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道前來支援是一個信號,象徵浩土仙道幾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這次遠征當中。
煉神境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門檻,不僅僅體現在個人的修煉上,也包括在宗門傳承上,如果沒有煉神境修士,這門傳承就很難得到真正的認可。
過去仙道七宗之所以是仙道七宗,除了本身勢力龐大以外,更重要的一點在於,仙道七宗每一代門人弟子之中,都會有煉神境修士,這樣的傳承纔是真正印證了各自修煉之法的正統與普遍。
也如同爲何如玄天宗、蒼雲劍宗這些宗門傳承,不大看得起如今所謂的三極五峰,甚至有部分門人不齒與光明道這些宗門傳承並列。
沒有經過歲月碾轉磨礪之下的宗門傳承,不過是一時獨大強盛的修士團體,萬寶閣是其中典型,至今門中仍舊帶着幾分散修風氣。雪淵門則除了德充符,尚有另外一名新晉的煉神境修士,未嘗沒有未來突破之機。
唯獨光明道,聲勢浩大、勢力廣佈,可唯獨擎燈本人座下的弟子,無一人能突破煉神境,這是他最受詬病的一點。
縱然有將《光明神籙》展現世人的偉大功績,但擎燈的弟子沒有煉神境修爲,是否就說明,《光明神籙》這道傳承之法,實際上是不堪考驗,甚至是無法繼承修習有成的。
只不過現在光明道尚屬草創,未來還有的是時間,只要此番遠征天魔聖主能夠成功,而且衆人能平安歸來。
天魔聖主一日不除,浩土仙道就感覺如臨大禍而無法脫身,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安心修煉。更難辦的在於,除非有煉神境修爲,完全不懼域外宇宙環境,否則只能乖乖得停留在浩土之上,焦心地等待消息。
其實除了目前集中在玄天宗的煉神境修士,浩土各處仍舊有其他煉神境修士不曾出面,不管是正處於閉關之中、還是刻意不前往,玄天宗都沒有任何責備之意,畢竟遠征之事兇險莫測,也並非所有煉神境修士擅長鬥法。
但是有一點,幾乎是所有參與遠征之人的共識,那便是此番遠征過後,生還歸來者的地位必將大大提高,且不說域外一行對未來修煉有何助益,光是參與遠征的舉動,就能成爲一種足可自我標榜的功績,成爲排斥其他未參與者的最佳理由。
即便是漸有沒落之相的紫宸樓,與傳人離散的麻衣道,也一樣有煉神境修士參與其中,唯一沒有派遣煉神境修士前來的仙道宗門,僅有遠處天南之地的雪淵門。
比較起光明道與萬寶閣的籌備多年,雪淵門的創立根基更加薄弱,僅僅是靠着遠處天南之地,有落腳之處,才保證宗門的開創,實際上雪淵門的勢力放在中州,怕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仙道宗門罷了,如果不是趁着祁震整合天南仙道的風潮,雪淵門甚至沒有這般名聲。
可以說,雪淵門的出現,祁震起碼佔了小半的功勞,而且如今看來,所謂三極五峰這種說法,也有幾分諂媚祁震的意思在其中。
真正瞭解祁震身份背景的人就知道,祁震自己拜師於玄天宗,道侶何茗出身蒼雲劍宗,同父異母的妹妹祁雨在青嵐宗,同族堂妹祁黛入神農谷,祁震自己的父母曾一度執掌萬寶閣。
可以說,祁震後來能夠聯合起浩土仙道的力量,並不是完全依賴玄天宗對他的教導,更何況祁震身處玄天宗道場中的時間並不多。
而如今這麼多宗門的煉神境修士都要參與遠征,浩土仙道的勢力看似落入了一種平衡,但祁震知道,玄天宗依舊是其中根基最深厚的宗門傳承。
不算在天威谷中閉關的雲笙長老,玄天宗本山道場之中,起碼還有莫機鋒與任紅衣兩名煉神境修士,焉知是否還有別的門人突破了煉神境而沒有聲張出來?更何況過百名金丹修士,作爲宗門傳承的根本,這股力量凝聚起來,就算是煉神境修士也要避讓三分。
經歷了傳位大典,祁震逐漸明白過來,玄天宗不顯露在外的隱藏力量,連自己都未必能看清多少。
金闕長老的作亂,從根本上也沒能動搖玄天宗分毫,天元峰平臺雖然作爲鬥法的場地,被祁震轟得破敗不堪,但這場內亂除了金闕長老之外,沒有一名玄天宗弟子身亡,讓人甚是玩味。
這也是爲何玄天宗尊長几乎集體參與遠征,可卻沒有一人會擔心自己離開之後,玄天宗是否會遭遇到什麼兇險危機。
如果以莫機鋒爲首的門人弟子無法守護玄天宗,那麼就是這些師輩尊長的教導失敗。宗門傳承若時時刻刻都要前人護持,那根本算不得傳承,只不過是前人尊長的私物罷了。
玄天三聖在傳位大典上沒有迴應,斷絕與世間往來,實際上就是這樣的一種心態,傳承迴歸傳承本身,不再歸屬於任何一人,而是由代代門人弟子來組成傳承。
任紅衣也是在最近才明白這些道理的。
新年除夕,祁震在蘭居洞府與任紅衣過了一個世俗的新年。
世外仙道修士,年年歲歲都不過轉眼浮雲,節日時令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循環重複的日子而已,沒有太多的喜慶意義。
與任紅衣不同,祁震出身世俗不過十餘載,平日裡不是潛修用功、便是殺伐鬥法,要比一般的仙道修士過的日子枯燥乏味得多,所以世俗新年的回憶,仍舊在祁震記憶中未曾淡薄。
“原來天南之地也放炮竹的嗎?”任紅衣聽着祁震講述天南新年風俗。
祁震笑道:“天南生民本就是中州民衆遷徙而至,加之當初開墾天南,面對衆多妖獸,炮竹聲響驅逐邪魅,可是真有奇效的,有些擅長製作炮竹的家族,甚至能夠作出上萬響的炮竹,接連響個不停。”
任紅衣與祁震二人坐在涼亭之中,相互依偎,任紅衣甩着兩條長長玉腿,說道:“我小時候便偷偷下山去看過,第一次聽見炮竹聲響,還以爲是修士鬥法呢。”
祁震略作想象,有些憋不住笑意,噗哧一聲,被任紅衣瞪了一眼,隨即便是粉拳如雨砸落。
“讓你笑!笑什麼笑?很好笑嗎?”任紅衣性子不改嬌蠻,但打在祁震身上的拳頭卻一點也不重。
祁震儘量忍住笑意,說道:“原來紅衣也有這麼天真的時候啊?我還以爲你對世俗非常瞭解。”
任紅衣收住拳勢,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當年還沒入門修煉的時候,就經常讓父親帶我下山去玩,世俗中事我也算了解,可不是那種不曉凡塵的世外仙子。”
“吃醋了?”聽見世外仙子這話,祁震聽得出任紅衣暗指何茗,但祁震明白,何茗年幼時在世俗打滾、艱苦生存的那段日子,是世上很多人都未曾經歷過的。
“哼!”任紅衣把臉別向他處,故意不看祁震。
祁震也沒有生氣,緩緩地將任紅衣抱在懷裡,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輕輕搖晃,好像泛舟漣漪之上。
這種安寧與親密,是祁震很少享受到的,自從自己得到《霸仙真解》傳承以來,鬥爭與殺伐似乎就變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祁震被任命爲玄天宗的仙武長老,更是直截了當地爲玄天宗行殺伐事,好像未來還有無數考驗與惡鬥在等着自己。
“怎麼了?”任紅衣伸手撫摸着祁震的臉頰。
祁震微微一笑,細聲在任紅衣耳邊呢喃道:“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過一個世俗普通人的生活。”
任紅衣心中一驚,她擔心祁震在此時此刻、遠征即將到來的關頭,而變得脆弱、有所退縮,所以趕緊坐直身子,看着祁震。
當任紅衣正欲開口,祁震揮手示意,彷彿自言自語般:“這件事,等我未來境界再進之後,自然會以輪轉化身去體驗完滿,並非現在……我只是有一個疑惑,如果我祁震不曾有這般特殊的背景、也沒有那機緣入仙道門檻,在世俗之中、作爲一個普通人,我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會不會因爲生活的艱苦而作奸犯科?或者面朝黃土背朝天,做一個勤勉的老農?還是在瓊樓玉宇間,沉湎在美酒紅顏中?”
“你已有煉神境修爲,元神澄明穩固,求證真我之後,不該有這樣的疑惑。”任紅衣語氣平緩說道:“你就是你,你不是別人。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如果可言,這是心境有隙的徵兆。”
祁震臉上的笑容很是自信,從十多年間的兇險殺伐中走出的這個人,心境早就打磨地如磐石堅定,水銀難泄、鋒芒難破。
但是不知爲何,祁震總覺得有一股疑惑,越來越靠近自己,或者反過來說,自己境界不斷提升,距離這個疑惑則越近。
這不僅僅是煉神境求證真我的層次,而是自己在世上的行爲體現、乃至於所處的這個世間,到底是不是真實無虛的?
如果說祁震自己的存在,只是某種更高更不可測的存在,作出的一種臆想與夢幻,只不過這種臆想真實得讓想象中人自己都無法突破。
祁震也發現了,當自己境界越高,越不可避免地思考到這種自我存在與世間存在的真實問題,這種觸及萬物本源、如深淵深邃難測的思考,會不會就是玄天三聖平日裡所要面對的?
現在的祁震,甚至對這樣的思考模式,感覺到恐懼和懵懂,恍恍惚惚之間,祁震的確生出了類似退縮的想法。
但祁震不可能真的選擇退縮,而且以自己目前的境界而言,要補善心境所缺,以元神推演就是,甚至不必要等到煉虛境之後以輪轉化身去體驗。
祁震忽然明白過來,當年霸仙老人就是在這一步上出了差錯,這種思考本身是不可避免、必須直面的,但當不可測的恐懼來臨,霸仙老人選擇了以破滅與毀壞來回應。