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女子多薄情。
楚明西早就知道,崢嶸是絕不可能捨棄蜀國的一切,跟隨儲南那個傲驕的小子跑到鄭國那麼遠的地方,做那種低等的下人。
女人此生,爲的,不過是想要嫁得人上之人,過上舒服安逸的日子。既然崢嶸的目標是太子妃,那麼自己想要娶到她,根本就是探囊取物。她先前,也不過是想要端着架子,讓自己成全她自以爲女人的小虛榮罷了。
這樣想着,楚明西臉上的笑容便愈發的深了。他緩緩轉回身來,看向了齊伯。
當他看清了齊伯身後的幾個下人,手裡所拿之物的剎那,臉上的笑容頓時凍結成霜。
四名下人,兩名手裡持着托盤,兩名提着食盒,恭敬地站在齊伯的身後,而那些東西,正是他剛剛送給崢嶸的。
“三皇子,這是郡主要老奴轉交給您的,您請收好。”
齊伯說着,示意那幾個下人上前,將東西交給了楚明西身邊的宮人。
楚明西揚起了嘴角,儘管他的嘴角有幾分抽搐,但至少在下人面前保住了他身爲皇子的風範。
“呵,看起來崢嶸郡主已經打定主意要前往鄭國了?”
齊伯只是微微地一笑,他自祖輩以來,在忠勇王府服侍已然超過了三代,雖然不過是個下人,但所見之人,所經之事,不算曆經滄桑,也差得不多。他如何聽不出楚明西話語裡的刁難譏諷之意?
“三皇子慢走。”齊伯地朝着楚明西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便引着下人回了。
楚明西陰冷冷地看着在他眼前關閉的忠勇王府的大門,看着這歷經三朝而依舊矗立的忠勇王府,將牙緊緊地咬了又咬。
“三皇子殿下,這些夜明珠……”主事宮女夏娥端着夜明珠上前一步,輕聲喚道。
“滾!”
楚明西揚手,便將那托盤裡的夜明珠打翻。
爍爍生輝的價值連城之物盡數掉落在地,夏娥亦被楚明西打向步步後退,險些跌坐在地。
而楚明西怒意未平,舉臂便將其他宮女手中之物盡數擊落,滾圓的珠子、精緻的點心,紛紛掉薄在地,更有夜明珠軲轆着滾出了極遠。
宮人們見狀,驚得紛紛跪倒在地,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喘。
“該死……左崢嶸,你這個小賤人,竟然真的以爲自己是天上難尋,地下難求的美人嗎?本皇子向你提親,乃是看得起你!”楚明西惡狠狠地指着忠勇王府的大門,咆哮,“你給我記着,此時你拒了本皇子,日後便是跪下來求本皇子,這大蜀,也絕沒有你的容身之所!”
“三皇子何來如此怒意?是誰這麼不解風情,竟惹了三皇子不快?”
一陣爽朗笑聲響起,卻是東方玄緩步而來。
東方玄的身邊,始終跟着兩名近身侍衛,他們沉默寡言,不論東方玄走到哪裡,都默默無聞、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有如影子一般。而今日,他的身邊又多了一個身穿灰色長衫、先生模樣的男子。這男子大約四十多歲,一身文墨儒雅之氣,他的眼睛細長,頜下幾縷墨髯輕垂,手中一把黑白摺扇輕搖,眼中,是運籌帷幄的篤定泰然。
“北靜王?”一抹疑惑之色出現在楚明西的臉上,他將東方玄打量了一番,然後冷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北靜王爺,敢問北靜王爺來忠勇王府,可是有什麼事?莫不是……來探望崢嶸郡主的罷?”
看着楚明西臉上那又妒又恨的表情,東方玄只是微微一笑:“本王可沒有三皇子那般的雅興,本王,是聽說三皇子在這裡,所以特地前來找三皇子你的。”
“找我?”楚明西警惕地看着東方玄,不知道他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東方玄的黑眸微眯,亦是笑着看着楚明西。就蜀人而言,楚明西的身材已然算得上是高大,然而東方玄的個子更足足高出楚明西半頭,讓人倍有壓迫之感。而東方玄深藏不露的笑容更是讓人看不穿他的心思,如此高深莫測,只讓楚明西感覺到脊背發涼。
那位先生模樣的人,微微上前一步,笑着對楚明西道:“見過三皇子,小人乃是北靜王爺的幕僚,呂策。三皇子爲鄭軍打開宮門,不僅救了皇族的性命,更使得蜀國不至於亡國,這份功勞,北靜王爺回國後,定會向宣遠大帝稟告。”
呂策的話,讓楚明西的心頭猛地一動。
楚明西臉上那微妙的表情,自然不會逃過呂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又繼續道:“質子楚南前往鄭國,這若大的蜀國事務,可就要由三皇子協助蜀王分管。若是三皇子能夠得到鄭國的眷顧,那可是功半事倍之舉呀……”
楚明西並非是傻子,如何聽不到呂策的所指?他是在告訴自己,若是自己肯向鄭國俯首,那麼,鄭國,則會成爲自己的後盾,支撐自己登上太子位,乃是蜀王之位。
這是一個楚明西絕對不會拒絕的好事,更是他等了許久,終於等來的機會。
然而……
楚明西擡望了望忠勇王府,然後朝着東方玄抱拳行了一禮,便轉身匆匆而去。
“這位三皇子,倒是個頗有城府之人。”望着楚明西離去的身影,呂策不禁搖着扇子道。
“若不是有城府之人,也絕然不會做出給敵軍打開城門之事,”東方玄朗聲笑道,“不過,這裡畢竟是忠勇王府門前,他便是再有投靠鄭國之意,也絕不會這樣公然應允。給他時間,超不過今晚,他就會派人上門前來示好。”
呂策欣然而笑:“王爺英明。”
東方玄的脣角綻出一抹譏諷笑意,繼而收回了視線。轉身,朝着忠勇王府的方向看了過去。
夕陽,給整個忠勇王府鍍上了一層瑰麗與悲愴。
與忠勇王左利率領的“忠勇軍”在邊城一戰,給東方玄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左利之前,他東方玄還沒有遇到過如此難纏的對手,不論是戰略戰術還是武藝身手,這位左利親王,確實是一位難得與自己匹敵的將才。如果不是他上了年紀,又身患暗疾,自己未必可以贏得這場戰爭。
東方玄的眸光深邃,緩緩說道:“饒是這世上有再多的識實務者,終還是不敵這些忠勇之士,留下能垂青史的美名。連同敵軍,都敬重他的英魂。”
***
宣遠第十三年,鄭國聯合燕國攻打蜀國,雙方於蜀國邊關上饒開戰,史稱“上饒之戰”。
蜀國戰敗,太子楚堯及忠勇王左利戰死,忠勇王左利旗下忠勇軍全部陣亡,無一人降。
同年八月,蜀國嫡子七皇子楚南,攜降書與黃金萬兩、珍珠、玉石、絲綢,及美女十名,遠赴鄭國求降。
左利親王之嫡女左崢嶸,自願以侍女之名,隨七皇子楚南前往鄭國。
前往鄭國的隊伍,於卯時在蜀國城門之前出發。
清晨的風聲呼嘯,吹得鄭國旗幟上下飛揚,
蜀王與瑞雲王后與儲南依依惜別,董太后並沒有前來,那城門前的文武百官與送往鄭國的美麗女子們的父母擁着彼此,痛哭失聲。
沒有人來爲崢嶸送行,然而,崢嶸在自從得知自己乃是天煞孤星之命的時候,便已然原諒了那些遠離自己的親戚們。
她不怪他們遠離自己,也不怪他們不來爲自己送行。相反,若是遠離自己真的可保他們一世太平歲歲康泰,她倒也滿足。畢竟,他們也曾爲了保護自己,一直在隱瞞着她是天煞孤星之事呢……
崢嶸站在馬車邊,擡起頭,深深地看着自己的故土,她知道,此一別,已然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從此以後,她面對的,便是異國的鄉土與異國的人情,故鄉,恐怕從此只能存在於自己的回憶之中了。
“你倒是悠閒。”
帶着嗔怒之意的聲音在崢嶸的身邊響起,她轉過頭,便看到一襲櫻桃色蝶戲水仙裙衫,外罩雲絲披風的林薇兒站在自己的身邊,一臉鄙夷地看着自己。
“怎麼,依傍着太子殿下最後落了個空,如今又來貼着蜀國唯一的嫡子,楚南殿下了嗎?”林薇兒嗤笑道。
“那麼你呢,你口口聲聲說你深愛着楚堯哥哥,卻又爲何遠赴鄭國?”崢嶸不急不慍地反問,“是爲了你對楚堯哥哥所謂的情誼,還是爲了你父親的榮華富貴?”
林薇兒的父親,原本是崢嶸的姑父,御史大夫林鐸。林鐸原本便是個只重利益前途之人,當年娶了林薇兒的母親左嬈也是因爲看中了左家的根基。當崢嶸降生,並被江湖異人卜算出乃是天煞孤星,會令親友遭遇不幸、阻礙仕途、害人橫死之後,就立刻與忠勇王府斷絕了聯繫,甚至不允許姑姑跟孃家有半點聯絡,可謂既現實又勢利。
鄭國入侵,正是蜀國用人之時,林鐸卻稱病不敢上朝,暗地裡將家產打包全部轉移,就連祖上的宅子都賣了幾處,只待鄭國攻城前逃跑。如今蜀國降鄭,林鐸倒是表現得最積極,不僅三天兩頭地往東方玄那邊跑,還沒少送金銀珠寶與綾羅綢緞。他甚至尋了十二個美麗舞姬送到東方玄的帳中,卻被東方玄直接賞給了手下的將士們。聽說那天鄭國守軍的帳中一夜。歡歌,把個燕軍的眼珠都氣得幾欲瞪裂,而蜀國的百姓們,則恨得痛罵林鐸,罵他是未鬮的趙高,鄭國的走狗,只會魚肉百姓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