懶地問道:“衛德新,暴室那邊怎麼樣了?”
“回娘娘的話,冬桂還沒有消息傳來。”衛德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都這麼些天了,還沒有消息?莫不是她們歲數大了,這手勁兒也開始軟了?”紫玉皇后不悅地皺起眉頭。
“奴才聽說那蜀國質子楚南去了暴室幾趟。”衛德新說道。
紫玉皇后嘲諷地笑了一聲:“真不愧是從蜀國那下賤地方來的,竟爲了一個奴才自降身份,也不怕丟了蜀國皇室的臉面。”
“終究是個孩子,哪裡能懂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衛德新陪笑着說道。
“你且去盯着點,莫要叫她們吃裡扒外,壞了本宮的事。”紫玉皇后皺了皺眉,說道。
“是,皇后娘娘。”衛德新躬身應道。彭正垂眉順手的從殿門外走進,行禮說道:“啓稟皇后娘娘,暴室的冬桂在宮外求見。”
“這倒是巧了。去,把她喊進來。”紫玉皇后端正姿勢,揚了揚帶着鎦金護甲的手說道。彭正領命退下,不一會兒就帶着冬桂走進殿裡。冬桂見一進門,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喊道:“皇后娘娘,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紫玉皇后眉頭一沉:“發生了何事?”
“回皇后娘娘,今兒奴才正在審問左崢嶸,那北靜王不知爲何突然出現在刑房中,不但打傷了奴婢,還將左崢嶸給帶走了!”冬桂俯地說道。
“你說什麼?”紫玉皇后一掌拍在桌上,站起來喝道。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暴室與掖庭的宮人都親眼所見,奴婢絕不敢欺瞞皇后娘娘!”冬桂生怕受到責罰,添油加醋地說道,“那左崢嶸本已要招供,奴婢正拿了伏罪狀給她畫押,北靜王卻在這時突然闖入,將奴婢和春桃皆打飛出去,還把伏罪狀給撕了。說皇后娘娘若想要人,便去北靜王府找他!”
紫玉皇后臉色鐵青:“他當真這樣說?”
“奴婢便是有一百條命,也不敢欺瞞皇后娘娘啊!”冬桂唰唰淌着眼淚,“春桃如今還躺在房中動彈不得,奴婢這手便是他給傷的。”冬桂擼起袖子,露出一青一片紅一片的胳膊,緊接着又哭道:“北靜王還試圖殺了奴婢等人滅口,若非此時有太監趕到,奴婢此時早已經赴了黃泉,求皇后娘娘做主啊!”
“好一個北靜王,膽敢私闖後宮,他眼裡還沒有有本宮這個皇后!”紫玉皇后掃翻桌上的茶水,怒喝道。在殿裡侍候的幾名宮人慌亂跪下,大氣都不敢出。
“北靜王還說……還說……”冬桂支支唔唔的,似有難言之癮。
“他還說了什麼?”紫玉皇后冷聲問道。
來長樂宮的途中,冬桂便已想好了對策,她自然不能說崢嶸受盡刑罰仍不肯招供,便編了一套說詞,再添油加醋一番,好讓紫玉皇后將怒意都轉嫁到東方玄身上,她頂多落一下辦理不力的名頭,至少保全了小命。
“北靜王說,即便皇后娘娘親自出馬,他也不會將人交出來。”
“混帳東西!”紫玉皇后大怒,生生將指上的鎦金護甲掰成兩截,“好,本宮倒要看看,他能護這左崢嶸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